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春

一种植物

小区的道路旁，她正在长大

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美

黄色的花朵露出笑脸

绿色的叶子像一双翅膀

拥抱往来人们

我能不能认她为姐姐或妹妹

像她学习朴素和安静

像她一样双脚扎根大地

在夜里仰望星空

在白日微笑着招呼

过往的人们

往事

我见过这些河流——

长江，珠江，岷江，湘江，怒江

沂河，淮河，黄河……

他们是伟岸的，适合大词

比如宽阔，浩渺，汹涌，奔腾，澎湃，磅礴，

但我并没有爱上他们

我还见过另一些河流——

漓江，柳江，西江，浔江，郁江

左江，桂江，红水河……

她们是健美的，有曼妙的身姿

我也没有爱上她们

我爱歧路村那条没有名字的小溪

我曾经拥有过她的一小段

如今她已消失不见

母亲

回城之前，我陪母亲再坐一会儿

母亲说，最近头越来越晕

只走几步就走不动了

我抬头看了母亲一眼

她瘦弱的身子陷在木沙发里

小得只有一丁点儿

她从未向我抱怨过任何事情

这次是第一次

我愣着，有些不知所措

我们去医院吧。我说

母亲说，没用，每次都是打针

然后拿點药回来

我说，那平时锻炼一下

旁边的哥哥说，走不了多远

尿道结石会硌疼她

我不知道说什么了

悄悄伸手找口袋里的钱包

母亲说，上次你给的都还没用呢

母亲不再说话了。父亲还在的时候

她会叮嘱我们——

你爸身体不好，要时常回来

海边之夜

四个男人

四个最后离开筵席的微醺者

争抢着为这片海滩命名

你正要说出：“这片大海是我的。”

才发现宇宙之大，每个人

只配拥有两个鞋印

那时正是午夜，天太暗

水面迷雾重重

也不知道海对面有没有高楼与笙歌

或者一艘大船就停在不远处

而你们的肉眼无法望见

万籁俱静。刚刚还高谈阔论的

四个男人沉默了下来

你喝得太多了，辨不清因缘

只记得你们是结伴来的，然后沉默着

在尘世的大海边一一走散

风吹过

我喜欢那些沉默寡言者

他们心里肯定也有很多痛苦

但他们忍住了

我觉得他们是哲人

他们知道不欢呼，幸福不会减少

哭泣和嘶喊也并非必须

只要真正爱着。所以

如果有人逼你接受苦难，咬紧牙关

推开它！推不开的那一部分

就像他们那样，沉默着

大大方方地认领下来

我喜欢这样的早晨

空气就是空气原本的味道，风吹过

湖面拂动一丝细微的波纹

中秋夜仰望天空

别忙着欢呼和歌颂，真正的明月

还未到来

挂在天上的，只是一些影子

无关澄明与清白

或许你感受到了温情

妥帖的、沁入心怀的慰藉

但它们来自心中的神明、祖先

和去年离去的父亲

有一段时间，你不相信有什么光

能透亮世间的晦暗

你的周围堆积着栽赃、误解

突然睁开的邪恶眼睛

而今夜，大地为你做出决定——

离开那些虚情和伪装

静下来，等一轮新光

可可苏里湖畔独坐

可可苏里是一块磁铁

粘住了一辆又一辆大巴

人们依次下车，松筋骨，拍照

起初是一群人换着角度

反复拍，使劲拍

然后就想一个人发呆

就斜坐在湖边草地上

眯着眼，看天上云卷云舒

看地上的牛羊转场

看风在夕阳下搅动金子

它们那么安逸

而你并不羡慕它们

你羡慕的是那一丛苇草

清贫、消瘦，但腰杆笔直

它们忽略了风沙、骤雨

烈日和冰雪

只向你展现

一生中最美的样子

你渴望成为这样的苇草

但你不配

你太软弱了

在众多规则后

你拥有的不过是一具

空空的躯壳

就这样坐着吧

至少在这个时候，你是

完整的自己

父亲的旧皮鞋

那一年，我远去四川读书

你跑了半个村子为我筹借路费

半天后空手而归

你躲在房里，悄悄流泪

你把我送到省城乘车，然后马上

赶回四百公里外的家里

舍不得在省城过夜

你给了我一双旧皮鞋，那是家里

唯一的皮鞋，你穿过很多年

那是我第一次穿皮鞋

我穿着皮鞋踩大雪，踢球

鞋底终于开裂了，缝补几次之后

就扔到垃圾桶里

那些年，我喜欢过一首

名叫《一双旧皮鞋》的歌曲，演唱者

是一个昙花一现的女歌手

我喜欢它的节奏，她的声音

它描述的故事

但很快就忘记了

今天我又听到了这首歌

我想起了世界另一端的你

和那双鞋子

责任编辑   蓝雅萍

特邀编辑   张  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