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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岁那年,我从南极回来

2021-10-27余莹

意林原创版 2021年10期
关键词:希克义肢北极

余莹

那是一个阴沉的午后,气温很低,日光平淡而微弱,当我推开大门时却感到一道明艳的光线射进双眼,让那个原本色调暗沉的大厅容光焕发。

视线前方,正对我的位子上坐着一个穿着蓝色修身衬衣的年轻男子,微笑着向我点头示意。他栗色的头发侧分着自然地梳向脑后,肤色清白如雪,双眉俊秀如山,目光清澈纯净,笑容温暖。他像位王子一样沉静,又像个孩子一样无瑕。

“亚希克!”当我叫出他的名字时,便觉得我们已经认识了。

真的,亚希克长得好看极了,好看到我的视线完全无法从他脸上挪开半刻。我不是刻意要回避他截去了一只手臂和一条小腿的事实,但真的,见到他,你只觉得他是个特完整、特美好的人,无须任何多余的补充。

亚希克·米拉,波兰人,1988年出生。十三岁那年因为一场意外电击事故而截去了左小腿和右前臂,但他在十五岁时到达北极,八个月后他登上南极,并成为世界上年纪最小的两极探险家。

“我觉得这是上帝安排的一场戏。”九年后,他可以轻松地靠在椅背上对我这样说。

但九年前的他可不这么想。

“那次被意外电击后,为了让我活下来,医生截掉了我的一只手和一条腿。我躺在医院里,看见窗外的路人四肢健全,可以随便走动,觉得自己的人生完全毁了。我对妈妈说,我的生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亚希克的母亲是位心理医生,她有一个朋友的朋友是位登山运动员,便请这位运动员来和儿子谈谈。

“他对生活失去了信念,我希望他能重新找回自己。”伤心欲绝的母亲恳求道。

“因为各种原因,过了几个月我才见到这位运动员,那时我才知道他其实一直在和朋友们想办法,帮我筹到义肢,让我先站起来。”

亚希克的家庭本无力支付一副价值2万美元的义肢,但因为有了这位运动员和其朋友的帮助,他可以下地行走了。

这位运动员不是别人,正是波兰著名探险家马雷克·卡明斯基。但卡明斯基认为只是让亚希克恢复走路还不够,他想让他知道,截肢也不能阻碍一个人实现人生价值。

那天,就在这样一个不大的房间里,卡明斯基就像我这样坐在亚希克对面。他喝了一口咖啡,不经意地说道:“你想和我一起去北极探险吗?”

“最开始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亚希克睁大蓝灰色的眼睛看着我,“我就这样盯着他,直到确信他真的是在和我说话。”

“‘你想去北极吗?他又问了我一次,我冷静下来思考可行性,真的去北极?太酷了!但现实吗?我刚开始适应义肢,学会用一只手做饭,很多普通人都能做的简单事情我都还不熟练,真的能去北极吗?”

但理性最终被那桀骜不驯的天性征服:“这可能是一生中仅有一次的机会,无论如何也要试一次!”

那会儿他已经回到学校上课,每天下课后同学们去踢球、看电影,亚希克就开始了体能训练。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一年半,但他说最难的并不是身体上的伤痛。

“最难的,是总有人劝我放弃,他们说你应该为自己还活着感到高兴,但我不想让残疾成为一辈子的借口,我要活得快乐而且有价值!”

反对的声音激发了亚希克的斗志,他坦言那时的他要登上北极,最初很大原因是要证明自己,向所有人证明——残疾不是人生打折的原因,但后来在途中想要放弃时,他发现他不可以停下来了——有太多人为他付出,他需要为他们走下去。

2004年4月,在冰雪中行走十一天后,亚希克跟随卡明斯基到达北极,成为世界上年纪最小的北极探险者。

八个月后,他又跟卡明斯基,在零下40℃的气温下用十四天走完了一百八十八公里的冰雪地,并在2004年的最后一天登上南极。而在此前一天,他刚过完十六岁生日。

他用亲身经历让自己明白了一件事。

“真正决定你能不能成功的地方在这里,”他指着太阳穴说,“是我们的意识和意志。”

“在南极和北极,没有房子,没有商店,生活很简单,就是冰和雪,吃、睡觉和走路。但回到城市,你要考虑车停哪儿,衣服得不得体,然后你发现所有的制约都是人为设置的,但在北极你就会跳出这些规矩。”

他说“残疾”对他来说成了另一个极点,让他从曾经的制约里跳了出来。

我仔细打量着对面的这个人,起初我以为他只是一个青年探险家,但我渐渐地感到旅行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工具,他真的站在地球的两极思考过生命,经由旅行,他看穿了生活中的诸多假象。

“很多人觉得残疾人去旅行或探险不可思议,是因为他们把问题想复杂了。我的一位盲人朋友说,这个世界上他唯一看不见的东西就是障碍。”

2010年,二十一歲的亚希克成立了“地平线上”基金会,为残疾人提供义肢和心理救援。

“去医院看残疾人时,我有双重身份,我是医生,也是残疾人,我经历过同样的痛苦,我不能改变你,但我可以告诉你,其实你可以做很多了不起的事,你可以过得很快乐。”

如果你和亚希克第一次认识,你可能很久都不会意识到他其实是个“残疾人”。你的注意力会牢牢地被他的人格所吸引,他的举手投足,他正直热诚的微笑,都让你沐浴在生命的暖阳里。

他说每个人都是正常的,又或许每个人都有残缺,只是有的残缺在外面,有的在里面。

而心的残缺,才是真的残缺吧。

小时候,我听奶奶说,人生是苦的。

到了这个年纪我才发现,奶奶说得很对,人生真苦。找工作,找对象,买房子,结婚,养孩子……

觉得人生苦,是因为我们都自投罗网,跳进了自己制造的梦想(制约)里,可没有谁规定你必须赢得那些梦想。

二十年前,你有套三室一厅的房子就无比知足;二十年后,你有三套房子。

亚希克说北极没有房子。房子、商店、车库,都是人造的。那些“梦想”,本来就是脑袋“制造”的啊!

人只会在痛苦到不能吃饭出行时才会意识到心魔缠身,即使那样,也要装作没事一样。直到装不下去。

人生没有什么是必需的,四五年后,我发现我的梦想越来越小,人生的苦味儿,却越来越少了。

我们不是拥有得不够,而是不珍惜已经拥有的。

那年亚希克对我说:“如果九年前有人告诉我,你应该为有健全的四肢感到幸运,我不会相信,但现在我知道这是真的。”

我其实也知道,只是大多时候我都把那些拥有当作理所当然。

静下来,会多出新的觉知。如果每个人都少一些注意力在外在,多点注意力在内在,我觉得这个世界会更好。

每当心理不平衡时,我就提醒自己:不是我拥有得不够,而是注意力又跑了。

心里满足时,眼光也会变,马甲线、蜜桃臀,都是给别人看的。多年后,我不再穿低胸衣和超短裙,内在的自尊和自信,却比过去多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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