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润良

前阵子，读者小马给我讲了一段他和父亲的故事。

迄今想来，依然令人唏嘘。

小马出生在农村，又是独生子，一家人都对他寄予厚望。偏偏小马没有活成家人所期待的样子，小时候调皮捣蛋，青春期又格外叛逆，非但學习不好，而且经常违反校规校纪，每次开家长会，小马都被作反面教材。

那些年，小马过得特别不开心，那种感觉，相信每一个有过类似境遇的人都懂。父母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你就是无心成龙成凤，可又怕自己的无心给父母造成伤害。很多次，你厌学情绪高涨，到了厌世的地步，他们依然把你当成清华、北大的苗子来培养，总以为对你严格一点就好了。只要想一想就令人分外沮丧。

是负面情绪需要一个发泄的渠道，还是情窦初开自然而然？高一下学期，小马和隔壁班一个女孩子恋爱了。恋爱不久就被班主任知道了，本着对学生负责的态度，班主任很快通知了小马的父母。

小马的父亲失望至极，雷霆震怒之下，狠狠责打了小马一顿，并勒令小马当着自己的面给女孩打电话，提出分手。小马一百个不愿意，可还是照做了。嗫嚅着说出“分手”两字，没等女孩反应过来他就挂掉了电话。是的，他不敢面对，他怎么面对呢？

面对眼前无法收拾的烂摊子，小马崩溃了，一天黄昏，他谎称去图书馆看书，离家出走了。

他去了千里之外的苏州，在一家电子厂打工。工作后的第二个月，他给自己买了一部手机，给家里打去了第一个电话。不是出于想念，不要说想念，他简直恨透了父亲，他只是不想像一个通缉犯那样，寻人启事被贴得满大街都是。

此后，他和家里所有的联系就是每年打几个电话报平安，每次通话都不会超过五分钟。

时间转瞬即逝，离家那年他十七岁，再回家已经二十六了。母亲给他打来电话说，父亲患了尿毒症，晚期，恐怕活不久了。一下车，小马就一口气跑到了家里，跑到了父亲的病床前，压抑许久的泪水还是流了下来。父亲摸了摸他的头，笑着帮他擦眼泪。那一刻，九年的隔阂都消弭了，所有的解释都是多余的。

三个多月后，父亲走了。在整理父亲遗物的时候，小马发现了一册软皮本，被小心翼翼地放在床头柜的最底层。上面详细地记录着小马这九年来打过的每一次电话，精确到年月日时分秒，以及说过的每一个字。

小马说，有“父亲”可叫的日子，都是幸福的日子，有“父亲”可叫的孩子，都是幸福的孩子，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每天都会给家里打一个电话，叫一声“父亲”。

听完小马的故事，当天晚上我很长时间都没有睡着，第二天一大早就给父亲打了一个电话。

因为很少主动给父亲打电话，他接起电话来的那一刻很有些受宠若惊，连连唤着我的乳名问，是你吗？是你吗？得到我肯定的答复后，他又接着追问，是钱不够花了吗？还是单位有人欺负你？我一一否决后，他又佯装生气，开始责怪我，没事打什么电话，电话费省下来，自己买点儿好吃的，多好。

挂上电话，不知何时，我早已经泪流满面。

是的，多年来，我跟父亲的关系一直都很僵。

高中的时候分文理科，本着学理好找工作的原则，他坚持要我进理科班，而我对理科一向不感兴趣，底子又弱，于是偷偷瞒着他报了文科。等他发现我读文科的时候，我已经读了半个月。他没有打我，也没有骂我，只是两三个月都没有和我讲一句话。

研究生填报志愿的那段日子，他一直怂恿我填报本省的学校，最好是省会的学校，一来离家近，二来本科就在这里读的，熟悉地理环境。而我的想法恰恰相反，正因为本科在本省读，研究生才要换一个崭新的地方。后来，我去了杭州。每次假期到来，坐十几个小时的火车硬座回家，他都会揶揄我，没累着吧？

工作刚一稳定，他就开始催婚。每次和他见面，恋爱、婚姻是永恒的话题，似乎我一天不结婚，这个世界就一天不安稳，随时有天崩地裂的危险。而我始终秉持一个原则——恋爱要看缘分，婚姻不能将就。于是，日子久了，这个话题就成了我们之间的一个雷区，谁踩谁死。

我一直埋怨他目光短浅，埋怨他不能设身处地地为我想。可是，这能怪他吗？一个五十年代出生的农村人，一个和土坷垃打了大半辈子交道的人，我能指望他目光有多长远？我以为他没有设身处地，其实他已经尽了全力，他一颗心都放在了我身上。

我还奢求什么？我没有资格奢求什么。

我和父亲相聚的日子注定只会越来越少，见一天，少一天。每一个时辰都不会再来。小的时候，他把我高高地举在肩头，举过头顶，像扬起一面旗帜那样，向这个世界传递着他的喜悦，如今我长大了，我也要像当年的他一样，轻轻地挽起他的手，在人流如织的大街上走一走。嘿，这就是我的父亲。

今天是一年一度的父亲节，你是攒了一肚子的话想对父亲说，表达多年来对他的爱意，还是精心为他准备了一份礼物？

每一个节日都是一种仪式，生活需要仪式感。但仪式感只是锦上添花的一种点缀，只是生活很小很小的一部分。一个父亲节并不能完全表达你对父亲的爱，不要等父亲节到了才想起爱你的父亲。爱不是一年一次的表达，而是点点滴滴的陪伴。

爱经不起等待，爱，就趁现在。每天给父亲打一个电话，休息的时候多陪陪他，就是你能够给他的最好的礼物。父亲节不仅仅是今天，有父亲的每一天，都是父亲节。

陈罗书摘自《是你自己不努力，说什么怀才不遇》（青岛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