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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有座无人之岛

2021-11-25霍山山

花火A 2021年9期

霍山山

摘句:苏杳明白了,他可以对世上所有事物都报以最温柔的态度,唯独在拒绝她的爱意时,他是冷漠的。

楔子

回国后,苏杳就淋了一场大雨,最后倒在了路边。被路人送进医院后,那人给最近联系人打了一个电话,只是那个电话最终叫来的是苏杳的哥哥的苏灿。

七月底的夜,晚风有些凉,雨也冽,她就站在楼底下等,抱有一丝侥幸心理,傅征会来见自己一面,但这侥幸已然幻灭。

清醒后的苏杳有些恍惚,面对苏灿的质问置若罔闻,只是自顾自地问他:“哥,我现在是不是很狼狈?”

苏灿没有回答,可是苏杳知道,答案是肯定的。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傅征时,也很狼狈,转山转水,时移事易,故事的开始与结束竟然如此相似。

恍惚间,她像是看到了当年逆光站着的傅征,清瘦、端正,似外公家后院栽种的南竹。

  • 阁楼

那一年,苏杳高考失利,之后她便一直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浑浑噩噩地睡了一个星期,来敲门的人,无论是劝她做什么,都被她不分青红皂白地打走了。

傅征也不例外。

那是一个傍晚,苏杳房间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没有一丝光从窗户那儿透进来,所以房间里漆黑一片。苏灿推开门之后,暖黄的灯光从门外照进来,照亮房间一隅,他站在门外一件件细数苏杳的不是,引来苏杳的枕头,却重重地砸在了傅征的身上。

“臭丫头,你砸谁呢?”苏灿骂了一句。

“砸狗!”苏杳也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你……”苏灿气急,捡起枕头正要反攻,却被傅征拦下了。

“我没事的。”

苏杳的脑袋因久睡昏昏沉沉的,只是听到这道陌生的声音,便意识到这次站在门口挨打的人可能不是苏灿那厮,趴在床上的苏杳才梗着脖子,睁着红肿的眼往门口看去,那个枕头真的就落在那人的脚下。

那是苏杳第一次见到傅征,后来的苏杳总在想,傅征一定是因为见过自己这个时候狼狈的样子,自己在他心里的形象,永远是那个任性时还会随意扔枕头的苏杳,所以他才一直找借口回避自己。

苏杳一直自诩是一个敢爱敢恨的人,对于自己的怨气殃及了无辜的傅征感到很抱歉,所以她破天荒地捯饬了自己,并且结束了自己为期一个礼拜的自暴自弃。

她想向傅征道个歉,顺便说明白自己原本想打的是苏灿。只是客观条件压根没给她道歉的机会,客厅里坐满了人,三大姑八大姨的,像是过年一样热闹。

去到客厅后,苏杳才看清傅征的模样,脸颊瘦瘦的,肩膀瘦瘦的,整个人都瘦瘦的,穿着的那件藏蓝色夹克外套有些泛白。许是因为第一次来,傅征的动作有些局促,唯有望向苏杳的那双眸晶亮、无畏。

苏杳一时间愣神,羞红爬上脸颊时,她也分不清自己是因为之前砸到了他感到不好意思,还是别的什么。好在大家对于她走出房间并不太在意,似乎是在意料之中一样,其他人都自顾自地说笑着,只有傅征在她走近时,冲她咧嘴一笑,清冽的声音再度响起:“你好,我叫傅征,来给你补习英语的。”

那一天的晚饭苏杳吃得心不在焉,那一天之后,傅征便住进了苏家的阁楼——那个矮小拥挤且闷热的小房间,也担起了辅导苏杳英语直到二战结束的任务。

  • 約定

傅征是来星城上大学的,外语学院的顶级学霸,也是苏灿那厮在学生会认识的好友。得知傅征在英语方面的教学经验相当丰富,暑假也正好要待在星城之后,便将其请来拯救自己的妹妹苏杳了。

傅征大概是苏杳遇到过的最有耐心的老师,可苏杳却不是傅征遇到过最令人省心的学生。

阁楼的空气不流畅,闷热极了,呼呼吹的风扇扇得书页沙沙翻动,在这样的环境下,苏杳的烦躁直白地写在了脸上。她在试探地说了三个答案,都接连得到摇头的回答后,硬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起来“responsibility(责任)”到底是什么意思。

苏杳那坐不住的样子已经不能再明显了,耳边正好传来傅征无奈的一声轻叹,接着,苏杳听见他问:“那你现在还记得哪些单词?”

“……”她看似认真地思索着,“来是come去是go,点头yes摇头no算吗?”

傅征面对她的认真还是忍俊不禁,笑出了声:“算,但是不够。”

苏杳当然知道不够,但她看着那一沓要背的英语单词,只能怨天怨地怨自己,怪就怪自己考前不努力,又没看皇历,点背到了家,上天连二十分的幸运分都不给她,让她这次高考英语拿了零分。

用苏灿的话说就是:“我就是把卷子放在地上用脚踩两下,都至少能有二十分。”

“所以它到底什么意思?”秉着不懂就问的好学生姿态,苏杳将话题拉回了正轨。

“责任。”

“我们拆分一下,可能更方便你记忆。”傅征一边说着,一边拿起笔在单词下写写画画,“词根spons表示约定,前缀re表示一次又一次,后缀……”

“等等……”苏杳实在无法理解这复杂的记忆方式,质疑出声,“你确定这样我会更方便记忆?”

惯用此法的傅征从未想过这么香的办法还能吃闭门羹:“……”

出来混,迟早要还的。不多时,家里每天早上就多出了一道悦耳的背诵声。

大抵是英式英语的发音实在迷人,每每傅征教她念单词的时候,她都觉得这平日里难以入脑的英语也是有吸引力的。

虽然是死记硬背,但结合傅征严厉的教学方法,以及适当的奖励,补习成果也还算不错。半个月过去了,她起码是不用放在地上踩两脚就能拿二十分了。

又一个闷热的下午,蝉鸣不停,热风不止,专心刷完试卷的苏杳发现,傅征睡着了。许是太累了,他就直愣愣地靠在窗边合眼小憩,细细的绒毛在被窗帘阻挡了一半的光线下清晰可见。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轻轻戳了戳他的脸,一触即分,却还是有红意爬上了她的耳尖。不知道为什么,她拿出自己的手机拍下了这个画面。

过了许久,傅征才转醒,见苏杳一直看着自己,道了句“抱歉”,而后说:“其实你可以叫醒我。”

苏杳将试卷递过去,组织了一会儿语言,道了一句:“不忍心。”

他闻言心下一怔,倒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沉默地看着试卷,很久才回复她:“进步很大,这次你想要什么奖励?”

苏杳看着那个明晃晃的“90”沾沾自喜,连要的奖励都得寸进尺了些:“我想去天保山看日出,可以吗?”

第三章 日出

那天,傅征望着苏杳亮晶晶的眸子,终是没忍心将拒绝的话说出口。

天保山在省界线附近,海拔两千多米,是一个有名山脉的主峰,也有不少“驴友”闻名前来攀登。两人去的那一天,正值旺季。

傅征和苏杳裹着御寒的羽绒服在帐篷里等了一夜,迷迷瞪瞪时,听见不远处有人喊了一声“日出了”,才紧了紧身上的衣服,相继从帐篷里出来。

所以,当橙红如蛋黄的太阳从山那边冒出来的时候,这个一夜沉默的少年像是如释重负一般,突然开口道:“其实我很享受攀登的过程,也享受当下这一刻。”

这也算是他不拒绝她的提议的原因之一。

当然,这些苏杳是知道的,如果不是他的书桌上摆着许多户外运动类的书籍,自己也不会如此提议。

后来,傅征还说了很多,说他的愿望就是踏遍世界各地,尝试一切没有尝试过的新奇玩意,哪怕可能会因此丧生,也会勇敢前行。他还说,人不能无意义地活着,不然这一世就过得不值得。在晨曦里,他憧憬着未来的一切,目光温柔且坚定。

苏杳安静地听着,这倒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个清瘦的少年心中,有的是一只猛兽,只是从他的语气中她还听出,这只猛兽是只困兽。她期待猛兽出笼的那天,所以她鼓励道:“我相信你,你想做到的事,一定可以完美地完成的。”

“呵呵,”他的笑里有些轻蔑,“你还是第一个说是会相信我能做成这些事的人。”

“你都能将我的英语成绩提高这么多,还有什么事你做不成?我觉得,只要你想,你一定可以的。”苏杳如实说道,“难道你的朋友们都不这么想?”

傅征又沉默了很久很久,才闷闷地“嗯”了一声。

苏杳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原来他是因为朋友不认可才如此不自信。苏杳笑了笑,宽慰道:“那样的朋友不要也罢,倒不如看看我,我倒是也挺喜欢你的提议的,或许……我们可以约定一起前往?”

傅征怎么会不明白她的意思,正是因为他明白,才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偏头与她对视了一会儿,最终模棱两可地说了一句:“以后的事情,就留到以后再说吧。”

可向来不会拐弯抹角的人怎么会喜欢这样的回答呢?明白自己的小心思直白得不行:“那……我就用下一次的奖励换你的回答吧。”她没给他拒绝的机会,“就这样说定了!”

说是忙碌也好,说是躲避也罢,傅征开学后,苏杳就再也没见过他,好在他还是继续辅导苏杳的英语,两人哪怕是交流课业,也只是在线上进行,但她还是因此满心欢喜。可能是习惯了在熟悉的环境里学习,之后她常常去阁楼,在那儿一待就是一整天,还会随手翻翻少年留在书案上没来得及带走的书,妄图探寻真实的他。

在期盼中,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一年说过去就过去了。得知自己的高考英語拿了一个不错的分数时,苏杳上蹿下跳,告诉了全世界,然后又满世界地找傅征,她迫不及待地想跟傅征分享这个好消息,等不及想问清楚傅征的意思,心焦地想立刻得到答案。

如果自己得到的是肯定的答案就更好了。

她在苏灿那里得知傅征出去兼职了,连忙赶了过去,最后在一个三四十层楼高的写字楼底下的餐厅里找到了傅征。

彼时,傅征正坐在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对面,垂着头,对男人满腔的怒火全盘接受,在男人拿起水杯想要泼傅征一脸水的时候,苏杳想也没想,就上前扣住男人的手腕,那一杯水最后还是让男人自己消受了。

“这位先生,您不知道不能浪费水资源吗?”苏杳觉得自己说话还算克制,并没有将“你没有道德”几个字脱口说出。

像是怕那人再动手,傅征快速将苏杳拉到了身后,还没来得及道歉,那个被气得结结巴巴地说了好几个“你”的男人,留下一句“傅征,你往后都可以不用来了”就走了。

苏杳这才有些担心,她好像因为冲动,害得傅征丢了工作。她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句:“傅征……”

“你怎么来了?”傅征打断了她,语气意味不明,平淡得很,甚至没有生气。

“我……”苏杳抬眼看着傅征,连抱歉都不知道怎么开口,也是头一次觉得这个好消息竟然如此难以启齿,“我高考成绩出来了,英语考了一百三十分。”

苏杳不敢再要他回复自己,可又想要他能从自己的话语里听出自己的意思,但他一直沉默着,让她有些无所适从,慌乱中,她只能道歉:“刚刚对不起,我只是情急之下……”

“恭喜。”两人同时开口,语境却南辕北辙。

“刚刚的事也不全在你,本来我今天就出了差错。”傅征继续道。

他知道苏杳话语里的意思,最后给出了一个跟她预想全然相反的答案:“至于别的,我现在很忙,没有时间想那些有的没的。”

从欢喜到失落只要一刻钟的时间。傅征送苏杳回去后,去了阁楼一趟,之后就连忙走了。看着他带着笑意与自己的父母道别,从容离去的背影,苏杳明白了,他可以对世上所有事物都报以最温柔的态度,唯独在拒绝她的爱意时,他是冷漠的。

第四章 花束

越想无意遇见一个人时,上天偏偏不会让彼此相遇,可忘了这件事之后,再见反倒来得很快。

大三那年,室友说某某培训班的留学英语教师十分帅气,就想借着试听课去瞻仰一下,有意思留学的苏杳就被室友拉着一起去了。

这也是她时隔三年第一次见到傅征。他站在讲台上,就那样对上了苏杳的视线,然后用纯正儒雅的英式英语做着自我介绍。

苏杳数不清过了多少个日夜,她只知道,自己再见到傅征的那一刻,那些积压在心头多年的情感又涌了上来。这几年,她不是没有人追,只是总会下意识地将那人与他作对比,比着比着,就发现完全没有可比性。

世界是一个圆,傅征像是刻意的,因为在台上讲到“responsibility”这个词的时候,目光总是不离苏杳。

课后,苏杳原本想逃之夭夭,却被傅征叫住了:“苏杳。”

“你们认识?”室友有些疑惑。

苏杳不想解释太多,只“嗯”了一声。

“有空吗?”傅征道,“一起吃个饭吧?”

苏杳原本想拉着室友一起,但是室友一脸“我都明白”的表情,连忙摆手走了。

“你想留学?”两人在附近的一家西餐厅坐定后,傅征便自然地问道。

“有想法。”她别过眼,避开了傅征直白的眼神,不自然地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她很想将傅征眼神里的意味理解成喜欢,但是想起自己当年被他拒绝,又不太敢。

之后傅征又说了许多,说自己目前在哪哪工作,日子充实且自在,而且空闲下来时也去过几个地方。

“你……到底想表达什么?”苏杳头一次见他在课下话还这么多,本不忍心打断,但她生怕他再这样说下去,会耽误自己下午的专业课。

傅征沉默了许久,才郑重地开口:“苏杳,我想问一遍你当年那个问题。或许……我们可以约定一起前往?”

苏杳只知道自己撂下一句“下午有课”就匆忙走了。

但行动起来的傅征有得是办法,秉着不直接拒绝就可以继续的态度,借着职务之便,找到了苏杳的号码,对苏杳展开的猛烈的攻势。

苏杳犹豫时,室友一个劲地劝她,这种吃回头草的人最好不要,但是苏杳哪里是犹豫呢,她只是想多享受一下当下的过程。

故事当从一束花开始。大家都信奉这句话,所以以前的追求者大多都会送花,但那些花,苏杳觉得俗气极了,可当傅征捧着花站在宿舍楼底下等她的时候,她心跳不止,呼吸急促,觉得浪漫极了。

然后她就答应了,被旁人说没骨气,她也就笑着應下了,毕竟这个人自己想了这么多年,没骨气就没骨气吧。

第五章 路过

谈起恋爱的傅征像极了三岁小孩,全然不似之前的傅征,他买来网上流行的情侣应做的一百件事套装卡纸,并一一抽时间去做,仪式感满满。无聊到一起比赛吃瓜子、淋雨、起外号,这些小事都完成了。

两人第一次闹矛盾是在苏杳大四上学期末的时候。苏杳申请了公派留学,但在结果下来的那一刻,她突然不想去了。

两人彼时正在国内最北也是最冷的地方,上一秒还在探讨要去哪里堆雪人的两人,下一秒就剑拔弩张了,落地窗外的茫茫雪景也再无人有心思看。

苏杳白了傅征一眼:“背井离乡,有什么好?”

苏杳以前的确想过出国留学,能去不同的国土体验不一样的风土人情。但跟傅征在一起之后,就渐渐淡了这个念头,她实在不想离开傅征去另外一个国家两三年。

最后,傅征劝她说:“我会争取去那边工作的,我们不分开。”

可是,一语成谶。

苏杳出国不到三个月,就在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接到了傅征的电话。电话那头的傅征像被之前的傅征附体了一样,语气冷漠地道出了“分手”两个字。至于理由,无非是没有感情了,遇到了更合适的,不想这么继续等待她这个多年不能在身边的人。

傅征挂掉电话的时候,苏杳有一瞬间是无意识的,直到一个过路的人撞到了她的肩膀,手机就那样摔落在地。她愣愣地蹲下哭泣的时候,那人一直手慌脚乱地向她道歉,连那台看着就极重的相机都被他放在了一边。

苏杳丢下了所有要开展的课题报告、学业任务,一心只想回国。她买了最近的航班,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颠簸,才回到了星城,可是她压根找不到傅征在哪里。

淋雨的后果就是因为发高烧躺在医院里。她在医院老老实实待了好几天,但一直没停止联系傅征。哪知道下床闲逛了十几分钟,她就在妇科门诊部见到了自己一直想找的人。

“苏杳。”傅征一见到她,就唤醒了神思出游的她。

苏杳循声抬起眼,一眼就看到了门内正在做产检的女人,所有问题好像都在这一刻有了答案。

怪不得他急切地想和自己分开,也再不敢来见自己一面。

“傅征,”苏杳有些难以置信,“所以这就是你要和我分开的原因?”

他的沉默在她看来就是默认,要不是苏灿出来找苏杳,正好听到这段对话,揍了他一拳,苏杳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闹腾才能解自己心头之恨。

回到病房,苏杳赶走苏灿,忍不住哭了,刚打算掀开被子蒙住头,隔壁床新来的病人说话了:“怎么每回看见你,你都在哭?”

后来,傅征给苏杳发了婚礼请帖,但苏杳没去,甚至一句祝福都没有,毕竟她没有那么大度。但她还是下意识地记住了傅征新家的地址,偶尔会寄去一些婴儿用品。

大概只有等到她放下那一天,这个地址才会随记忆一同消散。

第六章 勇敢

风从苏杳耳边呼啸而过,失重感压迫着她全身的血脉,当降落伞在半空中绽开,下降速度变缓时,她才得以好好俯瞰这个此刻看起来如此渺小的世界,渺小到她张开双臂就能环抱怀中。

薄云在身侧穿行,湛蓝的海湾在阳光下闪着粼粼的光,繁华人间渐渐放大,还能看见座头鲸在海角停歇,海鸟结伴掠过灯塔塔顶,海浪不急不缓地拍打着海岸线。

落地后,苏杳与教练合了影,教练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了一句“Good job(做得不错)”。她回以微笑,随后便去挑选了一张明信片,写下了那串早已铭记于心的联系方式。

苏杳提前结束了留学生涯后,就满世界地飞,尝试了很多新奇的玩意。现在的她俨然是网络上的知名旅游博主了。说来也巧,那个给她拍摄视频的摄影师,就是之前与她有过两面之缘的男人。

这些年,苏杳攀登过世界屋脊,横穿过无人之境,听过远古勇士的猎歌,触摸过海洋的心跳,寄过许多张只写有地址与联系人的明信片,就是从来不曾在路上遇见过一个叫傅征的少年。

她总会想起傅征教自己的第一个单词,总在期盼两人的约定还是能一次又一次兑现,也总是希望落空。

他们两个,终究是背道而驰。

所以,这次的明信片上,多了一行字——只是傅征,往后时光漫漫,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勇敢。

因为以后,她的身与心将全部交付予另一个人。

苏杳身后的男人接过她手中的明信片,笑了笑:“这么说,你是打算重新开始了?”

“嗯。”苏杳喝了一口水,“毕竟要给您一个机会,不是吗?”

“那我就在这里多谢苏小姐啦!”男人笑得粲然,“那下一站我们去哪里?”

“去你的故乡。”

“见一见你说的园林古镇,青瓦乌篷。”

苏杳顿了一下,又说:“还有你的父母。”

第七章 原因

收到这张明信片的时候,傅征正在收拾旧物,准备搬家。他打算将以前的旧书籍都卖掉,像是決心要切分现在与过去,可一张书签就顺势掉落在他的脚边。

那是少女稚嫩的告白,只不过他一直都没发现——亲爱的少年,请再等一等,等风止雨停,等夜过黎明,等勇敢的爱意汹涌而来时,让我扑进你的怀里。

她用了充满希望的意象,好似两人真的会走向这样的未来。

傅征将卡纸夹回书里,自嘲地笑了笑,其实他又何尝不想呢?

他没有订婚,也没有所谓的孩子,现在不会有,以后也不会有。他这辈子就只能等着这场汹涌的爱意退下,麻木地过完这一生,或是怀着这永远不能再说出口的爱意,孤独地活着。

可无论是哪一种,都不会给苏杳一个完美的结局。

毕竟,一个生活在阴沟里的人,怎么能心安理得地拥她入怀?

他从来没告诉过谁,那个诅咒他永远不会攀上高峰的人,哪里是他的朋友,而是他的母亲。嗜赌成性的父亲欠下了一大笔钱,母亲最常想的事就是同父亲离婚,但是为了他,母亲忍了多年。

原本生活这样将就着,傅征也可以安心地成长,可她在傅征念小学时,性情大变。她越来越厌烦傅征,最后还是在傅征十岁时离家出走了。

傅征考上大学后,父亲原本千万个不同意,怕傅征这一走就如断线的风筝一般,再也不会回来了。最后是他拼命争取,不断保证,才得以成功入学。大学期间,他的生活被兼职与学业占满了,偶尔家里人会来开口要钱,但他拮据点,那钱也能给得出去。

去给苏杳补习的那年暑假,离家多年的母亲回来了,也终于和父亲离婚了,如愿改嫁,父亲也靠着他寄回去的那点钱维持生计。而他的生活,好像有了那么一点点盼头。

如果说那个满眼坚定说相信自己的少女,不让自己心动,那肯定是骗人的。所以那时的他不是不知道苏杳的心意,只是不敢回应。他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黑暗得不见光亮,容不下一丁点美好的希冀,这样的他怎么能让人生唯一的美好也被沾染?

这一点点盼头,不足以让他冒险。所以他冷漠地拒绝了一切悲剧的发生。

当父亲因不慎去世的消息传来时,他不想让自己那么冷血,但他必须诚实地承认,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悲伤,而是如释重负,好像那个拖着他不让他登高的包袱终于跌落了悬崖。他多少次想主动去找苏杳,说明自己的心意,却都迈不开那一步。

但好在,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星城让他们重逢了。他知道自己拒绝后又反追很卑鄙,但是这么多年他都无欲无求,就让他贪心这一回吧。

可他傅征终究是不配,命运总是不想让他如愿顺遂。和苏杳在一起后不久,他就得知自己母亲创建的新家庭突逢变故,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他了。

于理于法,傅征都不能拒绝,他必须去将她接回来,照顾她后半辈子。

从那以后,他的母亲就好像疯了一样,经常自言自语,说些头不接尾的话,多年前强悍得一手就撑得起整个家的女人,如今脆弱到连日常起居都需要人照顾。

与苏杳分手的那天,他还是异常冷静,任那头的人怎么质问,都只是将自己腹稿了无数次的理由说了出来,听到苏杳的哭声时,他只能一遍遍地说“对不起”。

对不起,因为自己的自私,一次次地伤害她,甚至不敢再见她一面,向她偷了短暂的甜蜜之后,自己不但什么都没给她,反而将她推入了更大的悲伤之中。

现下,看到她用了“最后”二字,他也松了一口气:放弃就好,她放弃了,自己才能不那么愧疚啊。

苏杳啊,这泥泞且黑暗得没有尽头的小路,就让他自己一个人走吧,他爱的人要走的,一定是铺满阳光的大道。

编辑/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