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鸥

鹰  杀

敏敏家住锡林郭勒草原，虽说与离它最近的城市林东市也才几十公里路，但作为草原居民的她很少进城，这次族长放她出来可把她给乐坏了。

她一身蒙古族服饰本来在大街上就很显眼，加上跟在她头上方的那只海东青“东风”，就更显眼了。蒙古族人以鹰为图腾，有源远流长的鹰文化。

毗邻的林东市没少见蒙古族遛鹰。敏敏以前也跟着父亲来过，当时大家看到“东风”都很好奇，但这一次大家的表情却很不一样，怎么说呢，似乎带着一种恐惧。

她正在纳闷，有个年轻人突然挡在了她面前，说：“请等一等。”

敏敏只当遇到了无赖，不客气地道：“你要干吗？”

哪知年轻人却掏出了证件：“我是警察，请你回去协助调查……”

“苍鹰杀人？！”敏敏诧异地重复道。

年轻人名叫陈旭，是此次专案组的负责人。他点点头复述道：“是啊，上周末林东市发生了一桩离奇的命案，林东大学的郑教授被发现死在了自己家里。根据邻居的证词，四周没有陌生人进出过，就看到有一只老鹰破窗而出，郑教授全身也布满被鹰啄伤的痕迹。”

敏敏這才明白，为什么路人都满脸戒备地望着她，原来是出过这档子事。金庸小说里，杨过能驭雕伤人，当年蒙古人进攻大宋时，也成立了一支专门驭鹰的精英部队，唤作“金羽卫”。因此，从理论上来说，训练猛禽杀人是可以实现的，没想到现实生活中还真让自己碰到了。

她苦笑着说：“你见我带着鹰，所以就拦了下来？”陈旭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他正为这件案子焦头烂额，突然听到有人举报，说城中有人带鹰，就把鹰的主人扣了回来。之前他已经跟蒙古族阿尔善部的族长通过电话，解释清了其中的误会。

陈旭接着说：“我们在案发现场还发现了一张写有‘一字的纸条，估计是那只鹰带来的。有一就有二，我怕这会是一桩连环杀人案。”

敏敏也紧皱眉头：“如果对手是鹰的话，我倒是可以帮忙。”

龙  鹰

陈旭没想到自己偶然遇到的这个姑娘居然是蒙古族年轻一辈中最杰出的驯鹰师，更没想到的是，她居然还请了三个驯鹰师来帮忙。现在四只大鹰盘旋在城市的东南西北四个角，给陈旭的工作开展带来了很大的便利。

敏敏和他此时正站在城市的高处，用望远镜巡视着苍鹰。敏敏颇有几分得意：“有‘东风‘南风‘西风‘北风巡逻，那只杀人鹰想来也是插翅难飞了。”陈旭没想到四只鹰居然以东南西北风来命名，心道，敢情这蒙古族人也热爱搓麻将？

已经是监视的第三天了，杀人魔鹰并没有出现，陈旭正想松一口气，却听敏敏突然叫道：“不好！”果然，一只硕大的魅影出现在了城东的天空。

城东的标志性建筑是市图书馆，因正值假期，半城的人都出去度假了，图书馆里人迹寥寥。此时，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正走出图书馆大门，一道黑色的闪电猛地朝他扑了过来。

男人直觉危险，连忙拿手一挡，手臂上就多了几条血口子。他连忙一滚避开，这才看清袭击他的是一只大鹰。

他吓得魂飞魄散，但那只鹰哪里肯放过他，又一个猛子扎了过来。眼见锋利的喙就要啄到他，又一道闪电出现了，是东风扑了过来，撞开了它。

两只鹰在空中展开了激战，那只杀人魔鹰的身形似乎更大，后来的东风不是它的对手。幸好其余三只很快也赶了过来，杀人鹰寡不敌众，被四只鹰联手击落下来。敏敏和陈旭随即驱车赶到。

“居然是一只龙鹰！”敏敏惊呼。

蒙古族人根据鹰不同的自然特点，将其分为不同的品级，最常见的是一年生的鹰，这种鹰羽尾通常带红色，又称为小红鹰;两年生的鹰通常叫做皮黄鹰，因为它通常为黄皮红眼睛;三年生的叫龙鹰，因其鳞花皮毛而得名。

龙鹰是其中最凶猛的，现如今已经是可遇不可求的极品了。敏敏带来的四只鹰，除了东风是两年生皮黄鹰之外，其余都是一年生的小红鹰，论单打独斗都不是这只龙鹰的对手，好在四只一起形成了合力，这才击败来犯者。

不过这只龙鹰此时已被囚禁在了笼子里，身受重伤。据敏敏判断，它不但再也飞不起来，恐怕连命都要保不住了。“可惜了。”敏敏轻叹一声。

这次被龙鹰攻击的目标是市鸟类协会的一名观察员，名叫宋瓷。上一次的目标是林东大学动物神经学的郑教授。陈旭明白，像这样的连环案件，找到几个目标间的共通点是破案的关键，但这两人除了都算是鸟类研究学者之外，似乎并无交集。

大难不死的宋瓷也语无伦次地表示，他跟郑教授除了在研讨会上碰过几面之外，并无太多私交。陈旭一听，皱起了眉头：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要选他俩作为目标？凶手又是谁呢？

敏敏却拍拍他的肩说道：“管他呢，反正这只鹰就快死了，凶手连作案凶器都没了，你还担心什么呢？”

陈旭故作宽心地笑笑，但心里却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重  生

敏敏这次帮了大忙，作为回报，陈旭承诺带她逛市区。陈旭哪想到一个小姑娘居然能有这么强的购买力，不过转了两个小时，他这个“移动购物车”已经被大包小包挂满了。

陈旭手里又添了一个购物袋，敏敏却仍然意犹未尽地奔向下一家店，惹得他叫苦不迭：“姑奶奶你还要买啊！”

正在此时，盘旋在两人上空的东风传来一声警惕的鸣叫。敏敏连忙循声望去，一个熟悉的黑影又出现在了城市中央。

东风朝两人看了一眼，立刻朝黑影追了过去。陈旭也立马把购物袋往车尾厢一扔，叫道：“快追！”

林东市城中有一处徽派建筑的大院，大院中有个天井，天井里，鸟类爱好者孙策福正在闲适地逗着鹦鹉。

鹦鹉之前正活灵活现地学舌，惟妙惟肖地说着“谢谢”“对不起”等语言，此时却浑身一惊，毛都要奓开了。

孙策福也感觉不妙，惊慌地问：“你怎么了？”但鹦鹉只会学舌，哪会表达自己的意见？接着，天空中突然炸响一声鹰啼，一个硕大的黑影出现在天井上空并开始盘旋。

孙策福大叫不好，连忙想跑回室内去，但那鹰也不笨，俯身一冲就挡在了孙策福和屋门之间。鹰扑在了孙策福头上，翅膀不停扑打，喙与尖爪也不停地攻击，孙策福血流如注，很快就氣力不支倒在了地上。

杀人鹰眼中寒光一闪，就要下杀手，这时，又一声鹰啼出现了，东风适时赶到。

东风又故技重施，想要拿身体硬撞，把它从伤者身上撞开。但那只苍鹰吃一堑长一智，这次居然灵巧避过，还顺势拿翅膀一扇，把东风砸在了墙壁上。

东风受主人之托，哪能轻易放弃，又展翅扑了上去。只是皮黄鹰和龙鹰之间有实力差距，几个回合下来，东风筋疲力尽，再也飞不起来。那龙鹰见状，便专心致志地对付起自己的目标。

“啪”的一声枪响，把那只魔鹰从伤者身上惊走。陈旭见它还在盘旋，又连开数枪，这才把它赶走，但孙策福由于伤势太重，失血过多，陷入了昏迷。

一旁的敏敏一直望着龙鹰逃走的方向，她问陈旭：“你刚刚看到没有？”

“看到什么？”

“那只龙鹰，跟之前击落的那只十分相像。”

陈旭不置可否：“在人眼里鹰都差不多吧。”

敏敏却摇了摇头：“你眼里可能是这样，但我从小就跟鹰打交道，更何况是这种难得一见的龙鹰。之前那只左背有一块黑白的鳞花皮毛，这只在同样的位置也有块一模一样的。”

两人陷入了沉思：之前那只不是已经被收押了吗？怎么会又来一只？

陈旭好奇地问：“你不是说那只鹰命不久矣吗？判断错误？”

敏敏肯定地说道：“我怎么可能判断错误。正是这样才奇怪，一只命不久矣的鹰，怎么可能再次行凶？”

无论如何，此案已经增添至第三个目标，由于目标数量的增加，判断这几名受害者的共通点就会容易些。

陈旭经过调查，终于发现了三人的共通点，那就是一本学术期刊《鸟与自然》上的一篇关于“猛禽干细胞提取”的论文，署名的三个作者，分别就是郑教授、孙策福和宋瓷。

陈旭当即就判断，这篇论文肯定有古怪。郑教授已死，孙策福至今未醒，其中内幕只有仍活在世上的宋瓷知道。他再次传唤宋瓷，宋瓷眼见瞒不过去，只好交代，这篇论文其实是剽窃了一个名叫吴曦的学者的成果。吴曦是在一个研讨会上由孙策福介绍给他和郑教授认识的，郑教授是学界权威，吴曦于是很爽快地跟几人聊到了他的核心成果，没想到随后却被他们剽窃了。

吴曦当时只是某个大学的普通讲师，有了这篇论文提副教授就有希望了，退休前很可能当上教授。但这篇论文一被剽窃，可以说是断送了他的整个事业。他曾放狠话说，要三个人偿命。宋瓷被袭击后就想到了吴曦，但怕剽窃的事败露，这才压着没说。

陈旭气不打一处来，严厉地训斥了宋瓷一顿，又问道：“据你所知，跟这篇论文有关系的还有谁吗？”

宋瓷倒抽一口凉气，忙说道：“那本杂志的主编朱磊。论文被剽窃后，吴曦曾向朱磊举报，但被郑教授用权势压了下来。他要是想复仇，下一个就是朱磊。”朱磊恰巧也居住在林东市。

陈旭当即下令通缉吴曦，但吴曦早已失踪多时，只在他曾经独居的房中留下一行血字：魔鹰重生。

敏敏见到那四个字就惊魂不定，连忙追问道：“快！快去看那只龙鹰哪儿去了！”

一查，之前捕获的那只龙鹰早已鸟去笼空，不知所踪了。

“什么叫魔鹰重生？”陈旭向敏敏问道。

敏敏面色紧张地说道：“这是我们蒙古族关于鹰图腾的一个传说：据说鹰有两次生命。将死之时，有些鹰会飞到悬崖高处，磨掉自己老化的喙、敲掉自己的爪子、拔掉自己褪色的羽毛。当这些东西重新长出来后，鹰还能再活一次，仿佛重生一般。”

陈旭听完也面色凝重，莫非那只将死之鹰是脱掉了重伤的外壳，重生了？而今天重伤孙策福的，就是那只重生的杀人魔鹰？

无论如何，当务之急就是把宋瓷和朱磊保护起来。

终  局

为保护两位“重要人物”，警局也特批了一间安全屋，并派一名老刑警24小时贴身保护。由于以为击败那只魔鹰就完事了，其余三只鹰已回归草原，短时间内难以召回，只剩下东风仍在天空兢兢业业地值守。

陈旭拿着枪，敏敏不会用枪，手执一柄短弩，两人皆是严阵以待。

第一天相安无事，但第二天却风云突变，乌云压城，看上去有一场大雨将至。敏敏好意提醒道：“山雨欲来风满楼，我们小心些。”

话音未落，乌云边上那道熟悉的黑影就又出现了。东风见到老对手，飞快地迎了上去，两只鹰在空中展开了激战，两道身影错身而过的瞬间，隐隐像是有金石刀兵的声音。

但对手毕竟是龙鹰，东风不敌，没几个回合就颓然落地。陈旭虽然手抖，但还是向天空胡乱地射击，想阻止龙鹰的动作。龙鹰听到枪响，一时间不敢轻易进犯。

转瞬之间，又是几声枪响，陈旭突然一愣，因为这几枪不是他打的。他很快反应过来，大叫道：“糟了！声东击西！”

两人赶到安全屋时，地上已多了两具尸体，朱磊已倒在血泊里，身旁躺着疑犯吴曦，负责安保的老刑警也已受重伤，不省人事。

“还缺一人。”陈旭连忙反应过来，宋瓷不见了。两人找了一阵，才在不显眼的客房里听到了微弱的呼吸声。宋瓷脑后有伤，看来是被敲晕过去的。

两人唤醒宋瓷，宋瓷自称听到响动后就被人打晕了，见到屋内的惨烈局面后，他大惊失色：“怎么回事？”

陈旭痛苦地望了一眼现场的惨状，推测道：“我想应该是吴曦用龙鹰引开我们的注意之后，潜入房中企图射死朱磊和老刑警，没想到老刑警反应快，也给了吴曦一枪，吴曦反倒因此丧命。”

敏敏赞许道：“想不到你脑子还不错，这个推理也挺符合逻辑的。”

众人又都是一声叹息，现在目标已死，凶手也已伏诛，只希望那只不受控制的杀人魔鹰不要再生事端才好。

事情告一段落，宋瓷也终于得以从安全屋搬回了家。他回家时要经过一片树林，刚走到一半，突然一阵罡风吹起，一道黑色的魅影又出现在了树林尽头。

看来虽然主人已死，但这只魔鹰仍继承主人遗志，要解决掉这个最后的仇人。

魔鹰凶光毕露，急急扑向宋瓷，这时形势突然出现逆转，宋瓷手里白光一闪，突然多了个注射器样的东西。魔鹰飞到之时，也是宋瓷出手之时，注射器里的液体进了鹰的身体，鹰没扑腾几下，就落在地上奄奄一息了。宋瓷这才长舒了口气。

正在此时，树林深处响起了鼓掌声：“好！好一个杀人灭口，不，杀鹰灭口啊！”

陈旭和敏敏从树后转了出来。

宋瓷面不改色：“两位说什么，我怎么一点儿也听不懂啊？”

陈旭哼了一声：“还在装无辜！其实你才是主谋。驯鹰杀人的是你，伙同吴曦的也是你，把命案全都嫁祸在他身上的还是你。我想当天安全屋里的情况应该是这样的，你提出里应外合杀朱磊和老刑警，又趁吴曦不注意杀他灭口。最后才自己撞伤装作昏迷。你之所以留老刑警一命，是因为他看到吴曦对他举枪，倘若侥幸能活下来，也只会指认吴曦。”

宋瓷望了一眼地上的鹰，笑道：“这一切不过都是你的推测罢了。”

敏敏却笑道：“你以为这就是你的那只鹰？很可惜，你那只鹰已经被我们捕获了。”

敏敏伸手一摸，鷹身上的鳞花皮毛顷刻褪去，原来是涂上去的。这只鹰并非魔鹰，而是她从草原上找来的身形相仿的、进行过加工的“冒牌货”。由于事发突然，宋瓷没有分辨出来。

“我把你那只鹰放出来，看看它会不会亲近你这个‘主人。”

那只鹰并不会对他下杀手，之所以袭击他也不过是演戏罢了。即使那天敏敏不出手，魔鹰也会因为其他理由“失败”。

宋瓷仍不放弃：“别说笑了，那魔鹰重生又是怎么回事？”

陈旭笑道：“那篇关于猛禽干细胞提取的论文，乍一听很玄乎，其实简单来讲，就是一个现在很普遍的概念——克隆。你以那只行凶龙鹰为模本，另外复制了一只，而且故意盗出了那只将死的鹰，造成了‘魔鹰重生的假象，故布疑阵。”

宋瓷听完狞笑一声：“郑教授得到一只独一无二的龙鹰，喜不自禁，私下里克隆了一只，没想到它们经我调教，最后成了他自己的催命符。”

见这家伙松口，陈旭乘胜追击道：“你为什么要杀掉他们？”

宋瓷回答：“你以为他们就剽窃了这一次？这俩家伙不知道抢过我多少成果了。以为这次偷了别人的东西，送一个第三作者给我就能扯平？我不杀他们难消心头之恨！”

敏敏又问道：“最后一个问题，龙鹰的重生，这些都是以鹰为图腾的蒙古族才熟知的概念，为何你如此清楚？”

宋瓷叹道：“为了研究鹰，我也在大草原待过很长时间。没想到这次还是输给了你这个正牌的蒙古族人。看来只有以鹰为图腾的你们才是它们最亲近的朋友啊。”

天高云淡，草原辽阔，而东风此时正在蓝天翱翔，也许只有草原才是最适合它们的天堂。

敏敏望着东风，由衷地感慨，鹰捕食猎物不过是天性，本无善恶之分。鹰的好坏其实全在主人，主人心善，那么鹰就是人类的好助手，主人心歹，那么鹰就是可怕的杀人工具。

选自《上海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