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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柯电影理论话语体系研究

2021-11-14李天鹏

电影文学 2021年10期
关键词:规训福柯话语

李天鹏

(成都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四川 成都 610106)

米歇尔·福柯(1926—1984),法国后结构主义思想家。福柯的思想深远地影响了电影批评。国内外涌现了一批学者运用福柯话语权力理论对电影进行批评的文章。然而,福柯本人并没有建构系统的电影理论。一个理论家的思想被广泛地运用于电影批评,却没有系统的电影理论体系,未免遗憾。但这并不能代表福柯思想体系内不存在一个“隐含的电影话语体系”。鉴于此,本文根据福柯《反对怀旧》《归来的里维尔》《性教官者萨德》《宽忍的灰色黎明》四篇电影论文,结合知识考古学、谱系学、生命政治学,尝试建构福柯电影理论话语体系,为国内福柯式电影批评提供坚实的本体论基础。福柯电影理论话语体系的梳理与构建具有重要理论意义。

一、电影作为话语

从默片时代明斯特伯格早期电影心理学到有声电影时期巴赞的电影现实主义理论,到20世纪80年代麦茨电影符号学、电影文化研究,再到波德维尔电影诗学、当代新兴的电影认知理论,西方电影理论历经了百年的发展史。福柯对西方百年电影理论史的贡献,在于他提供了一系列电影批评术语,如知识型、话语、权力、规训、身体、记忆装置等,对电影文化研究的兴起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福柯电影理论是其哲学思想在电影艺术领域的话语实践,即以福柯理论体系的知识型、话语权力理论、谱系学、生命政治学等相关理论为阐释视域,理解电影是什么。在其为数不多的电影访谈文章中,话语理论充当了福柯理解电影是什么的理论工具,并把电影首次理解为一种话语,刷新了人们对电影的认知。电影作为一种话语是福柯电影理论体系的基点,为福柯电影理论批评实践提供了理论基础与操作路径。

话语理论是福柯哲学思想的核心部分。在早期《词与物》一书中,福柯指出“我所关心的是去观察一个文化借以能体验物之邻近的方式”。这种方式就是由知识与话语建构的观看乃至整理世界万物的方式。在该书中有一个重要的法语单词“ordre”,作为该书的关键词意指对混乱无序的现实进行后天知识化的同一化建构。这是“词”所暗含的重要文化功能。“物”是通过“词”建构起来的。“词”即话语或陈述或知识,“物”即世界或存在。因此,福柯关心的是人们如何运用某种话语或知识(词)对混乱的世界(物或存在)进行分门别类的同一化建构。在福柯看来,话语作为一种知识或陈述就不是客观的,它们虽然以客观真理的面貌出现,但始终暗含一种暴力的排他性权力。因此,世界建构活动总隐藏一种暴力,任何一种话语的建构活动,作为一种整齐划一的活动,都暗含着对差异的排斥。福柯的话语理论揭露了知识与真理的权力本质,解构了真理与知识的客观性,发现了话语(知识或陈述)对世界的建构功能。世界不是客观的,我们所见的世界是被话语根据自身偏见、利益所甄别、筛选、过滤出来的世界,带有知识人或陈述者的主观成见。知识与陈述又被资产阶级控制,为资产阶级服务。因此,话语最终为资产阶级统治服务,是资产阶级新型权力网络。在《规训与惩罚》中,福柯把话语理论运用到监狱与身体领域,揭露了话语以及科学知识对犯人、士兵身体的规训,最终达到资产阶级现代社会控制方式。在他看来,这种规训的本质,是让“人成为一尊自动运转的装置,这种自动运转的核心机制是自我驯服”。人们自觉地按照所谓“真实的知识、真理或话语”进行自我认同。

根据福柯话语理论,电影作为一种艺术,它由一系列的理论陈述与实践知识体系构成,本质上是一种话语。它同其他知识陈述话语具有同样的功能,对世界具有重要的建构功能。在福柯这里,电影作为话语,主要表现在对历史与观众记忆的建构(再编码)功能。

二、电影话语的实践:对历史与记忆的再建

福柯话语理论并非停留在理论层面上。“话语”本身并非一个静死物,话语先天具有实践功能,建构与编码世界的功能,即对混乱的世界进行同一性的建构。1977年福柯出版《规训与惩罚》,该书是福柯对话语实践功能的具体案例分析,是对话语的身体与社会规训功能的具体呈现。福柯的这种话语实践,在其讨论电影相关文章时,自觉地将其运用于电影的理解中,直接构成了福柯电影理论体系的重要部分,即电影作为一种话语的具体实践。在福柯看来,电影的话语实践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即对历史与大众记忆的再建。

福柯电影理论话语集中表现在《反怀旧》一文。20世纪70年代,法国出现了一股怀旧电影潮流。《电影手册》作为法国电影杂志翘楚,抓住这一热点现象,采访了福柯。在采访中,《电影手册》杂志编辑向福柯提出电影与历史的问题,如怀旧电影在法国当下出现的原因是什么?福柯从其话语理论出发,首次运用话语理论对这一现象进行了解读,彰显了福柯话语理论在电影批评领域的效力。他说:“我认为战争的历史和围绕战争所发生的事情从未在官方历史中被真正记录下来,这些官方历史本质上是以戴高乐主义为中心建立起来的。” 福柯直接表现了对官方历史书写的怀疑。任何历史书写都是一种话语,是对历史档案、材料、记录的再编码。怀旧历史题材电影作为对法国历史的再现不可能是真正历史的记录。福柯针对电影的英雄叙事对此进行说明。二战结束后,法国很多电影都表现的是宏大的英雄叙事。这种电影宣称20世纪的历史是英雄的历史。这些英雄是二战中戴高乐这类杰出领袖。然而事实上,这种宏大叙事怀旧电影作为官方话语遮蔽了战争中的非英雄、胆小鬼或者大多数的无名小卒。这些人作为平民,不是戴高乐、丘吉尔这类卓越的统帅,却是二战历史真正的参与者或贡献者。因此,这种官方的英雄电影本身就成为一套异化历史的话语,它们表现的电影并非真实客观完整的历史。20世纪70年代,随着戴高乐主义的终结,法国电影界涌现了一批左派立场的反英雄电影,如《悲伤和忧怜》《子夜卫士》。《子夜卫士》这部电影中有大量的色情镜头,表现出从边缘色情叙事走向反宏大叙事的立场,是典型的反英雄主义。这类电影的出现,法国历史电影出现宣称“没有英雄”“英雄不存在”等后现代思想。然而在福柯看来,即使是反英雄叙事电影表征的历史依旧是被异化、过滤、编码的历史。因为这种叙事基于另一个阶层的另一种话语。因此,福柯在访谈中认为,“这些影片中的每一部,都强化了这种不可能性,即在法国围绕战争和抵抗运动拍摄一部真正描写战斗的电影是不可能的”。福柯这段话既肯定了电影话语理论对历史的再编码功能,也暴露了自己对电影话语解构历史真实性的不自信。他既在情感立场上赞同反英雄电影在历史褶皱中打开另一面历史,但又表现出不自信的一面,因为他又说“或许我错了”。福柯的这种矛盾心理,来自对文化历史表征真实性否定后,走向历史虚无主义的胆怯与担心。但有一点是明确的,即福柯把电影看成一种话语,对历史进行解构、再编码,使得真实的历史的再现成为不可能。

对历史的异化、扭曲、过滤、甄别,是电影作为话语实践的具体表现。电影话语的这种历史编码或解构功能具体如何实现呢?福柯认为,通过对大众记忆的占有来实现。福柯认为一种真正的历史存在于大众记忆之中。“就是我们可以大体称之为大众记忆的东西。”大众记忆是鲜活的历史、真实的历史,不是被话语化的历史,这些历史是没有权力书写自己的书、编纂自己历史的人的历史。他们只能通过口头、街头闲谈、闲言表达自己的历史记忆。正因如此,这种大众的历史记忆是真实鲜活的。然而,电影作为一种对大众记忆的再编码的方式,对大众记忆进行了重构,使得大众鲜活真切的历史被掩埋。真正的历史成为不可见的。大众的历史记忆被官方话语控制了。官方历史书写者控制住民间大众的历史记忆,“就抓住了他们在过去斗争中积累的经验和知识”。因此,不同话语操控者会根据自身的需要让不同的话语去占有人民的记忆,规训人民的记忆,支配人民的记忆,填充人民的记忆,框定人民必须回忆什么,不能回忆什么。如此,电影作为话语对鲜活的大众人民记忆进行覆盖、占有、挤对、过滤、涂抹、填充、冲洗,进而对真正的历史的表征成为不可能,使得任何一部怀旧历史电影总是一部“话语电影”或“电影话语”,其表征的历史必然是被再编码的重构的历史。在福柯电影理论话语体系中,电影作为话语的实践,通过对历史与大众记忆的再编码得以实现,让电影表征真实历史成为不可能。当然福柯主要集中于对电影中的历史与身体进行讨论,但他的讨论框架却敞开了一切电影主题批评,如女性电影、爱情电影、伦理电影、宗教题材电影、政治电影、武侠电影、传记电影、民族电影等。

三、肉体政治:色情反抗诗学

纵然在《规训与惩罚》《安全、领域和人口》等著述中,福柯发现现代资产阶级社会统治的新形式——生命政治即人口的调节与肉体的规训,主体自由面临殆尽危机,但福柯通过研究古希腊生存美学,发掘出一条关于主体的审美化生存进路,试图以此来摆脱资产阶级话语规训束缚。“生存美学通过‘极限体验’解构在宰制中沉沦的主体,运用建基于节制的生存策略推进身体的审美化”,主体最终走向自由与解放。所谓“极限体验”,即肉体非功利的审美化体验,让身体像艺术品一样来生活,其中包括非计算化的色情体验。福柯认为在当代的一些影片中如《玛丽布朗之死》镜头中女性色情化的身体就是一种非功利的纯粹审美化身体,未经官方道德真理话语宰制的身体。“它属于活力四射变幻不定的身体,充满偶然的相遇与毫无计算的快乐”。比如,王家卫电影《色·戒》中王佳芝的身体形象就是一个愉悦、享乐的身体,是一种以女性自身的爱欲满足为中心的反规训身体。民族话语、抗战话语试图对这种话语进行编码、收编,使其成为男性民族主义话语刺杀汉奸的“凶器”。然而王佳芝从民族男性话语中逐渐走出来,在自身身体愉悦的体验之中感受到女性身体的“私我”,遵从自我身体,放走了汉奸易先生。可以说,王家卫的《色·戒》是一部反抗宏大历史叙事的女性私我电影,以“色情化”反抗官方意识形态历史话语,表现了民族抗战历史之外另一种非英雄的、情欲的历史面貌。这是一部用身体去反抗、去解放的艺术电影。福柯把主体自由的解放寄托于电影无规训的身体,并呼吁“是时候抛弃一切了,也包括萨德的色情主义。我们必须用身体去创造”,用身体去解放。电影作为艺术成为福柯反抗话语规训的路径之一,构成福柯电影理论话语体系的归宿。

结 语

福柯电影理论话语体系以福柯话语理论为基点,通过话语实践延伸至电影话语的历史与大众记忆的再编码实践,最后以其晚期身体审美化生存为终点,以电影无规训的色情主义身体表征走向身体反抗与自由的解放。福柯电影理论话语体系的建构是目前国内首次尝试,具有重要理论价值。它不仅整体上呈现了福柯电影理论的内在逻辑,梳理了其理论话语体系的主要内容,而且为福柯电影批评实践提供了理论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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