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佳：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2021-10-11张知依

ELLE世界时装之苑 2021年10期

张知依

陈佳身上带着被中国传统文化浸润过的娴静、知性和谦逊。

今年六月，她执导的端午节晚会《端午奇妙游》引爆社交网络，收获海量好评。她把成功的经验，绝大部分归功于中国传统文化：“我们的创作只是站在了‘中国节日这个路口等候，拿出足够的诚意和耐心，无须乘风破浪，不用翻过山丘，就在这里等来了传统文化的时代表达，等来了观众的文化共鸣。”

是传统文化的熏陶让她有了这样的气度。于她，这个节目的成功，是大势，更是历史的惯性。“强调喜庆团圆，关注感恩自省的传统节日千百年来就满载着普罗大众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

与传统文化亲近，是陈佳天然的自觉。多年来，在河南卫视工作，她和同仁们共同专注于打造“文化卫视”品牌，也让她感知到了当下观众对传统文化的需求。不论做什么样的节目，如何让传统文化的月光照进今天年轻人的心房，是她一直想探索的事。

与年轻观众的审美共振

正式接到《端午奇妙游》的创作任务时，距离节目播出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面对各方的期待，平时特别佛系的陈佳，感觉到不小的压力。

在《2021年河南卫视春晚》的《唐宫夜宴》、《元宵奇妙夜》的《芙蓉池》、《清明奇妙游》的《纸扇书生》节目频频出圈之后，所有人对于“河南出品” 的传统节日晚会有了格外的期待。这些期待中，还有陈佳对自己的要求，她说自己在创作上是“喜新厌旧”的。此前，陈佳在河南卫视负责导演大型综艺晚会，“不重复自己”始终是她对自己的要求。

《端午奇妙游》就在这样紧张的节奏之中筹备起来。整个主创团队算上陈佳只有四个人，都是女性，恰巧涵盖60、70、80、90后，各个都是精兵强将，年龄的跨度让这个团队碰撞出各种火花，陈佳说，创意的过程中整个团队像是自由创作的小说家。她们大致的想法是把重心放在“唐宫夜宴”的前传上—把“唐小妹”衍生成IP，用人物作为串联，带领观众领略恢弘大气、热闹喧嚣的大唐端午盛景，也带领大家一起体味根植于华夏五千年精髓的文化传统。

一周时间，执行导演笔记本上的节目设计案，前前后后就有了近20个版本。如何能让端午的传统气息融进时代的呼吸？如何找到年轻观众审美需求的共振？今天的视听表达手段怎么唤醒传统文化的心跳？在快节奏、碎片化的传播中是否可以加强作品记忆点的持久力？一连串的问题被抛出，等待解法。

一轮一轮头脑风暴之后，陈佳想到以“网剧+网综”的形式，取代传统意义上的“串词+节目”旧套路。“我们想做有剧情的综艺节目，在剧情之中把节目延伸出来。”在陈佳看来，这样的形式更符合年轻人的语境。“网剧+网综”实属全国首创—这固然令人兴奋，但这也意味着没有任何参考数据和案例—观众是不是接受？剧情串联表演是不是违和？这些焦虑伴随着陈佳直到节目播出。

当然，时间不允许她沉浸在焦虑之中，“网剧+网综”成为节目设计的锚点后，还有一系列问题等待她们的创意。陈佳说，这个过程像是闯关，“在创造的喜悦中，克服一个个技术难题时，完全不是困惑和苦恼了”。

“大家想到用四位唐小妹的人生故事线串联起节目，在她们身上浓缩了唐代文化。”陈佳和团队细化了四位唐小妹的故事：四个人中有出身宫廷乐官的唐小彩，有出身市井的百戏艺人唐小可，有神医张仲景的后人、精通医术的唐小竹，有艺高人胆大的码头船家女唐小玉。“她们的人生故事有起伏的情节，会让整個节目有抑扬顿挫的节奏。”

选演员的时候，曾有同事建议她按照“唐朝以胖为美”的标准，挑选体态丰腴的演员体现唐风，但陈佳迟疑了。陈佳很清楚，这档节目是给当下的观众欣赏的，在传统的中国美学和现代观众之间找平衡点，始终是她考虑的重心。“我觉得演员在尽可能展现传统美学的前提下，也要综合考虑当下的审美，要让舞蹈呈现出来好看。”

就这样，由四位佳人串起了45分钟晚会的7个节目：展示盛唐风采的《丽人行》、将祭祀舞蹈与杂技融合的《龙舟祭》、一曲琵琶诉思念的《兰陵王入阵曲》、将中医药知识变成说唱的《医圣传人》、将傀儡戏与舞蹈融合的《唐印》等。

不同于宏大古朴的文化表达，陈佳在讲述传统文化故事时，思考更多的是怎样用更细致入微的情感让观众有共鸣。四位唐小妹中，出身宫廷乐官的唐小彩，父亲随遣唐使去日本传授技艺，至今未归，父女多年未见，隔着时空弹奏《兰陵王入阵曲》。她们不断用镜头语言细致创作，节目6月12号播出，直到6月11号的下午，陈佳又让摄影师和演员补拍了唐小彩小时候跟父亲在一起的欢乐画面，“其实时间紧迫真的挺悬的，但我希望在演奏中间剪进这些画面，用细节打动观众”。

呈现传统文化的高级感

《端午奇妙游》中收获最高评价的当属《洛神水赋》这个部分。荧屏上，化身“洛神” 的舞者何灏浩于水中登场，拂袖起舞，衣袂翩跹，让传说中的中国美具体而形象。有网友盛赞：“我是看到神仙了吗？”节目一出，便成为热点，外交部三位发言人向全世界推介《洛神水赋》，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也转发点赞！

“《洛神水赋》水下舞蹈想法的诞生，于我们创作者而言也是一道乍现的灵光。”陈佳说。在创意阶段，她和工作室的成员便确定了以水下舞蹈呈现古老黄河文化里的洛神形象。

不论是《山海经》《天问》，还是曹植笔下的《洛神赋》，或者是顾恺之的《洛神赋图》，每个历史年代的人对洛神都有不同的阐释方式。无一例外的是，洛神都有绝代风华之美。而此时此刻，要在水下用现代的方式呈现洛神的“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是不小的挑战。

“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流传千年文字中的华服当然是美的，但这对于水下的舞蹈来说，却不易实现，繁复的服饰会制约舞蹈演员在水下展现肢体的优美，为了保证舞蹈的创作和水下舞蹈顺利的呈现，陈佳做了权衡。她并没有让演员何灏浩穿繁复的华服，并且在舞蹈设计上摒弃了一些细节动作，用的多是比较刚劲有力、大开大合的动作，“这样的舞蹈动作跟我们想要表达的洛神形象是比较统一的”。如此精心的设计照样让观众感受到洛神的“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做减法，是陈佳执导《端午奇妙游》的美学思路。作为总导演，陈佳秉持“简约最美”“减少色彩的数量，让饱和度降一些，在质感上下功夫，使整个节目色调趋向统一，尽量呈现出传统文化高光时刻的精致高级感”。这份简约不仅是节目的呈现，也是陈佳喜欢的宋代美学的内核，更是她的人生哲学。

故乡的馈赠与灵感

“伸手一摸就是春秋文化，两脚一踩就是秦砖汉瓦。”河南是传统文化的宝库，历史是故乡馈赠给陈佳的厚礼。

节目顺利播出后，两天两夜没合眼的陈佳终于好好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她被海量的祝贺微信叫醒了。无数好评是对她辛苦付出的肯定，但陈佳更清楚，她想要把中国传统文化灿烂的故事继续讲下去。“我一直认为，决定节目高度的不是形式而是立意，我们创作者应有文化自觉和开放态度，理解传统文化内核，吸收时尚的表达方式，善于学习，敢于创新，保持对传统文化的敬畏和热爱。”对陈佳来说，做好传统文化的节目，是一种“万变不离其宗”的本能，“无论现代科技如何新奇变幻，无论未来表达如何迭代更新，不要忘记感恩岁月和天地，不要忘记自然的馈赠，不要忘记爱与被爱。传统中国节日里包裹着的中国人精神的坚韧温暖，中国文化的深厚高远，总是会翻越山海的阻挡，穿越岁月的沧桑，陪伴我们一起成长。”

陈佳的求知欲也极其旺盛，家里有一面墙的“杂书”，其中和传统文化相关的书籍占了大部分。她好奇心极强，亲戚小孩的一次意外提问，帮她打开了《山海经》异鸟怪兽的世界;一次晚会服装的样式调整，让她开始“啃读”《中国传统色》的。《端午奇妙游》节目之后，陈佳对宋朝的历史文化产生了很大的兴趣，她的书柜里有一个讲述宋代文化的“专属空间”，这些被她称为“小书”的作品，从不同视角展现了宋代的历史文化和人文风貌，她希望有朝一日能做一档关于宋代的文化节目。

旅行也是她的灵感源泉。有国内外的出差、旅行的机会，她一定会安排时间去当地的博物馆待上半天。深度旅行和思考激发着她的灵感，从土耳其旅行归来，她买了好几本有关拜占庭帝国的译著了解历史。十年前在柬埔寨旅行，一次游船上各国游客大合唱的经历让她真实感受到了文化传播的力量。“只要打开心灵，不同的语言也不会阻隔情感的共鸣。同理相通也就更深刻理解了‘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的道理。”

关于父辈的故事

开封是我的故乡。尽管这个曾经辉煌无比的古都现在有些尴尬，经济实力沦落到省内三线的位置，但我一直觉得开封是特别有文化底蕴的地方。成长时期，我总能感受到身旁的开封人，尤其是那些老人身上有一股子撑着不散的劲儿。他们总是带着中国传统艺术气质，哪怕是一个普通人，拿起笔就能写篆体、瘦金体，国画也画得特别好。

后来我慢慢理解了，那些比我父辈还要年长的老人，是在用一种近乎偏执的方式守着一代代传下来的规矩。曾经的传统的精神和道义，不该全被忘记全被舍弃，如水逝去的岁月里，总有一些纯净和滚烫值得被珍藏。小时候，记得我的姥姥总会给我讲故事，后来我才知道，她讲的都是《山海经》。她讲尧帝有两个女儿娥皇和女英，这两个人都是水神，我最早对洛神的记忆就是来自于她。

小时候爸爸让我背唐诗宋词，古诗就像是我的生活、习惯和记忆。10岁那年，爸妈带我去岳阳楼，站在岳阳楼前，范仲淹的《岳阳楼记》浮现脑海，我现在还能记得那种悸动的感觉。中华传统文化对我的影响是很自然的。有的时候会觉得，在河南做电视文艺节目，不管是接受来自传统文化的关照，还是走进传统文化的自觉，都是我回避不开的宿命，现在来看这更是一种注定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