小佳

孔小昕至今都不敢看自己的婚礼视频，好像当年的记录，就是为了嘲笑如今的不堪。婚礼上的那一幕，到现在很多人还记忆犹新：孔小昕的妈妈声泪俱下，要求女婿下跪发誓，保证对婚姻忠诚如一。

然而，老人家万万不会想到，今后的岁月里，女婿的确没出轨，但他回忆里的那个前女友，也顽固地挥之不去。

没出轨的丈夫，心里却永远住着另一个女人，孔小昕感觉自己的婚姻像极了一场阴谋和骗局。她知道，这一辈子，自己休想战胜那个女人，因为，这个女人虽然已不在这座城市，却永远住在丈夫的心底深处。

一

“如果我还是我，那么我依然记得你。”这是孔小昕第一次加丈夫微信时，他的签名。她曾问过很多次，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丈夫总是笑而不答，若是被逼急了，淡淡地扔下一句：以后告诉你。

但这个以后，并没有以后。

“我们认识时，我36岁，他38岁，我谈过几场恋爱，不能要求对方一片空白，我们这种超大龄青年男女，谁还没有一点故事呢，翻篇了就好。”婚礼前的那个晚上，孔小昕找闺蜜喝酒，说了一些心里话。

故事，当你认为它是故事，它才是故事。对于丈夫的曾经，孔小昕不再问，也不再想，两人就这样结婚了。

接新娘时，妈妈哭得比女儿还厉害，这泪水，只有孔小昕懂得其中滋味。一年前，她爸爸和一个常在一起打麻将的女人好上了，妈妈决定离婚。爸爸本不想离的，妈妈却闹得天翻地覆，人尽皆知。爸爸求饶、妥协、解释，显然无济于事，只能答应离婚。

办完离婚手续，爸爸和孔小昕聊了一会：

“我和那个女人只是有一点暧昧，没做出格的事，更谈不上什么爱不爱的，是你妈妈硬生生把我往外推，这个家没了我的容身之地，我真的没办法，离婚，我是被逼的！”

父母半途而止的婚姻，让孔小昕有点恍惚，也许，婚姻里真的不能太有洁癖，容许一些沙子，只要能被风吹散，該过的日子，还是得过。

妈妈一直没从离婚的阴影中走出来，不再去跳广场舞，买菜也总是偷偷摸摸，不想和邻居碰上。孔小昕明白，对于妈妈那一代人来说，离婚是一件多么不耻的事，尽管是受害方，还是丢尽了脸面，一副见不得人的模样。

孔小昕结婚那天，妈妈把女婿叫到众人面前，流着眼泪，从喉咙底里发出一个声音：“跪下，发誓！永远对我女儿一心一意。”女婿是一个温和的人，也隐约知道岳母心里有一道过不去的坎，他听话地跪下，发誓，一切如岳母所愿。

妈妈很怕，怕女儿走自己的弯路，女婿这一跪，她算是安心些了，又哭又笑地把女儿交到女婿手中。

丈夫对孔小昕百般呵护，宠爱有加，但让她奇怪的是，每隔几天，他会半夜里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书房的落地玻璃窗前，眺望远方，一副出神的模样，眼神里装着满满的故事。

“晚上睡不着，起来透透气。”丈夫的理由，搪塞推诿，她根本不信，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在想着另一个女人。一天，她偶尔发现丈夫的书房有一个被紧锁的抽屉，这里面装了什么？为什么要锁起来？

无数个问号在孔小昕脑袋里打转，她很想去窥探其中的秘密，又有些害怕触碰真相。傍晚时分，离丈夫下班还有半个小时，她终于做出决定，找来榔头，把抽屉的钥匙砸开，里面是一个卡通钥匙扣和一张女孩的照片。这像极了电视剧里的桥段：一名垂垂老者，珍藏起这些小物件，思念着年轻时候的爱人。

一份被锁起来的感情，分量有多重？足以把新婚燕尔的激情砸得粉碎。

“我相信，他结婚时跪下发誓，是真的，但心里有这个女的，也是真的。”孔小昕很介意，一想到这件事，就感觉整颗心都被揪了起来，怎么也无法舒展。

好不容易熬到丈夫下班，她迫不及待地摊了牌：“‘如果我还是我，那么我依然记得你，这张照片上的女孩，就是那个‘你吧。”

孔小昕终于如愿知道了这个故事，不再一味地在恐惧中摸瞎。丈夫和那个女孩谈恋爱时，出了车祸，丈夫的脑部伤得很重，女孩左腿骨折。女孩父母很恼火，强行把她带回北京，两人被迫分开。丈夫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恢复期，伤势才逐渐稳定，但他也因此错过了挽回这段感情的机会。

“她父母安排她很快结了婚，我们没了联系，这么多年，恐怕在大街上碰见，也可能认不出了吧。”丈夫说，他不想隐瞒什么，只是怕她不高兴。

不知道真相时，难受，知道了真相，却还是难受，孔小昕有时候觉得，还不如他出轨了，来个痛快。原本心无芥蒂的婚姻，从此多了一个人的影子，只要丈夫突然安静、发呆，她就会过于敏感地脑补：他又在想她了，想着两人以前的种种美好……

晚上，丈夫起身去洗手间，她也会惊醒，睁开眼睛，竖起耳朵，听着丈夫的拖鞋声、抽纸声、冲马桶声、洗手声，直到他重新回到床上，她才合上眼，但很多时候，她常常再也无法入睡。

二

孔小昕快被折磨死了，心头像无数蚂蚁在爬，又烦又躁，却没办法一脚全部踩死。她不敢把这件事告诉妈妈，她知道，妈妈的心里，已经被女婿当初的一跪，给跪踏实了，她不能再去搅乱妈妈的生活。

其实，同为女人，妈妈何尝没有感受到女儿的变化呢，一个新婚女人该有的快乐与喜悦，在女儿脸上已越来越难看到，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黑眼圈和眉宇间的褶皱。

“妈，我没事，只不过是进入另一个生活模式，有些不习惯而已，适应一下就好了。”孔小昕分明在掩饰，妈妈怎忍心捅破这一层窗户纸。

不久，是孔小昕的生日，丈夫给她买了一部拍立得相机，附送一个钥匙扣。她原本很开心，但看到钥匙扣，立即炸毛了，连同相机一起狠狠砸到地上，还用脚踩钥匙扣，喊着：“你为什么送我钥匙扣，你想表示什么！”

丈夫惊呆了，心疼地抱住她：“我这就扔了，照片和钥匙扣全部扔了，你别这样。”温文尔雅的丈夫，被自己逼出一副歇斯底里的失控模样，她难过得整个人像撕裂一般疼。

为了这个家，为了丈夫，孔小昕投降了。只是，婚姻里从此有了禁区，有了两人都不敢涉及的话题，不敢跨越的雷池，不敢触动的情感。

“我知道，他就算把东西扔了，心里还是有她的影子。她什么时候在，什么时候消失，不是我说了算，而是他说了算。”孔小昕对闺蜜说着心里话，又像在劝导着自己，“但是，我不能犯我妈的错误，把一个还没判死刑的男人往外推，做自己婚姻的刽子手。”

孔小昕努力想把这段婚姻恢复原状，她知道，面对这种无公害前女友，最好的武器就是调整好自己，就好比心魔，自己强大了，魔就驱散了。

而今，日子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她内心崩溃的次数，间隔期也在一次比一次长，所有的疗愈，只能依靠自己。孔小昕像往常一样，当好一个妻子、一个儿媳的角色。尽管，一个活生生的人和一张照片作斗争，卑微中带着嘲讽，但人生的剧情如此安排，为何不欣然接受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丈夫悄悄地把那张照片和钥匙扣都处理掉了。孔小昕没问，他也没提。直到有一天晚上，丈夫应酬完回家，醉醺醺地说着：“对不起，我知道错了，不该留着过去的东西……”孔小昕的泪水一下子决了堤，两人的心结逐渐打开。

经过这一场，孔小昕知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如果爱太满，也会是一种负担。以前的自己，是爱得太满了，越这样，对对方的要求就会越高，也不愿看到自己爱情的不完美，苦了自己，也苦了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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