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媛

(北京师范大学，北京100875)

《良友》画报是1926年创刊于上海的中国第一本大型影像图文杂志，1945年10月停刊，出版时间历时19年之久，共出版了172期。阿英曾在《中国画报发展之经过》一文中评价这本杂志，“在现存的画报之中，刊行时期最长，而又最富有历史价值的，无过于‘良友’”(1)《良友》画报第150期纪念号，1940年1月，第43页。。笔者在图书馆查阅《良友》原刊时深感这本老杂志制作之精美，内容之丰富。该杂志中不仅有极具史料价值的国际国内摄影图片，而且有很多有趣的漫画，或配合文字内容增强可读性，或反映都市生活、讽刺时局战事，今天读来仍饶有趣味。然而，这些漫画尚未受到研究者的重视。笔者认为，《良友》画报的趣味漫画与“良友摄影”、“良友文学”共同构成了一种有趣的文化图景，发挥了独特的文化效用。

需要指出的是，“漫画”一词虽早在南宋洪迈(1123—1202)的《容斋随笔》中就已出现，但那是一种水鸟的名字，真正现代意义上的“漫画”是由画家陈师曾、丰子恺从日本引入的，其中“子恺漫画”问世时间为1925年(2)参见陈侗：《“漫画”：从鸟名到一个画种》，《书城》，2021年3月。。正如黄苗子在1936年的文章《论漫画》中所言，“漫画这个名词，十多年前在中国还不大听见”(3)《良友》，第121期，1936年10月，第53页。。《良友》画报1926年的创刊号上即有“季小波漫画一幅”的字样(4)《良友》第2、3期也刊登了季小波的漫画，第4期有署名“开心”的漫画《一对好夫妻》，从绘画风格来看，似乎是伍联德自己创作的。，可见主编伍联德的漫画意识领时代风气之先。但那时的“漫画”概念比较模糊，非今天严格意义上的，因此本文也不做进一步的区分。

《良友》创刊后，始终坚持刊登一定数量的漫画作品，经常在杂志最后几页设“漫画之页”专栏，在“征稿启事”中也多次表达对漫画稿件的需求：“趣味深隽之漫画，随时欢迎投稿”(5)如《良友》第61期，1931年9月，这样的征稿启事多次刊登在杂志上。。万籁鸣20世纪30年代曾在良友公司任编辑，他的孪生兄弟万古蟾是《良友》画报的早期漫画作者(6)万籁鸣和弟弟万古蟾都是中国动画片创始人，早年兄弟合作，创作过中国首部动画片《大闹画室》以及《铁扇公主》。后来万籁鸣担任过大型彩色动画片《大闹天空》的导演和编剧，万古蟾制作了著名剪纸动画片《猪八戒吃瓜》、《济公斗蟋蟀》、《人参娃娃》等。，在《良友》画报第23-28期上发表了多组连环漫画故事，如描写新时代恋爱的《秘密信箱》、父子间趣事的《五觉》、家庭生活误会的《张冠李戴》，以及描写一位老先生从乡下到上海的趣事《初次旅行》。《良友》画报有一些严肃的时事漫画，如1931年10月第62期反映“九一八”事变的大幅彩色漫画，与前页巨幅的岳飞书法《还我河山》形成互文。1932年9月，《良友》第69期刊登了黄祖耀的《十九路将领漫画像》，为淞沪会战抗日将领蔡廷锴、蒋光鼐、黄强创作漫画像，赞扬蔡廷锴等人英勇抗日的事迹，“淞沪一战，四海争传，一军领袖，匹马当先。轰轰烈烈的民族英雄，冯玉祥称他做‘救国活神仙’”。《良友》的另一些时事漫画则很有趣，如第56期黄文农绘时政要人生活的《漫画杂锦》，其中吴稚晖漫画配文为“演说必带性的笑话之吴稚晖老先生”，杨杏佛漫画配文为“杨杏佛之离婚口号：不自由，毋宁死！”《良友》也刊登过一些国外名家漫画，如第109期“瑞典漫画名作选辑”《安德生画传》；或者报道国内漫画界活动，如中国漫画协会的习作(7)《良友》，第160期，1940年11月，刊登了叶浅予、张正宇、郁风、小丁(丁聪)等人作品。。有时候《良友》编辑也刊登自己的漫画创作，如《良友》第47期刊登马国亮为徐悲鸿和鲁迅画的人像漫画，单线条白描，适度夸张，饶有趣味。30年代后期，丁聪到《良友》画报担任编辑后，也创作了不少反映时事的漫画作品。

《良友》上连载的系列漫画中，比较有名的是万籁鸣的《陆小姐》和叶浅予的《小陈》。《陆小姐》从1932年7月《良友》第67期开始刊登，间续连载至1932年12月第72期。主人公“陆小姐”是一位身着旗袍、美丽泼辣的年轻女子，而男主人公“李先生”戴眼镜、中分头、身材矮胖、表情极具喜感。漫画以时代大环境为背景，描述了一系列他们的滑稽生活，如第一期画的是陆小姐选择男友，李先生在一群年轻高大的追求者中间益发显得身材矮胖，别的追求者手中举的牌子上写的是“专攻文学”、“专习戏剧”、“长于美术”等字样，而李先生则举“长于游泳术”，并吹牛“去年万国运动会，因我烂足未能参加，所以中国吃了零蛋。”陆小姐想看李先生在游泳池表演高台跳水，李先生为此吃足了苦头，漫画上配文字“我到底是陆地生物，却非海洋生物，哪能会游泳呢？”“还是拼着命往下一跳罢”，跳水后一下子沉底大呼救命，最后这位滴着水瘫软在地上的李先生被陆小姐生气地拖走了，“面子让你丢完了！”(8)《良友》，第67期，1932年7月，第32页。漫画借李先生的吹嘘讽刺上海万国运动会游泳比赛的糟糕成绩，而“专攻文学”、“专习戏剧”、“长于游泳术”的牌子则有着那个时代的择偶风尚，寥寥几笔道出，颇具滑稽趣味。其后的《陆小姐》漫画连载，故事也颇滑稽，如李先生上战场误冲进自己阵地，或者他和陆小姐去看拳击比赛，上台挑战胜利者被打得头冒金星，李先生笨拙而又好出风头，最终总是尴尬离场，令读者不禁莞尔。

叶浅予创作的连载漫画《小陈》也很受欢迎。叶浅予因《王先生》而红极一时，《良友》于是邀请他为《良友》读者创作，“且以读者见于‘王先生’的已经不少，所以又商请叶氏另以小陈为主角，聊使读者一新口味。”(9)《良友》，第124期，1937年1月，第57页。这就是从1937年1月在《良友》第124期开始刊登的“王先生的朋友”——《小陈》。“小陈”最初是卖地发财、作风腐败的官僚形象，作者借以针砭现实。据一位署名“信安鲍叔华”的读者来信，叶浅予的《小陈》在当时深受欢迎，“我曾在乡下方面，做过一次小考查，最受欢迎的是：战地情形，庄君的西游记，叶君的漫画等，其他次之，至于折足断臂的石像，许多人不看，为的怕夜间做恶梦哩。”(10)《良友》，第130期，1937年7月，第54页。“八一三”事变中，《良友》原已排版的第132期因印刷厂毁于杨树浦战区而全毁，在重新印刷的第132期《良友》画报上，“小陈”已然成了勇敢的抗日战士。在这组漫画的第一幅中，小陈自称“在罗店打了整整三天三夜，老子没有送命，往后的日子长得很哩！”小陈捉俘虏得了很多的赏钱，于是手举大把钞票洋洋得意地对战友说：“诸位弟兄，你们瞧！咱捉了二十个东洋鬼子，你们必须捉到四十个方算好汉！”(11)《良友》，第132期，1937年12月，第38页。小陈还想出巧妙的办法，在牛身上绑白布使敌机投弹失误，这期《小陈》一改往日叶氏漫画一贯的幽默讽刺风格，表现出了顽强乐观的抗日斗争气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