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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洞香冷—谈薛宝钗的无情

2021-11-02甘天铸

青年文学家 2021年27期
关键词:脂砚斋薛宝钗无情

甘天铸

《红楼梦》中薛宝钗的人物形象历来被人们解读为捍卫封建伦理,没有自身思想,随遇而安的“无情”的木头人,更被视作是“宝黛”爱情的破坏者;而本文将以脂评本《红楼梦》为基调,从脂砚斋所作评语的角度去解读薛宝钗的“无情”,来探析薛宝钗其端厚温雅的艺术形象。

《红楼梦》是一部旷世巨作,通篇以假笔写真情之处不胜枚举,观者若以巨眼观之,当自能窥其堂奥,得其本真旨意。但把“宝黛”之爱情推得极高的读者人数众多,因此人们就常常忽略亦是主角之一的薛宝钗,将薛宝钗其人视为“宝黛”爱情的“破坏者”和“插足者”,更有甚者将薛宝钗贬作封建礼教的“卫道者”,这些片面又固执的偏见使得薛宝钗的艺术形象严重失真,故本文将浅谈作为群芳之冠的薛宝钗“无情”的另一面。

《红楼梦》其主旨乃一个“情”字,那么既然有贾宝玉的“情不情”,林黛玉的“情情”,那薛宝钗的“无情”又何尝不是情的一种呢?当然,这里的“无情”自然又区别于世俗人眼中的“无情”,因通俗言语中的“无情”大多指“薄情寡义”的道德缺失,而薛宝钗的“无情”却指的是“超脱世情”的精神追求,而这种超脱却又恰恰是“澡雪精神”的体现。澡雪精神出自《庄子·知北游》,乃是澡雪卧冰,洗涤污秽的意思,通观整部脂评本《红楼梦》,可以说这种精神贯穿了薛宝钗言行的始终,和“无情”之说的判词遥相呼应,表现出薛宝钗如梅寄傲寒的不群品质,平和又自傲,清洁得有一丝叛逆,但却看不见一丝半点的孤僻和乖张。

一、雪洞香冷,冷冽方不为世所惑

脂评本《红楼梦》中有凡人出生以来便携有“孽火”“凡心偶炽”的评语,其意大概说人生于世,观大千世界满目,进而欲火一时迸出,索取不止,欲壑难填,不知其终,最后不免落得“东门黄犬之叹”的下场。故而书中薛宝钗于此乃用一“冷香丸”,以助其压制孽火,书文中说冷香丸乃是用白牡丹、白荷花、白芙蓉、白梅花为体,又合以雨水、白露、霜降、小雪之日所降之水,再加以白糖、蜂蜜制成丸子,最后用黄柏煎汤送下,如此方可消除孽火。这小小的药丸对于薛宝钗的人物塑造来说,极为重要,就如同“通灵宝玉”对于贾宝玉有如宝似玉的含义,冷香丸也暗示了薛宝钗的珍重身份。细细察看冷香丸的构成,其质为清洁无瑕的洁白花蕊,其水皆是清冽沁脾的霜雪雨露,不难看出,前者是中国文学中惯用的香草美人的自珍自洁的比喻,后者就是“澡雪精神”的体现了。试问,含英咀华,四季皆取其清,食花饮露,岂非仙人乎?“山中高士晶莹雪”这一艺术形象便立刻跃然于纸上,故而脂砚斋评“又以为香可冷得,天下一切无不可冷者”,香可冷,情亦可冷。故而薛宝钗的“无情”正是“澡雪精神”的体现。

关于薛宝钗的住所,那个香草满地的蘅芜苑,书中描写说“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无”,看此,历来有人解读成是薛宝钗有意在贾母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贤惠和勤俭,也有人解读成这是薛宝钗在贾府暂住且准备随时离开的便宜之举。其实这两种言论皆不是薛宝钗房屋布置的本真用意。从笔者的观点来看:自宋代以来,儒道释思想的交融使得文人在读书之余都有冥想打坐的习惯,故而很多文人的书房就以禅房道屋为例,以简约洁白为主,其时文人多谓其书房“雪庐”“雪宅”“雪堂”之名,大名鼎鼎的苏轼就有一个“东坡雪堂”。所以薛宝钗这里的布置恰恰是袭前人之意,琳琅雪宫之中,清寒之气扑面而来,内中坐一眉眼如墨的美人,不是广寒姮娥,乃是薛宝钗本人,这种高妙的审美,这样出众的情操,正是“澡雪精神”的体现,这种清厉是贾母这种经历红尘富贵之人无法体会的。试想,如果这是为了讨好贾母,展示自己俭约品质的行为,那么在大观园客居的薛宝钗为什么不依贾母平日的喜好来装饰自己的房屋,这样岂不是更方便得到贾母的欢心?所以真相是薛宝钗用这种类似苦行僧般的厉冰洁雪的方式来保养自身。香菱说“宝钗何日不蒙尘”,她既如此,何况世人?她从出世间去,等再回来到这个雪洞时,外界的红尘,就永远停留在了门外,世事嘈杂却不能越过这雪国一丝半毫,而她,则就在这里清洁心身,《庄子》云:“韬光养晦。”

二、诗文讽喻,悲悯心亦有青云之志

薛宝钗本人具有强烈的叛逆性格,这不仅体现在她住所布置的清操上,还可以从她所作的诗文中窥见一二,在第十八回中,薛宝钗对元妃命题的《凝晖钟瑞》诗中只随便糊弄过去了事,而其后脂砚斋评便有“在宝卿有生不屑为此”之评,这可真是一语中的,盖因薛宝钗其身乃是一个梅为骨、雪为肌,自怜自洁到了一种自傲不群程度的人,这种情态掩在平时的“不关己事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不与世同的珍重形象下难以让人察觉,但是到了“歌以咏志”的诗文之中,那种冷傲之情便立刻显现了出来,咏《海棠诗》中有“淡极始知花更艳”之句,便直陈其自洁之意,亦是自写身份;而到了食螯诗中又有“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之厉句,可谓是骂尽了天下一干趋炎附势、追逐名利之辈,这句诗还让宝玉拜服,大叫道:“骂得痛快!我的诗也該烧了!”这些诗文表达了薛宝钗其为人的珍重,对于世俗的无所不求以及人欲难足感到鄙夷和厌恶,于是她渴望、也呼唤能“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可以乘一股冲霄的风,直上青云而去,远离这污秽肮脏的人间,这种惊心动魄的想象简直是和屈原《离骚》一脉相承。

薛宝钗的清操还不止如此,在贾宝玉将那些追名逐利之徒一概贯之以“禄蠹”之名时,薛宝钗却经常有劝贾宝玉仕途上进之语,而误让观者以为薛宝钗也是“禄蠹”之流,其实细细想来却非是如此,在第四十五回中,薛宝钗就透露出如此的思想:“男人们读书不明理,尚且不如不读书的,何况你我?”可见薛宝钗认为书应该是能够治国辅民之人读的,而贾宝玉天资聪颖,又性格仁慈,在第四十八回“石呆子”事件中就可以窥见一二了,所以说薛宝钗是深深能识得贾宝玉的本质的,故而劝说贾宝玉读书,是求治世之志向,并非一己贪利之私。脂砚斋评说“故二人之远,实相近之至矣。至颦儿于宝玉实近之至矣,却远之至也”,由此观之,足为可信,薛宝钗并非是一个“禄蠹”之人。而这种心,也属于“凡心偶炽”的一种,山中高士亦为黑暗世情所动心,但她作为一个闺阁女儿,只能以此做法来表达她对不平世道的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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