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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诗

2021-11-17

作品 2021年11期

沈苇 朱零 耿翔 世宾 张敏华 田湘

何晓坤 苏丰雷 巩本勇 乔木

沈苇的诗

论诗(节选)

1

嘎漂亮,花草树木,飞鸟,孩子

一首刚出炉的诗……却过于顺滑

像流水滑过玻璃、大理石地面

——去阻止它!

于是,在词的流水中,放入

驳岸与乱石,醉舟与沉船

必要时,放入

一个兰波,三吨炸药

3

我曾浪迹天涯

渴望穷尽所有沙漠

来总结几粒沙子

现在临水而居,迷上了

用一滴水看江、河、湖、海

在“窥一豹”的技艺训练中

一个词的游子重返故土

投奔一群幽闭症的先人:

芥子须弥、方寸宇宙、

壶里乾坤、杯中日月……

4

执浩说:缺席在场!

不在之在,隐身之在,虚拟之在

……哦,美善与真在

当我走出一首诗,变成了

两个人、三个人……一群人

某一片刻,我变成自己的

先人、同辈和后代……

而良心,还留在一首废弃之诗里

接受缺席在场者的缺席拷问

5

三尺头顶有神明

一首诗看着我,就是

沉默言辞的森林看着我

一棵又一棵的树,看着我

秉笔直书,或微言大义

我都得十分小心、慎重

写下的每个字是抹不掉的

神在字、词、句的背光里

一首不死的诗,足以俯视我

卑微、漫长的一生

——三尺头顶有诗歌

6

“这是一个拆卸的时代!”

北方来的教授在学校食堂对我说

的确,全身拆卸了还不够

譬如吧,拆下来的一条胳臂

还得拆成上胳臂学院、下胳臂学院

五指学院、关节学院、骨头学院……

细细一想,我们的语言

面临如此险境,也莫不如此

10

一粒米,回到水田

穿上壳,回到稻秆、禾苗

一只柚子,砸了下来

绕开蚂蚁、蚯蚓、瓢虫

一些落叶,飘啊飘

全烂在泥里了

一首诗,缓缓回到

自己根部

12

最后的诗,可以放进

塔克拉玛干沙漠

让风去读,流沙去读

胡杨、红柳去读

空旷和大荒,去读

只是放弃了请人去读

里尔克的“真意”和“精华”

只酿出了十行好诗

13

一首诗太小,骑不了大象

一首诗太大,走不了羊肠道

一首詩太软,女人们停止了哭泣

一首诗太硬,打动不了硬汉的铁石心

一首诗太直,于是乎走进

沪上豫园,走一走桥上九曲十八弯

走进中原曲园,月光在那里微微拐弯……

15

一首诗如果不能螺旋形上升

就做一株草,许多诗形成的草浪

在台风中匍匐、涌动、前行……

被海带、藻类纠缠、绑架的诗

终于挣脱出来了,化为东海日出

而在雾霭中,这首诗看上去

多像一枚史前恐龙蛋

16

亲爱的读者,隔着一首诗

请与我痛饮一杯吧

替那些隐身读者、早夭读者

可能的星空读者、未来读者……

把郁闷和淋漓一起干掉

我们交换了眼神

就交换过了一颗诗心

20

佩索阿,他的异名居住在葡萄牙语里

而我的异名,撒落在汉语广袤的土地上

就像此刻,从南方到北方,一次长旅

动车窗外闪过:稻田、麦地

城镇、村落、白菜地、干草垛

污染的河流、萧瑟的树木……

它们都有各自的人格,疼痛的……

21

“冬天,山药变成了铁棍,

土豆和恐龙蛋,烤熟了,

一只凤凰,坐在火盆边,

反复烤着自己受伤的爪子……”

去中原路上,车过商丘

我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样的诗句?

23

好吧,——无我!化身为

甲骨,青铜,玉器,碎陶……

巫师送来古墓葡萄干和麻黄草

黄河之水天上来,化身为

小河与大河,激流和飞瀑:

壶口,黄果树,诺日朗……

一首人文之诗,一首自然之诗

看上去无我了,却一再放大了我

——小心新的自我膜拜的诞生!

24

空气中有死亡、墓葬和冷颤

去抓住最后的救赎:一把母语的落叶

尽管理想国和玫瑰园早已驱逐了诗人

柏拉图仍把诗看作“有翅膀的神圣之物”

在遗物如山的过去和荒凉塌陷的未来间

诗是此刻、此在,是流水之上的居所

像张志和的扁舟,驶离弄脏了的河岸

25

物不异我,我不异物

物我相忘,又相看两不厌

主体与另一主体的玄会

客体与另一客体的冥合

同尘,静笃,虚空,无极……

于是,将一首烦恼之诗

扔进鸿蒙大荒,灭它

以便大寂静莅临,笼罩四野

26

一首诗就是一个魅影

寻找自己的声音、语调和肉身

一首诗在寻找它的现实

但现实比梦境藏得更深

一首诗开始千锤百炼

关于爱和正义的信念

必须经过一座巨大熔炉

一首诗,终于恍恍惚惚找到了

魔幻现实主义和无边现实主义

27

三十年后,我从异域归来

已在雪山和沙漠间死过多回

他们依然痴迷于绣花鞋、鼻烟壶的趣味

痴迷于暖风吹得人沉醉

依然在写:哦,少女的朝露和发香……

惯性和习气总是信马由缰

这不是与江南清丽地持久缠绵

而是与自我痼疾的纠缠不休

29

一个矿坑,塌陷的悲哀

一口深井,陡立的窄道

诗是绳索,汲水,汲泥,汲岩浆

如果绳索足够长,将到达密西西比河

到达沃尔科特的加勒比海

那里,有人独坐船头,放长线钓大鱼

而地球这壁,月亮的刑具

躺在蟒蛇般的绳索边

30

你如此热爱大海的伟力

却阴错阳差去了沙漠

攀爬雪峰,摘一朵红雪莲

却掉进野罂粟和薰衣草的山谷

你曾驰骋草原,寻找乌孙天马

如今,只想种好一小块儿地

让蔬果一年四季健康生长

你内心有一头豹子

现在,把它当作一只猫咪饲养

34

在语言的丛林里迷路

这是经常发生的事情

它比陷入语言沼泽空转好一些

语言的轮子渴望长出一对翅膀

于是,诗歌诞生了

语言在我们身上造成的黑夜里

留下窄门、星星和可能的黎明

35

拖着一条锁链久了,以为

锁链就是自己身上的尾巴

井底之蛙做久了就安心了

会以为井底就是世界

闭上眼,就能视通万里

四方人,请绕过日常的深渊

尼采熟知,“凝视深渊过久,

深渊将回赠以凝视。”

36

现代性,是围绕它的

浮世、假象和诘难的总和

是短暂性、过眼烟云的别称

脱去时髦外衣,露出前现代肌肉

大地与现代性景观一起飘移、沉浮

正如一座神殿使希腊的大地成为大地

一首不朽的诗,才使母语成为母语

37

诗,是从虚无中伸过来的橄榄枝

有时看上去像长长的手臂

诗人与它久久拥抱,不肯松手

即是它从死亡那边递过来,也无妨

大地从来不是生者永久的居所

阿米亥在诗中,在冲突与流血之城

干脆任命自己为“死者的指挥官”

在耶路撒冷的橄榄山上

38

自然:神恩,上帝之网

一种总体论上的绵延不绝

回到自然的个体,凝视它:

一花一木,一鸟一兽……

依然是孤寂:生其生,死其死

一首赞美自然的诗同样孤寂

只是,它小小的孤寂,置身于

孤寂之母的怀抱:自然

39

“搖篮在深渊上方摇着……”

自我尚未诞生,或者只是一个

非我,辽阔无边地环绕在四周

一首诗诞生了,短暂地确认自我

——幽暗存在的一缕光

更多的诗,胎死腹中、摇篮里

40

无用之用,也是有用

不爱之爱,却像是一次狡辩

烦恼丝掉光了,洗发液却备着

这瓶洗发液就是无用之用

或许是,内心沐浴的必备品?

一首诗,看上去清心寡欲了

只是爱上了净化、安宁

一点不易觉察的颤栗

和非实用主义的喜悦而已

41

年轻时,莫扎特就把许多个

莫扎特,放进同一首作品

热情,寒意,庄严,戏谑

温柔,博爱,慈悲……

“他就是贾宝玉加孙悟空!”

诗,要向青年莫扎特学习

化身无数,又锤炼统一

一次,在上海郊外金泽古镇

当我写下一首行吟诗

两句上海话同时冒了出来:

“特什嘻嘻”“哭出乌拉”

42

当然要有源头:雪山,草甸,泉眼

要有清澈的起源,清澈似乎不够

需要众多支流,洁净或浑浊地注入

一江春水向东流,也向西流

于是逐日。夸父死了,血脉变成

江河,变成一首渐渐开阔的诗……

“我在你身上看到了那个注入大海时

宏伟地扩张和舒展自己的河口。”

43

有人把简介写成一篇散文

有人用简介自我评价和赞美

梁晓明给我提供的简介是:

“1963年生。

写诗一生并与诗相亲相爱,

直至浑然一体。

现居杭州。”

这如果不是谦虚,对简介的解构

则出乎一种低沉的虎啸和狮吼

45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此情此景,到哪里去了?

赣江尚在,渔舟不再唱晚

到夜晚,他们把楼阁打扮得花枝招展

激光束,霓虹灯,丫头们的拟古舞……

滕王阁,看上去像是打了鸡血

王勃见了,会不会吐血?

也许会写下一篇吐血的《滕王阁序》吧?

朱零的诗

风雨飘摇的人间

暴风雨来临之前

天色渐暗,像傍晚

提前到来

你拉紧我的手

附着我的耳朵,轻声问:

我们的暴风雨

是否也将到来

多么混浊的世界

如果一场暴雨

能洗刷内心里那些多余的杂念

如果一声惊雷

能炸醒沉睡的身体

如果呼啸的狂风

能送走那些嘈杂的无形的咒语

期待吧

我们渴望这一场冲刷

渴望着驱动、怒吼和一个

风雨飘摇的人间

抱紧我

暴风雨来临之前

给你力量,给你遮挡

并最终

给你承诺

给你人间的、我剩下不多的

一家四口

我们还没有孩子

一个孩子也没有

那么,来吧

让我成为你的孩子

让你成为我的孩子

我们一家四口

在这苍白而举目无亲的人间

遗世独立

拥有着只属于我们四个人的

不为他人所知的秘密、自由

与伤痛

武当山上

你站在武当山的一座山峰上

夕阳的余晖

从背后洒向你

笼罩着你

形成一圈又一圈的光晕

你圣母般

是的,年轻的圣母目视前方

面对众生与连绵的山峦

心如止水

波澜不惊

此刻,山峰如南海的岛屿

只是你手上拿的是手机

而不是净瓶

脚下是旅游鞋

也不是莲花宝座

其他的,均符合想象

佛光笼罩着你

我在背后给你拍照

光环下

我觉得自己渺小如尘埃

诅咒和渴望

我们在不同的地点

怀有同样的期待

有时,因期待而屏气凝神

有时,因期待而焦虑不安

期待一次不辞而别

还是期待你从天而降?

生活需要意外

爱情需要不断地修复

而期待

有时是诅咒

有时是渴望

抱着书本的人

我的寂寞不仅仅

来自灵魂深处

还有那辽远的你

有时灿若星辰

有时隐身

遍寻不见

我把自己关在小屋子里

如果祈祷有用

我就不忧郁了

我郁郁寡欢的样子

所有的书本见了我

都不愿意被打開

因为即使打开了

我的心思也在别处

他们知道自己只是道具

而他们,任何一本书

都不愿意自己成为道具

书中哪有颜如玉?

书里哪来黄金屋?

抱着书本的人

灵魂出了窍

有时候沉默寡言

有时候喃喃自语

这个看上去无处安身的人

内心里

受了多少孤苦和煎熬

看他须发皆白

意志消沉的模样

多像那个名落孙山、失魂落魄的

长期住在桥洞里

仍惦记人间之人

天黑请闭眼

每次外出归来

你都迫不及待地

用双手

捧着我的脸

端向你的唇边

你说:天黑请闭眼

我顺从地闭上

承受那狂风暴雨般的热烈

喘息、扭动以及含糊不清的

“再也不分离”

你是如此狂野,急迫

你说人生苦短,时不我待

青春易逝

花开堪折直须折

你对着我花白的胡须说

要让我再放纵几年,你说

再不疯狂

就只剩下回忆了

这么文静、柔弱的一个姑娘

为了她深爱着的男人

把自己彻底打开

赐给我热情、肉体和火爆的青春

我希望我的心脏坚强一些

一半为了那日渐消逝的欲望

一半为了那不可预计的未来

只缘身在此梦中

我站着入梦,梦里

遍寻你不见

我多么希望自己快点醒来

这样可以抬脚就走

去哪里?

你在哪里我就奔向哪里

可我就是无法醒来

我清醒地知道

自己一直醒着

在梦里醒着

身在梦中

心却醒着

没有比这

更纠结的人生

明天的消息

始终是你

萦绕着我

充满着我

书写着我

塑造着我

……

始终,噢,不

一切才刚开始

前途未卜

尚无明天的消息

耿翔的诗

落下来的雪

在母亲那里,这是一年的

悲欣,最后从天上落下来

落下来的雪,可以覆盖

寒冷的大地上,不能再裸露下去的万物

带着一身的不安,它们的体内

积满了母亲,一年的伤痛

处在虚妄,又实在的人世

她一经付出的,心血

再也无法,容下

别的颜色

雪地上,只有一朵梅花

告诉我,它是谁的真身

落下来的雪,活着

它在母亲身上,是我赴死

也要细微地看见的她。白茫茫的大地上

没有了其他,可以用来安抚我

或者诅咒,我的颜色

就像她,头顶那一抹

灰与黑,也消失在

雪的深处

在母亲那里,这是一年的

封印,盖在悲欣的大地上

落雪的狀态

大雪带来了,很单一的白

是白里透出的,寂灭

我走过的,雪地上

也是一片寂灭。这像是在母亲

失去她一身的重量,失去她的体温之后

我才有过的感觉。她的身上

那么多的东西,我还来不及

一个人带上,悔恨去认识

就被这雪,没有动静

没有颜色地,葬在了

山河的身边

多年以后,我能一个人

看得入静的大雪,都像那场

落在母亲身边,为了给大地止痛

再也停不下来的雪。那也是像她这样的

女人,都想在她们的身后

留下雪一样,干净的自己

我也从此,遇见的雪天

能让我,立马进入

落雪的状态

大雪带来了,比漫天的白

还要单一的,玉蝴蝶

雪下着

雪下着,轻柔如母亲

追光的手

一座山,被雪追到顶上

寺院里,只剩下满地无人

念出声的佛光。几只不会打坐

也不会,念经的鸟

陪雪,从自己的羽毛里

啄出,身上的光

一条河,被雪追到断流

河面上,隔着一层冰

一只觅食的鸟,啄着水底的鱼

呼吸的光。雪下着

抹去山水,也抹去

那只,逆光的鸟

雪下着,雪也是母亲

打给我的光

由雪洗印

如果没有雪,在我身上

夜晚,就像一个人

黑暗地死去

在我身上,夜晚

多少次暗示,除了母亲留下的气息

这里没有,我想要的陪伴

这里的万象,已被辽阔的夜色

夺取光亮,安葬在彼此

看不见的地方

这里也在我,身上

埋伏黑暗,埋伏母亲自己

放了一生的,生命底片

只有无声地,借用母亲身上的气息

降临的雪,可以冷静地打开

音乐里的暗黑

借用雪光,我能看见的

还是白天,我熟悉的

那片山河

也是母亲,留在人间的

一部分,她生命的

底片,由雪洗印

她想着的人

雪在窗外,像追赶着

空旷的大地上,那些失去人间的人

一阵,紧似一阵

打湿糊在,我家窗棂上

一层不能再薄的麻纸,雪以天空的目光

微弱地照亮,盛开在母亲手上

那朵剪出,千手观音的窗花

盘腿坐在炕上,她瘦弱得

只能温暖,我的身体

成了雪花,瞬间融化

自身的泥土

我想告诉,这些带着

大地上的空旷,扑进我家窗棂

飘落在母亲身体上,不顾被融化的雪花

在她一个人,剪着窗花的手上

会看见什么?那些被反复

剪成,千手观音的窗花

能用抚摸,抓住

她想着的人

一心剪着,窗花的母亲

她想着的人已不在人间,他们的

灵魂,被雪追着

她说过的话

干净地留在世上,是她

说过的话,却越来越少

直至大雪,带着我

多年的困惑,再次覆盖母亲走过的人世

她的墓地,和一村人的墓地

被同样的寒冷,包围得更加

寂静的时候,一片照亮坟顶的光

像我那时,穿过大雪

封住万物,灵性中的

声音,还能听到

她说过的话

她说过的话,就像大雪

从神灵的天空,带着抚摸

飘落到我身体的土地上。一片雪的重量

不足以动摇我,但它融化的过程

却让大地,在我身体的每一处

活了过来。她说过的话

不是她的语录,是她从

她的天空里,为我请下

沐浴我的雪

母亲走后,这些年的大雪

像她说过的话,越来越少

觉醒了的雪

多年以后,我在自己

开始老去的身体里,再堆上一堆

觉醒了的雪

带着母亲的气息,我知道

我身体里的空间,越来越少了

那些堆积多年的雪,不能轻易地被时间

这么苍凉地融化。那是她用

一生的难场,换下一堆

雪一样的往事,只有在

我的身体里,可以

为她展览

我要再堆上,一堆

比我守在母亲的遗像前,还觉醒了的雪

这是时间,让我以此清洁自己

让我在身体里,反复瞻仰

她的往事。也让我

在一些有关,雪的

灾难里,记住

她的一生

为了母亲,我在自己

堆满往事的身体里,还在迎接

觉醒了的雪

世宾的诗

(一个保守主义者关于语言和世界的想象)

一个词因为书写来到世界的中心

——题记

这是草、星星、电

夸克和多动症的弦

基督世界,但丁的地狱

和天堂之间的道路

消失而又重现的荷尔德林

你们是否看见过不被我照亮

而存在的世界?

你们肯定也见过

君王的宝座和一闪而过的生命

曾经如影随形的激情

转眼间,化成一地水迹

万物皆虚无,万物中必有我

气味、精神或更幽暗的

那未曾凝聚的神形

在幽暗中飘荡

从未被证明的存在,也从未

被一双手轻轻抚摸

如若我聚集成型——确切地说出

我就向你呈現,并制造一个世界

如若我隐匿,消弭在遗忘的虚空

那物就成为不可捉摸,也无从

想象的存在

也许我曾经出现

只是你们没有看见

随后我又消失

作为失踪者,我目睹

你们认领了另外的词

让他统领你们的世界

而我必将重新回来

你们会听到我的声音

顺着我手指的方向

是我,只要我存在

就是世界的中心

我旋转、起舞

世界必然紧紧跟随

是我使世界来到你的眼前

如若我熄灭

你将不能看见

深陷于黑暗

并成为黑暗的一部分

你借助光,看见了

咆哮的大海和静默的山川

爱人哭泣的脸

我就是那光,也是爱人哭泣的脸

我是镜子,也是镜中人

如同肉体和灵魂

只有两者的结合

才使那隐匿的

得以显现,消逝者

重新来到我们眼前

笔在纸上落下之前

一切并不存在

在互相的遗忘里

我非此,你也非彼

所有的事物失去关联

只有虚空,在无尽忧郁中

笔落下的那一刻

惊雷就从纸上响起

在词的生殖中,我们

相遇,世界

向你们显现了它的样子

也向我们显现了它的样子

它可以盛放你们或者我们

也可能因为遗忘

而转身,把一切遗弃

是书写,从空无取出形象

从无限中,让有限显形

在我隐匿时

世界同样在茫然的深渊里

它和我一样,既不存在

也不是不存在

只有轰然相遇的闪电

可能照亮我们的脸

使我睁开眼,呼吸

说出我置身的世界的秘密

此时我歌唱,世界也歌唱

我愤怒,世界

呼应着我的心跳

我们互相发出了声响

互相应答。我们的应答

像光从云层中一点点降落

大海、波涛、起伏的群山

吃草的羚羊和潜伏的豹子

蚂蚁、晃动着黑背的游鱼

夸克应和着弦的舞蹈

光芒照耀,它们一一显现

世界敞开了它无限的丰饶

并成为众词的母亲

是我创造了世界

也使世界成为众词的母亲

是她生育出我的众多兄弟姐妹

也是她,把我重新转化为词

隐藏我的出身和身份

使我与众词平等

我们把光和阴影,互相

投射到对方身上,互相看见了

容貌,流淌的血和肉

投射到废墟和虚无之地

使它们互相照见

并成为自身存在的依据

众词的繁殖,使卑劣

和愚钝显形,也使高贵

得以从污泥中傲然挺立

使遗忘重新获得记忆

许多搁置的问题

不再允许无知的藏匿

众词解决了问题,也生产

问题,直至世界

再次陷入混沌

世界未显之时,我消弭

在世界黑暗的深渊里

任何将来要显现的事物

我的种子早已种下

如果我未曾出现

它们也必将无法存在

在那遗忘的深渊里

我同是那喑哑的一部分

也是喑哑本身。你们无法

看见我,我的远方、边界

大海、河流、山峦,仇人和爱人

可能在抵达这里的路上

也可能消失,徒增时空的茫然

张敏华的诗

一棵树,也不例外

碗口粗的一棵树,它那么高,

那么硬,又那么陡峭──

但它说不出心声。

砍下一根树枝,

不知道它流了多少血,有多少疼,

风迷了路。

所有能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命运

都不是命运──

一棵树,也不例外。

就像这盆海棠

海棠花,谢了──

即使它被放在别人的窗台上,

也会谢。

不是所有的花朵都能结果,

就像此刻,一个女人面对一盆谢了的海棠,

为一个男人抄写心经,

不为什么,只为活着。

尘世间,遇见和错过,

都是偶然中的必然,必然中的

偶然。

做一棵树

欲望的树林。只有风知道,

我越来越像一棵树。

起风了。我抱着一棵树,

在风声里得到片刻的安静。

树挨着树。抬头看树上的

鸟巢,我忘了呼吸。

只有风声。做一棵树,

我度過树的一生。

满树的风。陡峭的树枝上,

有风遗落的谦卑。

一月

风在树枝上抽噎,

猫趴在树下,它肯定是

病了。

灰蒙蒙的天空,大地冥茫,

纷纭世间,我也病了,

但我无法预料会在什么时候

被死亡抓走。

像猫一样抓挠这尘世──

“心情落空,抛下苍凉。”

“风雪蕴藉于归途。”

村庄

转弯处,被一条土路拦腰抱住,

月亮,影子的布道者,

一枚江南印章,失足掉到河里──

风卷起变形的声音,

鸟,风的孩子,回到夜晚的乡村。

蛙鸣藏得深,像极了归宿,

心中磨了多年的刀应声放下。

──睡眠的沉香荡,

萤火虫,带着人性一闪。

中药罐

阳台角落里的那只中药罐已经

闲置一年了,这只父亲

用了九年的中药罐,即使它被蒙上

厚厚的灰尘,我还是能闻到

中药淡淡的苦味──

三七,猫爪草,藏红花,黄芪,当归,

铁皮石斛,薏苡仁,大黄,灵芝,

红豆衫,急性子,半枝莲,绞股蓝……

父亲九年煎煮的中草药,可以

植满一座荒山。

卧病在床上的父亲已喝不下一口中药,

只能用盐酸羟考酮缓释片止痛。

我多想叫醒这只中药罐,

像此刻我叫醒沉睡中的父亲──

给他倒水,或许是最后一杯。

苹果

切开,将苹果一分为二,

事物就有了选择。

苹果汁留在刀刃上,释放的

果香,被风弥散──

我只是用意念将苹果切开,

苹果,完好无损。

就像是一场误会,或

一次错失。

我来到尘世,其实

和苹果一样。

小满

小满是一个女人──

她姓刘的时候,是我母亲,

姓许的时候,是我妻子,

她和我同姓时,是我女儿。

五月,母亲生我。

五月,妻子在我背上抓痒。

五月,女儿出生。

五月的某一天,这些小满足

像南露台上赏心的蔷薇,海棠,月季,

鸢尾,矮牵牛,三角梅,

北露台上悦目的黄瓜,番茄,

辣椒,丝瓜,秋葵。

瞅瞅自己,再抬头看看天空,

我走出家门,把雨伞撑开──

“小满,江河易满。”

田湘的诗

独木桥

那么多木头被毁掉,余下这一根

架在沟壑上,用来考验我的胆量、平衡术

思考生与死,爱恨与决绝

魔术师走钢丝,我走独木桥

可他腰身细,从师,暗藏绝技

我五大三粗,却以为无师自通

完全凭借狗胆和运气

只剩一条道,一座独木桥

过,还是不过?众人用嘲弄的目光

看我:这只熊有没有熊样

利用我虚荣的软肋,断掉我的退路

又像仇人从后面将我追杀

我只能硬着头皮,拿命來搏

可我刚走上桥,就两脚踏空

猛地往下坠。当我醒来,睁开眼

发现古树参天,乱花迷人,不见了一地鸡毛

多么不可思议,我竟化作野鸟

飞入另一个朝代

与自闭的仙人球谈命运

最有效的自卫方式莫过于

用满身的刺来拒绝和封闭自己

用永世的孤独来拯救将要堕落的灵魂

我试图以流血的方式来测试

自己的胆量,同时唤醒自闭的仙人球

可每次都无功而返。那些刺隔绝了尘世

阻止了绽放。而生性懦弱的我

总是一而再地退却,担心陷入

刺丛中的悬崖与深渊。在可望

不可即的境遇中徘徊和沉沦

终于发现,一个怯弱者与自闭者

相似的命运

隐身与穿越

我对一只蝴蝶说

你就是庄周梦见的那只

蝴蝶一惊:想不到两千年过去了

还被认出,使我的隐身法失效

转而又想,正因为我的现身

才使得庄周的梦有了印证

和古与今的穿越与交集

世人才找到了隐喻和轮回

盆景

相比被修剪的完美

我更倾向于它们自然的样子

枝条任意长,枯萎的花和叶

继续留在枝上。如此

我才不会为偶尔的病句

和无能为力的表达,自责

更不会为受过的伤害

和无法挽留的美好,悲切

自然法则

一场过路雨在正午

逼出夏天泥土里难闻的热气

几天前,中医老王

用火罐拔出我体内的热毒

一位情窦初开的少女

以葬花的方式

埋葬自己的春心

那刚完成成人仪式的青年

竟怀揣落日的悲情

我一直在探寻

自然法则

给人类生命的某种启迪

魔镜

第一次照镜子,童年没了

第二次丢了少年,接着是二十、三十、四十岁

黑发与愤怒。青春一次次被取走

现在,连白发也不放过。还不许我说

一张嘴,又取走我的牙齿

每照一次镜子,就失去一次

最后,取走我的骨头

好没道理的镜子。你既然让我看见了美

为何又让我看见丑,阴阳两面,与自己为敌

用我的影子来羞辱我,还跟我谈如此深奥的哲学

说什么美与丑,黑与白,生与死

又说什么实与虚,有与无,远与近

没完没了的转换轮回,在镜中穿越,到虚无中去

让唐朝在镜子里复活,嗅到杨贵妃的体香

让我心甘情愿,用自己的热脸

一次次去贴你的冷屁股

北方的树

冬天的北方,所有的树

几乎遇上债务纠纷

将落叶的钱币还给土地

把赤裸的身体交给北风

梦的衣裳被撕碎

像怀春少女袒露不雅的腰肢

又像一群男人在大街上裸奔

树枝间的关系也赤裸裸

看得见谁与谁挨得近,谁与谁离得远

枝丫像枯手抓住云朵

抓住天空的空,一副无可奈何

且一贫如洗的样子

飞鸟已不在,只有雪花飘落成碎银

枝条是深入冰雪的骨头

北风吹过,树枝也不再摇曳

僵硬的语言变得更加锋利

北方的冬天,天空如此空茫

叶子集体消失,不通融不讲理,富人变穷人

其中滋味,只有邻家的秃头光棍知道

何晓坤的诗

一缕青烟

能看见异物的族类

已经没有开口说话的机会

比如狗,比如乌鸦,比如

田野里的耕牛和山道中的驮马

上苍给了它们眼睛,却堵住了

声音的出口。为表达之需

上苍又给了它们眼泪和悲鸣

如人群里的哑巴,让这个世界

免去了守口如瓶的忧虑

如掌握真相的石雕,只留下

意味深长的眼神

也如火葬场炉膛里的那个人

一缕青烟,遮蔽了多少

不为人知的秘密

明朝的读书人

明朝的读书人,灵魂中了很深的毒

他们对疼痛,有近乎痴狂的爱。

朝堂是他们驰骋的旷野,长发如剑

当空蝶舞。面对王和苍天

他们只认良知,只认山河与落日。

他们一直在等待,成为传说的时机

他们因此爱上了以头撞柱,爱上了剥皮抽筋

五马分尸,或者在西市的刑柱上

被割三千六百刀。他们更喜欢

头颅被挂上城楼,如此便能独居高处

独享更加辽阔和旷远的孤独。

明朝的读书人就是这样

用疼痛和死亡,起草明史。

可悲的是,尘土中那么多的骨头

至今无人认领。更可悲的是

为了示弱,我常常可怜兮兮地告诉世界

我只是一介书生,只是一个读书人!

动与静

一条美丽的河流在世间流淌

流水和岸,早已溶為凝固的风景

我从河边走过,河流很安静

我在动。一个人离开这个世界

死亡成为最后的饰品,逝者很安静

祭者在动。神灵从高处降临人间

灵魂的香气弥漫大地,神灵很安静

众生在动。花瓣在时间的枝头

纷纷打开,春天来了,春天很安静

万物在动。动与静,真地很具戏剧性

就像一个绝世的美女从街上走过

美女很安静,而整条街道

都开始骚动

茶叶的味道

一饼陈年古树普洱,弥足珍贵的饮品

出现在了茶桌上。我和一群人

在茶艺师的导引下,都喝出了它的

高贵、清澈和深远。在座的饮者

无不惊叹,这是时间的味道

岁月的味道。还是阳光的味道

泥土的味道,空气的味道。

同时也是,远方的味道

云朵的味道。这么一件稀世之物

此刻到了我手中,我当然不会错过

独品的机会。可从水源选择到水温高低

从投茶多少到容器更换,无论怎样调试

我再也没有喝出,时间的味道

岁月的味道,阳光的味道,泥土的味道

空气的味道,更没有喝出

远方的味道,云朵的味道

自始至终,只有

茶叶的味道。

孤独者

他已经习惯,在大地上

独自行走。相比于广场和超市

他更喜欢在故纸堆里,触摸

旧时的月光。更多的时候

他会在一间小屋里发呆,或者

和影子做些无关痛痒的交流

他乐于在一杯茶水中虚度光阴

也不排斥,在流水的反光里

折射出自己的模样

偶尔,他会悄悄蹓进深山

那时有一条狗紧紧跟在身后

一声不响,像他留给时间的暗语

一片空白却意味深长

梦中人

做梦的人在梦中窃喜

这梦真美。梦寐以求的事物

都到了梦中,似乎与梦

触手可及。所有的呈现

都像梦一样真实,像梦一样

让人沉醉。做梦的人

知道是做梦,他在梦中

谆谆告诫自己,不要醒来

让这梦寐以求的梦

尽可能久一点

再久一点

做梦的人最终醒了

醒了的梦中人,依旧

一脸兴奋,仿佛还在梦中

他的眼神,梦一般闪亮

步履,梦一般轻盈

苏丰雷的诗

暴雨

亿万蝙蝠过境,制造

一场浩大的暴雨,

那里,清凉、干净,屋后

有条通向另一村庄的小路,

但在更远的地方是禁行。

秧苗青涩、稀疏,忍耐在

方糖的清水里,清水汪汪凝视着我。

有亿万蝙蝠过境,制造

一场浩大的暴雨,

屋后有条小路,

通向更远的地方是禁行。

那巴掌大的小世界已被雨水冲毁了。

草原

草原比生活平滑,

马匹比轿车尊贵。

在一支旅行队伍里,我和你……

你手肢上已长出一朵女儿。

草原的黝黑汉子骑大马,

他明珠的小女儿骑小马,呱儿嗒嗒、呱儿嗒嗒……

她教你女儿骑一匹最温驯的小马驹,

进而成为相互赠礼和通信的好姐妹。

我沉浸在孤冷的旅馆,

出神地呼吸你,以及你手肢上的女儿。

擦拭

经过一夜才发现

旧宅侧屋的小木门稍稍打开。

这户人家早丢尽了家当,

连这样招引,偷儿都不再光顾。

然而,我总是回来逡巡,

抚摸家什熟悉的头颅和皮肤。

光阴一片片脱落,愈发远离,

仍执着地不断返回,擦亮她们。

弱弟

骑自行车,在盘绕的沥青山路,

我们同路,将抵达何方?

我奋力骑在前,然后用遥远

回望你。你停顿在初夏灼亮的弯道,

暴跳如雷,拎起自行车,掷之于地,

对三番五次掉链子的自行车泄愤。

我悲伤地远视你初涉人世的遭际,面对偌多

不可克服的困厄,采用不成熟至此的应对。

我应该回去,与你真正地同行,

这悔悟虽晚了但总不算太晚。

风雨

风或雨之后的馈赠,是一片

近在眼前的燕山,又那么远,

清晰、硬朗,如父。

它似从记忆的湖水浮起,我

向它走去,从故乡的谷地穿过。

穿过。一片黑白的风景:一片泛光的水

和搁浅的巨船数只。船身剥落,露出

深灰的木质,与白色的水,构成苍凉与光阴的

逝去。

我依稀记得,在这风景没有陈旧之前,你

曾以此为背景拍过照。而我看见的

就是这张相片,只是你失踪了,而风景也经历了

岁月。

而山的光晕就在前上方,我往它赶去

又是为了什么?那更高大的土为何

如此诱人?

荒芜

当荒芜之后,波浪的苦痛

黏人地侵袭,寂静地忍受压抑

一场蓄谋已久的阵雨,内心天空满堆

阴鸷的乌云,透不进丝毫光彩。

荒芜更加荒芜,

远去的人迷途不返。

而我,看见重重的幻象

从虚空中奋蹄而起,

各种果树挂满浑圆的浆果,

张扬的藤蔓蒂结累累的果实,

花园里飘拂香气的韵律,四溢流动,

在金色的阳光中颤抖,有如明亮的树叶。

两生花

台北。红砖檐廊。过去,抑或将来。

你幽昧里走出,吞食了我咨询的话语。

迎面。苏醒的惊颤,从同一的根。我将退潮,

退回所属的渊深之井。那另一个我的命运,

构成永恒的眷恋。

青城。开学。迟到。仍有许多空位。但孤立。

数学课。古老而难以测度的距离。而她,

清扬婉兮,愿意跟随你深夜的等候。

你轻吻她平滑的小腹,听见

子宫深处童音如潮涌来。

H星。使者课授的妙音在花园里飘荡。

童子们额头光洁,吸食着纯粹的光华。

凉风轻拂,花香游动,衣袂曼舞。

在深海怀抱里翱翔,体味神圣的情智。

前生已恍惚,充满过多的谬误。

巩本勇的诗

在湖边

一个人去他平日生活以外的地方

风吹动着水面,有冷雨

和远处的夕阳一同飘落下来

网拦不住螃蟹横着爬行

水鸟,鱼,水生植物,都有水生水长的

故乡:西闸,湾头,华沟,荆家洼,鱼龙湾……

我的籍贯还是一个盲点

大脑是编排错乱的储存器

一条条河流,一座座桥并不懂得你热爱的一切

我的皮肤还原成土地的颜色

家乡的物事是货源

我自己留一部分,另一部分卖出去

胡同

你躲在角落里

听到了飘来的雨

听到了女人的拖鞋声

看见影子

有门为你悄悄地敞开

清晨,午后或者黄昏后

有老鼠啃动的声音

三五只麻雀开始舒展眉头

流转的岁月刻在了青石板上,

左拐了右拐,右拐了左拐

炊烟仿佛在打听那些

四处丢散的孩子

莲蓬

它撕开衣裳,它在点水

荷塘。这是我的水域,没完没了的

拉锯战:“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厮磨莲芯,心火褪去

它很老的时候,就顺势倒在秋天里

老树

老树已经很老了,皮肤皲裂

将笑容高高悬挂

与渐行渐远的故乡

融为一体

它就要浑身发霉了

老鼠常常在它的脚趾间絮窝

偶尔也会有乌鸦停在枝头

告诉它黑暗的一面

生命的密码开始变异

老树弯下腰

剩余的语言装进体内

像是被挖了心口

痛,说不出来

老宅子

有时候,我会心疼一段风景,包括老宅子

像经过城里的一小块菜地的篱笆,村里的大片草垛

以及海景房边的滩涂。或许,某一时刻

我们也会成为别人身边的障碍物

明月从老宅子里走出来,装饰着胡同周围

被蛛网缠缚,让蛙鸣、鸡叫声沉寂下来

大佛背后,枯枝脱掉厚厚的棉衣

倔强地长出一枝枝新叶,重拾遗忘的心

老宅子就是老宅子,里面的树茂盛了又凋零

人来了又去。挽留时间的每一份记忆

乔木的诗

有一种爱叫粗枝大叶

万木葱茏

碎金仍在云层之上

无须时日

我已行走在秋

有一棵树

叫苦茶丁

有一种味

叫苦而甘

有一种故乡

叫岌头

有一种爱

叫粗枝大叶

八棵柳

八棵柳是

一张脸上的八種表情

一个表情下八种延伸

一个季节的八件衣裳

一件衣裳下八支胳膊

我和柳

都有伸出来

互相抓住的

冲动

我们的一生有多少条水穿过

这条水

把这一天

从涯的生命抽离出来

风不会告诉谁

夏蝉大作这一刻

是黄果树的午后

而我们的一生有

多少条水穿过

是那条水把我们带到人间

又有多少条水为我们洗礼

最终是那条水

把我们推向远方

光线的明与暗

你可以把她称之为彩虹

骤雨扫过茫茫大地

你可以把她视作佛光

来自普渡苍生的心胸

而光线的明与暗中

你将读到赤橙黄绿青蓝紫

从天上以极速

来到苍穹之下

一半是火焰一半是雨水

一半是欢乐一半是痛楚

一半是收获一半是给予

一半是初心一半是坚守

责编:郑小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