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念

1

你的生命里有没有一个亲密无间的发小？我有，他叫张海洋。

在幼儿园吃饭，张海洋会把餐盘里的瘦肉攒成一小堆。老师以为他不吃肉，结果，他认真地挑完之后，旁若无人地走到我面前，把肉全部给我。张爸张妈跟我爸妈开玩笑：“看这俩孩子多好，订个娃娃亲吧。”我爸妈也特别爽快地答应了。尤其是我妈，一点也不矜持：“三岁看老，海洋这孩子仗义又心细，我喜欢。”

小学三年级之前，张海洋一直帮我背书包。但到了三年级，我的个头居然超过了他，这让他很没面子。为此，一到放学，他就故意把书包扔到我背上。一开始，我还反抗：“你从前一直帮我背书包，为什么现在不背了？”结果他说：“我从小就听大人说你是个早产儿，瘦瘦小小的，谁想到你现在比我个头还大！”为此，我老老实实地给张海洋背了三年书包。直到小学毕业前夕，他的个头终于超过了我，书包又重新回到他身上。

我俩的缘分，真不是一般的深。小学同班，初中居然还是同班。而张叔给他的那点零花钱，也都变成了我嘴里的零食和书包里的漫画。

而人和人真是有差别的。我和张海洋同在一间教室，放学后一起写作业，而我大多数时间，还浪费在画漫画上。但每次考试成绩出来，我都稳居年级前三。张海洋呢，即使熬夜突击，最好的成绩也才是班级第16名。

中考后，我们没有再被分到一个班，但这并不影响我们继续形影不离。张海洋用他的好人缘，帮我找到好多高考大省的密宗卷。刚开始，他还干劲十足地跟我一起做那些卷子。英语、语文还好，数学几乎需要我从头给他讲到尾。

有一次，我俩一起写作业，写着写着，张海洋就哭了。我当时吓坏了，以为他哪里不舒服。结果，眼看我都要打120了，他才指着数学卷子上的题说：“太难了……”

张海洋在足球场上头撞到门柱缝了3针都没掉一滴眼泪，但那些数学题，的的确确难倒他了。那样子的他挺让人心疼。为此，我拿出一个月的零花钱，请他吃了一顿烧烤。然后一边撸串，一边安慰他：“张海洋啊，你是个男子汉，不要轻易哭给别人看。”谁知，他居然不领情，恶狠狠地回我：“你懂什么！”

我需要用漫长的时间才懂得，张海洋的眼泪不是被题难倒的。而是那时的他突然觉得，自己没法再与我同行了。

高考是我和张海洋人生的分水岭。我进了上海一所985大学，他却只考上省内一所专科院校。尽管张叔天天骂他不争气，但我考得好，张海洋比我还高兴。那个不用学习的暑假，我俩彻底玩疯了。那时，爸妈都很忙，于是，张海洋自告奋勇送我去上大学。他一遍又一遍地带我熟悉校园，把几个食堂都比较了一番。面对我的新室友，他抢先介绍：“我是她哥，我妹早产，生下来体重还不到2公斤，请大家多多关照。这丫头高分低能，刀子嘴豆腐心，你们多担待。”大哥，你行行好吧，那时的我，已经身高1.68米，体重60公斤，哪还像个早产儿？

张海洋走的那天，坚持不让我去送他。只是，看着他坐上去往火车站的公交车，我就开始掉眼泪。后来，我追着那辆公交车跑。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跟张海洋分别，突然觉得自己就像失去了身体的某一部分，很不舍很不适。在下一站，张海洋下了车，往我的方向奔跑。我们在汇合处，抱头痛哭……那一刻，我痛恨长大与离别。我无限怀念和张海洋两小无猜的童年岁月、少年时光。同时我也突然发现，那些日子真的一去不返了。

2    

上大学之后，我们的人生好像都进入了快车道。

张海洋在我大三那年毕业，回到老家创业。他的创业之路并不顺利。听爸妈说，他把父母给他买的婚房都搭了进去。我打电话给他，问他过得怎么样，需不需要帮忙，每一次，他都会抢答说：“你一个书呆子懂啥？管好自己就是帮我最大的忙。”

偶尔寒暑假回家碰到他，他就开着借来的车，带我吃喝玩乐一天，然后再去忙他的大事业。通常我回上海的时候，他才会来送我。不仅给我买一堆零食，还会强行往我包里塞钱：“给自己买两件漂亮衣服，哪个男生能透过你这么土氣的衣服，看到你可爱的灵魂。”我知道张海洋过得不容易，又好面子，于是，默默收下，然后偷偷给他存成话费。

有一次，张海洋大半夜给我打电话说：“莉莉，我前两天去办手机套餐，一查话费，吓了一跳，里面居然有那么多钱，一猜就是你干的。这世界上，只有两个人能对我做好事不留名，一个是我妈，一个是你……”我听得出，他说话时带有浓重的鼻音。“张海洋，你是不是遇到难事了？”我问他。“笑话，我张海洋的人生字典里，怎么会有‘难字呢？”

后来我才知道，那晚的张海洋被相亲了，是张婶同事的女儿。张海洋回家后发现了这件事，当即跟张婶发了脾气。张婶也正色告诉他：“我没指望这门亲事能成，就是想提醒你一下，不要对莉莉有什么非分之想，你俩现在是两个世界的人了，莉莉是我们从小看到大的，你不要耽误人家。” 也是从那之后，张海洋真的开始对我保持距离了。

有一次暑假回家，他请我吃饭，带着几个朋友，其中还有一个女孩。他给她夹菜，不管她说的笑话多么无聊，他也会笑得很大声……我越看越不顺眼，索性给自己倒了杯啤酒。谁知，张海洋一把夺过去：“你一个学生，喝什么酒啊。”然后，就因为这点小事，我俩吵了起来，是那种歇斯底里，揭老底地吵。

那个女孩临走时，拍拍张海洋的肩膀，说：“别装了，你俩这不是吵架，是秀恩爱。”人都散了，我们也不吵了。我对张海洋说：“其实那个女孩还挺可爱的。”“嗯，你要觉得她可爱，我明天就娶她，明年就让你抱上大侄子。”那天，他就像一个易燃的炮仗，我说一句，他怼十句。然后，他就把自己灌醉了……最后，我半拖半拽地把他弄回了家。

大学毕业之前，我打电话问张海洋：“我回老家当个老师怎么样？”谁知，张海洋急了：“别那么没出息，我已经砸在这里了，你可得往高处飞。”我问他：“你为什么砸在这里了？”他说：“爸妈年纪都大了，光是教他们用个微信就教了个把月……”其实，张海洋只说了一半。我不在家的那些年，他三天两头往我家跑，装我爸妈家的宽带，陪我爸妈每年做常规体检，买米买面这样的事情，他都承包了。包括我妈做甲状腺手术入院，也都是他全程陪护，还坚决不让爸妈告诉我。这些，都是我在很久以后才知道的。张海洋放下狠话：“杜莉莉，你学习这么好，应该出去闯一闯。”我回他：“不想让我回老家也行，你好好赚钱，然后借给我，我在大城市买房。”他说：“只要你不回来，别说借，给都行。”

就这样，我留在了上海，在一家公司做大数据分析的工作。张海洋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十有八九都在加班。他让我别那么辛苦，我就说：“我稍微能干那么一点点，将来买房时，就可以少向你借一点啊。”再后来，张海洋每次给我打电话，都会向我报告一个好消息。他的装修公司开始盈利了;公司利润高起来，还拓展了电商业务;他刚刚低价买了一家房产中介公司……

3

27岁生日那天，我给张海洋订了一张来上海的机票。电话里，我的声音极度低沉，于是，张海洋二话没说就来了。

那天，在我的出租屋里，他炒了4个菜，还买了蛋糕，给我庆生。然后，我告诉他一个坏消息：“我交往一年的男朋友出轨了，对方比我漂亮，而且还是上海户口，我好难过，感觉自己撑不下去了。”张海洋的眼睛一下红了，拳头捏得紧紧的：“你放心，我去收拾那个渣男，一定好好给你出出气，走，现在就去找他。”说完，张海洋一把拉住我，就往门外走。我死死地拽住他，说：“去之前，我有一个要求。”张海洋认真地说：“你说。”“离开他，你娶我，行吗？”“行！”然后，我一下跳起来，嬉皮笑脸地放着这句录音。“我没失恋，也没什么男朋友，但我想嫁给你，你刚才可是答应我了的。”

那晚，他问我：“老实交代，你是什么时候对我产生这份邪念的？”我说：“工作第一年回家，你找了个姑娘冒充你女朋友那次。我当时心里没有祝福，只有嫉妒。哦，对了，同事还给我介绍过男朋友，我去看了，见的第一眼就拿他跟你比，然后就觉得他哪儿都没有你好，连喝水的样子都没你好看。”

“但我来不了上海，事业、咱爸妈都在老家，这些，你想过吗？”此时，张海洋明显伤感下来的语气出卖了他的心。“以前觉得距离这事特别重大，可是，我想通了，别人可以异地恋异地婚，我们为什么不行？我宁愿跟你相思成灾，也不要跟一个不爱的人，同床异梦一辈子。”听到这儿，张海洋的眼睛又红了。他用从小到大都不曾有过的温柔的声音对我说：“傻丫头，你是不是读书把自己读傻了？”然后，他就明目张胆地亲了我。过后，他还问我：“感觉怎么样？”我很确定地对他说：“细细品过了，是爱情啊。”而他呢，居然脸红了：“杜莉莉，我把初吻给你了，你得对我负责一辈子。”

最可爱的，莫过于我们双方父母知道这件事情后的反应。我妈说：“从你一直不找对象，我就看出来了。”张婶说：“早就该在一起了，这小子从来不去相亲，耽误我抱大孙子。”

我曾问过我妈：“我和张海洋之间，需要克服的困难那么多，你为什么不反对？”我妈说：“比起那些没感情，只是因為条件相当结婚的，妈妈更希望你嫁给一个自己爱的人。外面的人再优秀，也比不上青梅竹马的人放心啊。”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我妈早就看穿了一切。

2021年6月18日，是我和张海洋结婚三周年纪念日。我们送给彼此的礼物，是在上海近郊买了一套70平方米的小房子。只是没想到，张海洋还额外给我准备了一份礼物——他用我们两个人的名字，在上海注册了一个小公司。

虽然事业前途未卜，但我知道，他不想再让彼此承受异地之苦。张海洋说：“房子有了，事业也迁到上海了，下一步就是生两个孩子，然后，他们最好可以像我和你那样，有一个日久生情的发小，一起长大，结婚，生子……”我听着，笑出了眼泪。是啊，想想都觉得美好。

经常有人会问我：“嫁给青梅竹马的人是什么感觉？”说实话，有时候真的挺难。可是如此，也就越发明白，人生最难的，是违背自己的心意，没和最心爱的人走到一起，一辈子都活在遗憾与懊悔里。这辈子，我们可能做不出什么伟大的成就，但至少在爱对方这件事情上，我们足够执着勇敢。

多少青梅竹马，在人生的大江大河里走散。承蒙岁月厚爱，那个婴儿时就陪伴我的人，此刻还在我身边。就像歌中所唱：我们还有好多好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