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欣

遇见许同学的时候，我已经错过了他的十六个春秋。像一个运转绝对闭合的莫比乌斯环，遇上他那一刻，似乎就已经注定了一些事情。

我还记得许同学的面庞出现在书架的一个小方格里的样子。如果记忆没有加上时光滤镜，那么那一天一定阳光灿烂，光洒在他的面颊上。他大概是笑了的，不然无法与那个小格子相得益彰，我也就不会在偏头的一瞬间发现这个白净俊秀的男孩。

他挂着橙黄色带子的值周牌，正在认真整理着书架上东倒西歪的杂志。

他的工作自东向西，我回班的路线自西向东，两个人隔着书架，透过小格子短暂交会了一秒。我听见他和朋友说话的声音，仿佛在对着我说话。这就是我和他的初遇，匆忙却历历在目。

他的学号是2，他的数学成绩被年级组长表扬过，他跑400米全年级第二，他和班里最漂亮的女生一起出现时会被同学们起哄。喜欢一个人总不免自恋或自卑，我遥遥地望着他，凭借着对他的美好印象，冲动地为他写了一篇运动会加油稿投了出去。

那篇加油稿，几乎没怎么提及运动会和加油，尽是描绘、赞美一个人的衣角和嘴角。谁也没想到它会被选中，经由广播，传遍了整个操场上空。我自己也不曾料到。冲动地投完稿后，我先是如释重负般地跑到小店买零食，接着便投入忙碌的学习中去了。那些语句在空气中震荡的时候，我在奔跑或是思考题目，总之，进行着某种导致我错过操场那边传来的任何一个音节的活动。

是小叶告诉我这一切的。她冲到我面前，有些激动地粗略复述了一遍我的加油稿，问：“这是你写的吗？”我说：“嗯。”她告诉我播音员的声音十分响亮，她听见的时候刚好看到许同学，于是跑过去问他开心吗，他说“嗯”。

我想那些句子不该用响亮且坚定的声音被读出，我怀疑它们是明晦不清甚至畏缩的，因而无法想象当时的场景，更无法想象许同学的开心。但听上去这是件好事，是我青春里的一道彩虹。我错过了彩虹但没有错过其后的余晖，我欣喜地以为自己不会再錯过任何东西了。

我和许同学从那时开始成为意义不明的朋友，因朋友的关系，我得以见证他吃苹果的样子、投篮的样子、皱眉的样子、准备要流出一点点泪的样子。与他见面永远使我快乐，我把他的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无比清楚，可正因如此，我不再明确我是否错过了什么。

随后，那个夜晚来临了。一个需要撑伞、需要注意路上积水的雨夜，同样也需要注意身边人的欲说还休。

一起走操场是许同学发出的邀请，他撑起了能挡住两人的大伞，还搂住了我的书包，约等于搂住我防止我被雨淋到。但他说的是，他不想恋爱。

“是啊，好。可是……嗯？”我说，“我又没说要恋爱。”

我不记得我表过白，难道我又错过了自己的表白吗？我开始在脑海中搜刮自己为他削苹果的样子，看着他于是眼里有光的样子，替他担忧的样子。我不曾记得这些环节出过什么差错，看不见什么旁出的枝条，可他为什么要说这些话……

他像是没有听见我小声的辩解，他直接说起了他学习上辉煌的过去，那些我错过的，他的父亲母亲、他的初中老师以及那些不胜枚举的殷切目光，最终又回归爱情这个命题。我知道他想表达的意思，是有关爱情与学习的关系里最荒唐的一种，但我仍旧恳切地不住点头。

他叹了口气，说：“你可能不懂。”

之后我开始刻意躲着他，他不知道他自以为会是救赎的那一句“我们还是朋友”其实让我更加崩溃。那个夜晚，他用陈述的语气说出的十六年，是我被动错过的十六年;此后的两年，我选择了主动错过。

总有朋友质疑我的躲避，她们坚定无比地替我说：“你还喜欢着他。”依然有自告奋勇的热心者告诉我许同学昨天做了什么，今天做了什么，明天又将会怎样。可即使这样，也不能阻挡我坚持要错过他的决心。

“错过”似乎也就是这么一回事。我想我已经有资格说我不再喜欢他，带着一点混杂着伤感的骄傲，走在人群里，和每个不动声色的人一样。

感受到错过是令人痛苦的，可是错过之后会重新爱上明媚的太阳，寓居在太阳里，开始意识到一些还没错过的东西。

我想，那东西是我无怨无悔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