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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燕:舞台是能发生奇迹的地方

2021-12-06刘文

优雅 2021年12期
关键词:梅花奖张燕微澜

刘文

年年喜看燕子飞

2021年5月11日,对于张燕而言,是一次期待已久的圆梦时刻。“第30届中国戏剧梅花奖大考,我在南京演出了《死水微澜》,两个小时里我没有出一丝差错。这是我一生中最美好、最争气的一次演出。这可能是一个奇迹。”炽热舞台辉映过往,属于张燕的痴心与苦心始终贯穿百转千回的成长之路,拨开诸般“值不值得”“害不害怕”的犹疑彷徨,最终柳暗花明。

2014年,張燕第一次冲击梅花奖。当时她演出的剧目是自己拿手的《白蛇传》,由知名戏剧导演刘毅执导,然而无缘终评。这一结果虽然不尽如人意,但她心里还保有能再来一次的宽慰。2018年,张燕第二次角逐梅花奖。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她决心这次一定要不留遗憾。为此她做了许多精心的准备,征求了众多前辈的意见,经过慎重的考虑,最终带来了折子戏专场——《武松杀嫂》《七郎招亲》《铁笼山》。

这三出戏各有看点,人物的形象性格迥异,从娇媚柔弱的潘金莲到活泼娇俏的杜七娘再到心思深沉位高权重的杜后,其中还穿插有各式武戏和不同的川剧功夫。这注定是一次不同寻常的创作历程,不仅要将三个角色鲜明地树立起来,更需要在一场演出中实现三种风格的自如切换,对演员的个人要求极为苛刻,同时文戏武戏兼顾,也是对演员艺术功底的考量。张燕不怕辛苦,也从不畏难,面对艺术道路上的挑战,她都视其为进步的机遇,紧紧抓住。回顾这一不轻松的创作历程,她总先感念师长与团队的帮扶。她说自己无比幸运,能得到领导的支持和厚爱;她总被团内的演员鼓舞着,他们一直在挥汗如雨;还有灯光音响服装等等的负责人,他们的辛勤付出令她感动;她更感激各位前辈老师的精心指导,《武松杀嫂》邀请到了川剧著名导演邱明瑞执导改编、邱永和老师作曲,《铁笼山》由胡明克与熊伟两位老师排导,《七郎招亲》则邀请了熊平安老师和童梓良老师坐镇,童梓良老师还特意为张燕量身定制了武戏中的兵器“叉”,不能太轻也不能太重,还要兼顾动作的漂亮。

正因为有这些感念,当失败的消息传回时,不知所措、愧疚、委屈的心情涌上心头,张燕觉得无法承受,当时的她正在叙永下乡扶贫演出,实在忍不住便当场嚎啕大哭。一同演出的还有当时川剧院的院长陈淳,他看到后就关切地问张燕还能不能演,张燕说“必须演,必须唱”,强忍泪水上了台。不过从叙永回成都的四个多小时车程里,张燕都没能止住眼泪,一直沉浸在沮丧、难过的情绪中。“一场空”“一个波澜都不起”,她如此形容这一番经历。

“张燕,知你勤奋,热爱川剧,吾甚喜。夺梅不成,非战之罪,万勿气馁,小诗以赠,笑奔前程——百花均是春消息/何必俗梅闹几枝/雨过入泥碾作尘/年年喜看燕子飞!”给张燕发来这一则鼓励消息的许明耻老师,是张燕非常敬重的前辈之一。在张燕情绪到达冰点的那段时间里,正是诸如此类来自领导、前辈、同事的宽慰与关心,让她倍感温暖,进而重拾前行的力量。不过接连两次“冲梅”,6年的时光就此逝去,期间,川剧院院长也经历了从陈智林到陈淳的换届,不变的是领导对她一如既往的支持与鼓励;而且因为“梅花奖”有年龄限制,张燕一度以为自己再也无缘站上“摘梅”的舞台。

又是两年过去,同事问她这次还去不去,她忙不迭地摆手:“不去了不去了,到了年纪了。”同事追问她是哪年哪月出生,谁知正好还能赶上。就这样,本就心有不甘的张燕,再次点燃了“夺梅”的梦想。下定决心,并不是一件易事。有了前两次的经历在先,张燕深知从头开始备战有多艰难,选剧目、请导演,凡此种种都是考验。何况自己的身后还有一批青年演员。考虑再三,张燕决定再拼搏一次,如若错过这最后的机会,便是自己终生的遗憾。

为了梅花常开不败

备战从院里开始,有意向报名者先同台竞演。张燕顺利通过了院里选拔,又来到了焦灼的“等待”阶段。“等待”是过去一年里演艺行业的新常态,受疫情影响,全行业都面临前所未有的冲击。适应新常态、创新探索、主动求变,是这一年所有演艺人员共同的主题。一切都未成定数,张燕也没有让自己闲下,开始选择竞演剧目,《死水微澜》里“邓幺姑”的形象浮现眼前。张燕第一次坐在台下看《死水微澜》时,还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青年演员,当时她边看边哭。

听,她在台上唱,“我等你回来”——那是珠翠琳琅、裙衫锦绣的邓幺姑,妆扮一新,一步步走来,走进这个角色的生命高潮里。那缓缓打开的盖头,也打开了观看者的心湖,此情此景,总能引起叠声连绵的感叹——“太感人了”“真美啊”,为形貌,为声韵,更为诠释这一切的演员——田蔓莎。田老师饰演的“邓幺姑”令张燕向往,她想在20年后的今天,赋予这个角色新的光彩。重排经典剧目,对任何剧团来讲,都不容易。张燕坚定地说:“这都要靠川剧院各位领导的厚爱,我们的院长刘嫈从选剧目开始就对我十分关心。”一滴水,没什么了不起,但当她汇入海洋后,却能掀起滔天巨澜。张燕把自己视为一滴水,把个人的荣辱与培养她的集体紧紧联系在一起,誓要在这次竞演中掀起“微澜”。

2020年8月,四川省川剧院邀请剧作家徐棻担任艺术指导,原川剧《死水微澜》主演、国家一级演员、一级导演田蔓莎担任导演复排此剧。交录像带前的三个月时间里,张燕全身心地浸入角色中,仔细研读原著和剧本,留心田老师的言行举止,对人物角色的创作和刻画有了更清晰的理解。尤其难得的是,她意识到,角色的光彩不能遮蔽她本来的模样,台下的她性格爽朗,但田老师更是快人快语,田老师把川妹子的火辣展现得淋漓尽致,她在泼辣中更有一丝天府之国女性的温婉。人物形象最终落脚点还是以情动人,聚焦“邓幺姑”人性中的善良。这次在表演上,张燕追求的是对人物“深度发掘”,精确表达。比如“大老表”和“邓幺姑”在一起后,“顾天成”被“大老表”的兄弟欺负了,张燕饰演的“邓幺姑”并没有仗着“大老表”的权势,显得神气或者自傲,她反倒劝着“顾天成”快走,为他担心。张燕自己打了个比方:“田蔓莎老师是成都火锅中的特辣锅,而我,是中辣锅。”

经此一役,张燕由衷感慨,戏曲艺术的传承真的是要靠口传心授,老师一对一进行个性化指导,实现薪火相传。众所周知,传统戏一直恪守着程式化的写意的表演方式。从小学习唱念做打、手眼身法步的张燕,也极擅演这类戏目,很多程式化的表达方式已经深入骨髓,手的表现、笑的表现、身段的表现等等。正是这次出演现代戏,张燕在表演方式上实现了自我突破。“我看书看录像带,都是隔靴搔痒,触及不到人物的灵魂。这次因为田老师在旁指导,她说邓幺姑的表演需要更生活化,这给了我很大的考验,一开始排练其实很难受。我有好多程式化手段在表演中需要规避,要注重用内心来驱动表演,把情感准确地传递给观众。戏里有两段情节对于锻炼我的技艺来说非常重要。一是邓幺姑出嫁的时候有一段非常美的表演,但是不能表现得太过显露,比如兰花指很美,但是用在邓幺姑这个农村姑娘身上就不合适。还有在最后一场戏中,她要抗争命运,但却摆脱不了现实。在这里,她从懵懂少女走过来,一路被现实磨砺成熟,就不能像开头那样天真烂漫,所以我在表演上一定要沉下来。以前我演的花旦戏比较多,一开始经常禁不住要‘动起来表达,但这个角色不能‘大动,而是要以川剧唱腔的强大表现力,把人物丰富的内心世界呈现给观众,让观众感受到这个女性内心的挣扎。”

张燕勤奋刻苦,好学上进,演出戏路宽、行当跨度大,善用明眸双眼反映、传递和外化人物内心,在丰富的舞台演出实践中,逐渐形成其独特的艺术表演个性。

到此,长达8年的征程划上了圆满的句号。张燕终于凭借《死水微澜》一剧的出色表现,登上了第30届中国戏剧梅花奖的颁奖舞台,梦圆梅花。梅花奖的获得不仅仅是荣誉,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她说“艺无止境”,今后她将从这个新起点再出发,学习传承更多的经典作品,多问多学,多出精品,把我们的传统艺术“传帮带”一代一代地传给新人,也会将她成功的秘诀传授下去——行动高于一切,实干胜于空谈。

一路风雨一路歌

这次采访张燕,对我来说也是一次鼓舞。

张燕毫无疑问是一位好演员,我们可以将这种演员比作恒星,不夺目,却保持亮度,但关于她的运行轨迹,还有些令人费解的部分。很多人都说从事表演的人是“吃青春饭”,加上最近网络上大家都爱讨论“焦虑”,尤其是“年龄焦虑”,张燕却是在从艺半生的时候才赶上了“梅花奖”的末班车。我内心真的很敬佩,因为以前的我也有一些爱好,但不知不觉都丢失了,如今的我跟风地称自己是“中年少女”。其实我并不是害怕时间流逝留下的痕迹,而是担心自己在碌碌无为中凋谢。

张燕坦承自己也有迷茫的时候,也曾想过,如果当年她未曾迷茫,早点想通,早点明确方向,或许这朵梅花真的会早一点开放。

张燕说她的大好青春年华,反而是献给了日本的观众。从2000年到2007年,张燕经常去日本演出,每年去两次,最长去三个多月,最短的是一个多月,面对的都是日本的中小学校,把日本的很多地方都走遍了。虽然演出受到了观众的一致好评,个人收入也增加了,但她也开始进入了迷茫和反思。这期间演出的作品有限,基本都是《盘丝洞》《三岔口》《金山寺》这三个剧目翻来覆去地演。“现在大众的审美也在不断提高,如何能提升自己呢?”还有一些无法释怀的失落遗留在那些年华里。在日本的演出收入不菲,也有成都不能比拟的繁华,她的内心却毫无波澜。那时张燕虽然还小,但却清楚地知道,这些都是川剧艺术为她带来的光环。而她按照规定拿着钱在日本消费时,更是毫无喜悦可言。“所以有人问我为什么不学日语,我说我只是来宣传我们国家的艺术,让更多的人看到川剧。”外国观众对中国传统艺术的好奇与喜爱,转变成了高昂的演出报酬,更转变成了张燕在地图上的点点足迹。日本之外,她走遍了世界各地的艺术之城,去当时还未回归祖国的香港,去中国台湾,去美国,也去马来西亚和新加坡,一路行走一路歌。当脚下的土地越来越开阔,她也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走出一条长路。

新都川剧团改制是张燕川剧事业的一个重大变故。回忆起这一段经历,张燕眼里流露出较为复杂的神情:“古人常说,‘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我至今认为,平凡人生,当立鸿鹄之志;艺术之境,应有不屈之心。在很多老师的关怀提携之下,我的艺术青春蓬勃生长。然而当我正可以大展拳脚之际,一系列的变故又让我猝不及防……”张燕在这期间不断徘徊犹豫,团员解散,川剧团连工资发放都成了问题,自己未来的路到底该怎么走?当时戏曲大环境也处于低谷,好多戏曲人都走穴或改行。张燕身边的亲人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反观自己艰辛的学艺路和微薄的薪水,张燕产生了动摇。在迷茫、痛苦和挣扎中,她开始尝试投资做服装生意。虽然增加了收入,但生意场上的迎来送往让张燕发现自己还是更喜欢舞台,只有在舞台上,才能体会到塑造角色的欢愉和快乐。她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生活的意义,金钱的多少只是一个数字,实现人生价值才是她想要的。她学习了那么多年,付出了那么多代价,从懵懂幼时起便喜爱的川剧才是一生追逐的方向和梦想,看到很多老前辈演绎出那么优秀的作品,她也想做那样的好演员。许多爱护张燕的前辈老师们都曾叹惜过:“娃娃你不搞川剧可惜了。”在各方的劝说鼓励下,张燕在陈智林院长抛出橄榄枝的时候,毅然决定到四川省川剧院去继续发展深造。这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转折点,也是一生中最正确的决定。也许是经历了一遭“事业不顺”的影响,也许是年岁的积累,张燕对自己的认识更加透彻清醒,自己能做什么、想做什么、该做什么,一切的答案都在童年那个看一眼便让人如坠梦中的戏台上。

幼年时,张燕的婆婆喜欢看戏,经常带她去戏场。一来二去,她对锣鼓喧天、大红大绿的戏台充满了憧憬。不过这种喜爱是浮于表面的,对这一行背后的辛酸,她一无所知。但也就是这么一点不成熟的莽撞的喜欢,让爱美的小女孩在新都川剧团招收新学员时兴致勃勃去报了名,成为在1000名报名人员中,被录取的60名幸运儿中的一员。台下不比台上的光鲜亮丽,对川剧的喜爱也抵消不了练功时的苦累和枯燥。“那时练翻跟斗,要从两米的高台翻下来,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摔死算了!”實在受不了的张燕跑回家里,又在妈妈“自己选的路就要自己走下去”的鞭策下灰溜溜地回去了。二十几年的新都川剧团生涯里,张燕也经历了三代领导——彭代秀、田联海、苏明德,他们是良师,也会如家人一般呵护她。就这样,张燕在这里练就了一身扎实的基本功,也让她对川剧艺术有了深入骨髓的认识:这门艺术有着最优雅的外表,但细究起来,那花团锦簇满目雍容的背后,散发的却是一冬风霜酝酿的幽香。

一路走来,这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心路历程,在谈到焦虑这一问题时,张燕和我聊了许多。她笑言:“我的优雅是烟火气和阳春白雪并存。”她从不随波逐流,再失落的环境,也没有让她变得敷衍和随便,她依旧是努力认真地生活。这就是张燕,有风有雨是人生的常态,风雨兼程却是她的常态。

如今张燕看着梅花奖,在喜悦的同时,也深怀感恩,感恩一路走来一直给予自己支持和爱护的老师们,感恩剧院领导的高度信任,感恩导演编剧,感恩剧院全体演职人员、幕后英雄们的通力配合与努力付出;感恩中国文联、中国剧协及专家评委老师对川剧的支持与认可;感恩省政府文化旅游厅及各部门领导对戏曲的高度重视、保护与发展。是他们,为了“梅花”的绽放甘当“绿叶”,他们身体力行地诠释了中国戏剧的“梅花”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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