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福军

一

这天，洪大公司的主管到策划部检查工作，职员王兵冲他露出礼貌的微笑。主管看着他，脸上突然掠过一丝异样的表情，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最后感叹了一句：“你们这些新人呀……”然后摇着头失望地走了。

王兵心里一沉，我这新人怎么了？他刚来公司不久，一直任劳任怨努力工作，到底什么地方让主管失望了呢？他想破了脑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忍不住骂自己太笨。

李瑞是王兵的同事，也是个新人，他很聪明，遇事总有辦法应对。王兵一遇到难事，总会第一时间找他想办法。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你们这些新人？”听王兵说完情况，李瑞重复着这句话陷入思考，片刻后断然地说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你不能这样坐以待毙，马上去找主管，主动问明情况，也好对症下药。”

王兵不敢怠慢，第二天一上班就去找主管。主管得知他的来意，叹了口气说：“这件事我本不打算跟你说的，既然你主动找来，就不妨告诉你吧。”说完打开电脑，给他播放了一段监控录像：电梯里有一男一女两个人，男人面朝里，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女人面朝外，虽然被男人的身子挡着，但还是隐约能看到她的脸，是个年轻美丽的女孩子。令人惊讶的是，男人正在拉扯女孩，但由于有遮挡，看不到他手部的动作，只能偶尔看到女孩的面部表情：羞怯、急迫、愠怒……

“男人是你吧？你能解释一下吗？”关掉录像，主管意味深长地盯着王兵。

王兵吃了一惊，急忙说：“主管，你误会了，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啊……”

那天，王兵急于赶一篇策划案，就起大早赶往公司。在公司门口，他买了杯牛奶，边喝边进了电梯。就在电梯门即将关闭那一刻，一个女孩飞身冲进来，不小心撞翻了他装牛奶的纸杯，牛奶洒到了他衣襟上。女孩赶忙道歉，立即拿出纸巾给他擦。王兵不好意思地挡住了女孩的手，女孩却坚持要给他擦，两人便拉扯起来……

听王兵解释完，主管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似乎并不相信他的话。王兵急得满脸通红，正不知怎么办，主管忽然接到个电话，便急匆匆走了。

王兵顿时有种茶壶里煮饺子———倒不出来的憋屈感，回去后跟李瑞诉苦。李瑞再次陷入思考，片刻后眼睛一亮：“那段监控无头无尾，有断章取义之嫌，你可以要求主管提供整段监控，特别是女孩闯进电梯那一刻，肯定有碰翻纸杯的一幕，这样不就洗刷了你的清白？”

“呀！我咋就没想到！”王兵惊喜地叫出了声。

谁知，李瑞却皱起眉头：“可他为啥把录像掐头去尾给你看呢？此事夜长梦多，你还得去问主管。”王兵没辙，次日再次面见主管。

二

“你是怎么想到，调取全段监控录像的呢？”听王兵说完情况，主管惊讶地问。

“不，不是我想到的，是李瑞。”王兵是个不会撒谎的人，“我希望您能把整段录像……”

“不必了！”主管突然大声说。

见王兵惊讶的样子，主管神秘兮兮地说：“其实，我并没有怀疑你，我想说的是，那个女孩骚扰了你！”王兵吃了一惊，慌忙予以否认。

“有监控，有真相，她就是骚扰了你！而且，所有细节都是她精心设计的。”主管态度坚决，不容置疑。

“您为什么要这样说呢？”王兵奇怪地问。

主管冷冷地一笑：“她叫林小倩，是公司外联部职员，勾引男人是她的拿手戏。”

“啊，这怎么可能？”王兵不相信地看着主管，他虽和女孩只有短暂的一面之缘，但直觉告诉他，女孩是那样真诚、善良、纯洁。

“你不信是吧？”主管哼了哼鼻子，“我给你讲个故事吧，真实的故事。”

有一天晚上，外联部经理陪客户喝完酒回到单位，发现林小倩一个人在办公室加班，就过去请她帮忙找份资料。林小倩早就对经理心怀不轨，见机会难得，就开始骚扰经理。经理一向光明磊落，岂能由她乱来，狠狠教训了她一顿。她勾引不成，恨得直咬牙，第二天竟到公司纪检科反咬一口，说经理骚扰了她。经理有口难辩，一直蒙受着不白之冤。

王兵再次瞪大了眼睛，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把故事中的女主角和林小倩联系起来。就在这时，主管突然揉着肚子显出痛苦的样子，原来是老胃病犯了。他让王兵明天再来，说还有重要事跟他讲。

“你确定女孩是善良纯洁的？”王兵回来后跟李瑞汇报，李瑞忍不住问。

“我的直觉不会错！”王兵果断地说道。

“那好，我现在告诉你那个故事的真实版本。”李瑞哼了哼鼻子，“我可以肯定地说，那天晚上，应该是经理骚扰了林小倩，被林小倩告到了纪检科。”

王兵吃了一惊：“你为啥这么肯定呢？”

“因为那个经理的特殊身份，”李瑞冷冷一笑，“我早就探明白了，他是公司老总的儿子。”王兵再次震惊。

“经理发生这样的事，自己丢脸，老总更没面子，就让主管出面颠倒黑白，以保住他们父子的颜面。”李瑞进一步猜测。

“可他们这样做，岂不是害了女孩？”王兵一脸痛惜。

“这是没办法的事，毕竟，老总和经理的面子更重要。”

听李瑞这样说，王兵一时不知说什么了。片刻后，他又突然问：“那主管让我诬陷女孩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李瑞定定看着他，脸上闪过一丝异样表情：“他明天不是约了你吗？我想，明天就会一切大白了。”王兵点了点头。

三

次日，王兵如约见到了主管。听王兵说出那个故事的真相后，主管一惊，“又是李瑞跟你说的吧？”

王兵点了点头。主管叹了口气，“算了，我还是跟你明说了吧。自从你来到公司后，全公司的人都觉得你是个比较老实的人，是不会撒谎的。如果你承认林小倩骚扰了你，又有监控录像做证，没人会不相信。公司就会通过这件事，印证林小倩水性杨花的本性，并进一步坐实她骚扰经理、恶人先告状的‘事实。”

王兵惊得瞪大了眼睛，“这不是让我做假证吗？”

“别说那么难听好吗？”主管不高兴了，“你这样做了，就从你的角度还了经理‘清白，也让老总保住了面子。”

“可我这样做，岂不害了林小倩，她是那么……”

“你真是太老实了。”主管悻悻打断王兵，“一个普通职员重要，还是老总和经理的面子重要？”王兵一时语塞。

“其实，我也是为你好，你这样做，老总和经理会很感激你，這对你意味着什么，你应该清楚。所以，这件事对你是一次绝好的机会，别人想找这样的机会还没有呢。你好好想想吧，我希望你能做出正确选择。”主管语重心长地劝他。

王兵陷入痛苦抉择。可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正义和良知。敦厚、善良的本性不允许他做出违背良心的事。当然，他做出这样的选择，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对洪大公司一直心存敬畏。

“你真是太不识时务了！”主管见他拒绝了自己的好意，恼怒地赶走了他。

王兵垂头丧气地回来了。李瑞听他说完情况，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李瑞在这件事上，一直在不动声色地牵着王兵的鼻子走。一开始，得知主管对王兵说出那句指责的话后，李瑞联想到自己也是新人，会不会也在主管指责范围内呢？他不敢确定，于是就假意替王兵着想，督促他找主管探问，最终获悉了事情的真相。

当然，他从王兵反馈的信息中，也猜到了事情一二。但他是个做事周全的人，他需要板上钉钉，所以才一次次鼓动王兵……而最后王兵对主管的拒绝，更是在他意料之中，因为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王兵了，王兵没大毛病，就是太老实。他心里得意极了，觉得机会来了。

几天后，公司纪检科传出消息：林小倩道德败坏，不知廉耻，在电梯里公然骚扰男性，被骚扰者李瑞不堪其辱，将其举报……

王兵听到这一消息，差点惊掉下巴，赶忙去找李瑞核实。就在这时，主管打电话让他马上去一趟，说有要事通告。他不敢怠慢，急急赶到主管办公室，却惊讶地发现，李瑞居然在那里，脸上似有得意之色。

四

“一转眼，你们来公司实习已经有两个月了吧？”主管问他俩。两人同时点了点头。

原来，王兵和李瑞是大学室友，大学毕业后，学校为毕业班安排了校外实习活动，两人同时幸运地被分到了洪大公司。他俩高兴极了，因为洪大公司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大公司，这次实习，是他们人生的绝好机会，都决定好好把握机会，谋求转正……

“我们想招聘一位业务副经理，一直没有合适人选。但现在有了，就是你们中的一位，如果没意见的话，一毕业即可到公司上任。”主管缓缓说出了叫他俩来的目的。

王兵一惊，想到自己辜负了主管的“好意”，惹得他恼怒，惭愧地低下了头。

李瑞心里暗喜，他利用王兵的电梯事件，李代桃僵，为经理和老总挽回了颜面，好事非他莫属了。

这时，主管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随即大声宣布：“我们决定招聘的人就是———王兵！”

王兵一听，差点惊掉下巴。“为什么是他？”李瑞吃惊地问。

主管微微一笑：“我还是从头说起吧……”

洪大公司特别注重“诚实守信”的经营理念，而这次招聘副经理，却没一个人通过他们的诚信考核。王兵和李瑞来公司实习后，业务水平当然没得说，只是不知诚信方面如何。王兵看着比较诚实本分，但不知是不是装出来的；李瑞人很聪明，也没发现有啥诚信方面的问题。

就在公司考虑如何对二人进行诚信考核时，主管偶然在监控中看到王兵在电梯里发生的那一幕，想到一个适合二人的、有点特别的考核办法。首先由主管将监控掐头去尾透露给王兵，并指使他诬陷女孩，然后根据外联部经理是老总儿子这一事实，编造了一个他和下属女孩之间的“骚扰”故事，适时向王兵透露，并对其进行诱导和施压，看其是否会放弃诚信，违背良心就范，结果令他们很满意。

接下来是对李瑞的考核，他们早就探知了两人在学校的关系，知道王兵会将所有事情向李瑞汇报，而聪明的李瑞一定会怀疑那个故事，猜测他们的动机，一定会通过王兵，进一步确认自己的怀疑和猜测。

事实果真如此。接下来，公司希望看到的是，掌握了全部真相的李瑞，也能像王兵那样，鄙视龌龊，拒绝利用，守住良心底线。然后，公司会连他一起重用。遗憾的是，他却自以为是地利用王兵的电梯事件，李代桃僵，以欺骗手段上演了一出自私的丑剧……

听主管讲完，王兵惊讶极了，又突然想到个问题：“可是你们用这样的方法，对林小倩不公平啊！”主管微微一笑：“林小倩只是我们剧情所需的虚拟人物，并不真实存在。电梯里的女孩，只是公司一个普通客户而已。”

王兵又是一惊，不好意思地笑了。而此刻，李瑞已经满脸通红，再也说不出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