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山德拉·希费兰

| 越境堕胎 |

卡娅为自己怀孕而欣喜。她已经流产两次，这让她愈发期待自己的第三次怀孕。然而，当那熟悉的剧痛来临后，她便知道事情不会如她的意。一系列并发症接踵而至。为了保护她的子宫内膜，波兰的主治医师为她开了黄体酮。但卡娅的情况并没有因此得到改善，相反疼痛加剧。她恳求医生放弃治疗、终止妊娠，医生却告诉她这样做毫无益处。卡娅清楚地认识到停药才能切实保证她的健康，同样她也明白医生并不会提供任何帮助。

波兰拥有欧盟内最为严苛的堕胎法律，爱尔兰亦然。在意大利、德国和西班牙，堕胎合法但有一定的限制。在法国，受孕后的12周内堕胎是合法的;母亲妊娠期超过这一期限，出于身体原因且有两名医生出具证明则可以堕胎。2021年前的波兰，只有母亲生命垂危、胎儿状况异常以及因强奸或乱伦导致意外怀孕的情况下才可以接受堕胎手术;不仅如此，即便满足上述条件，女性也很难找到能操作手术的医生。理论上，波兰女性可以从境外订购流产药物，因为米非司酮和米索前列醇都包含在世界卫生组织基本药物标准清单内，但购买过程繁琐困难，且有很大可能被波兰海关扣留。“在波兰怀孕，你没有任何发言权。”卡娅说，“我们的权利被剥夺了。”

通过波兰本地的网络论坛，卡娅联系上了在德国从业已逾35年的波兰医生亚努什·鲁津斯基。鲁津斯基让她来自己的诊所做手术。尽管十分痛苦，卡娅还是从她所居住的村庄驱车300多公里，跨越边境前往位于德国普伦茨劳的诊所接受治疗。

“我坚信妇女有权选择如何处置自己的身体。”鲁津斯基说，“我认为堕胎不应当成为禁忌。”他一周大约会接诊20名波兰女性，其中许多人和卡娅一样，不辞万里穿过边境来看病。“我很欣慰，如果以后我怀孕时再有什么意外发生，我至少能随时到德国去。”卡娅说。

| 峻法沿革 |

情况并非一向如此。1956年，波兰规定堕胎手术合法，部分是由于不规范的堕胎手术导致产妇死亡率升高。在当时，波兰公立医院和私人诊所都可以操作堕胎手术，政府还会给在公立医疗机构接受手术的患者提供补贴。由于缺乏避孕用品，妇女经常需要依靠堕胎来终止妊娠。

1993年在天主教会的支持下，波兰通过了新的堕胎法案，规定只有强奸或乱伦导致怀孕、孕妇生命受到严重威胁以及胎儿畸形才能实施堕胎手术。波兰妇女与计划生育联合会的执行理事克里斯蒂娜·卡普拉说：“该法案由天主教会和政治家一手谋划，女性没有任何发言权。我们被彻底忽视了。”

此后，鲁津斯基常常听闻波兰女性冒险尝试自己堕胎的例子。他说：“她们会从黑市药店偷偷购买堕胎药，但有时买到的只是治疗胃溃疡的药。她们会腹痛流血，从而误以为已经流掉了孩子，过了20周才发觉根本没有成功，但此时已经过了常规流产的适宜时机。”

摄影师卡莎·斯特克通过照片记录了波兰妇女的生殖健康情况。她说：“保守的波兰政府得到了多数派支持。他们有权更改法律，与天主教会关系紧密。”

| 女性觉醒 |

2016年10月，波兰议会正在审议一项法案，该法案禁止女性在除生命受威胁的任何情况下堕胎，违反者（包括医生在内）将面临牢狱之灾。法案起初得到强有力的支持，然而就在投票前三天，妇女权益机构组织了波兰迄今为止规模最大的抗议活动“黑色星期一”。参加抗议的女性穿着一身黑衣罢工示威。

“黑色星期一”的支持者众多：在华沙，近2.4万名男男女女冒雨聚集在城堡广场。活动组织者称，全国约有11.6万人参与抗议。“这场抗议声势浩大，是波兰女性第一次紧紧团结在一起。”卡普拉表示，“我听到一位老夫人跟她孙女说：‘记住这一天，亲爱的，我站在这里，是为了你和你的未来。”

虽然波兰政府撤回了法案，但保守派表示将重新起草，誓死捍卫胎儿的生命权利。自此，波兰议会坚持推进限制堕胎的立法，并于2021年初通过了一项新法律——禁止因胎儿患有先天性疾病而实施堕胎手术。1月13日，数千人在华沙议会大楼前就此事进行示威抗议，抗议活动很快扩大至波兰50多个城市。

波兰前总理雅罗斯瓦夫·卡钦斯基多年来坚定站在反堕胎的保守立场，他在接受《卫报》采访时表示：“无论妊娠过程多么艰难，纵使胎儿注定严重畸形甚至死亡，我们都将努力确保他们能出生、接受洗礼并在埋葬时有自己的名字。

贾斯蒂娜·维德涅斯卡运营着一家名为“你有选择”的药物流产信息在线交流论坛，她说在“黑色星期一”运动后，堕胎问题得到了更广泛的关注。维德涅斯卡曾在没有任何外界援助的情况下冒险实施药物流产，这段经历促使她于2006年创办了该论坛。她说：“我不常和别人谈及我的论坛，但如今风气变了，人们开始公开讨论堕胎这件事。”

| 自由在我 |

1月27日，这项充满争议的堕胎禁令开始生效。当晚，数千名愤怒的反对民众冒着严寒重返街头集会抗议。抗议者高呼着“我想、我要、我决定”与“要自由不要恐怖”的口号。在华沙，民众高唱着象征女性力量的歌曲《我将生存》，游行至执政党总部门口示威。

据当地媒体报道，裁决尚未生效時，部分医院为避免医生承担法律责任，早早就要求他们不准因胎儿异常而给孕妇实施堕胎手术。

反对政府干预法院裁决的欧盟立法者批评了波兰的做法。欧洲议会的德国绿党议员特里·赖特克在推特上说：“我们中有许多人无法和你们一同上街游行，捍卫我们的基本权利，但要知道：在欧洲的每一个村庄、每一座城市，都有女性追随你们，与不公抗争。永远不要忘记，你们继承的，是一代又一代伟大女性所留火种，她们已经为自由奋斗了多年。”

[编译自美国《时代周刊》《纽约时报》]

编辑：要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