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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奇”“女性”花木兰

2021-10-04王进进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21年9期
关键词:花木兰传奇

摘 要:虽然肇始于北朝民歌《木兰诗》的电影改编塑造了贴合各个改编时代的木兰形象,但“女扮男装”“替父从军”作为情节要件皆得到了保留。而刘亦菲版本的《花木兰》则中断了木兰战场上“女扮男装”的“装扮”行为,最终以女战士的身份完成了保家卫国的大业。与之呼应的叙事叙写,一方面以凤凰传奇架构了“雌木兰”的英雄诗篇;另一方面浓墨重彩地突显了木兰对“自我”女性性别的接纳与完善。而后者无疑对Z时代观众做了一次关于“木兰”与之对话的有益探寻。

关键词:“花木兰” 传奇 装扮

当“花军”亲手把男性制式的盔甲撕下来之时,“花木兰”即刻复原了,更是“新生”!其中的意味颇有些类似于乔治·桑——“在巴黎,杜德望太太已经死了。但人们知道乔治·桑朝气蓬勃”a。乔治·桑宣示她不再是某人的太太,而是冲破性别牢笼自立的艺术家;刘亦菲版本的“花木兰”则宣示自己的“女性战士”身份:她要长发飘飘,她要驰骋疆场。

与以往的“花木兰”电影版本相比,例如1956年由长春电影制片厂出品的戏曲片《花木兰》、1964年由香港邵氏公司出品的凌波版的黄梅调电影《花木兰》、2009年由上影等公司共同出品的赵薇版的剧情片《花木兰》、1998年与2004年迪士尼分别出品的两个动画版本《花木兰》——它们的电影主题表述尽管各个不同,但皆保留了《木兰诗》的故事内核“女扮男装,替父从军”;在木兰“装扮成男战士 ”的前提下,均在如何“替父从军”上发力,从而创造出“各自”的“花木兰”形象。刘亦菲版本的《花木兰》b遵循惯例保留了“女扮男装,替父从军”的故事内核,但在如何“替父从军”层面上无疑跳脱了既定设置:中断了木兰从军大业中的“女扮男装”的“装扮”行为,恢复了“本初的女儿身”,最终完成了木兰的“女战士”形象塑造。由此可见,这在一定程度上开拓出“花木兰”形象新的生长空间。本文正是由此出发,尝试对刘亦菲版本《花木兰》进行解读。

一、叙事的传奇性

依托这一叙事架构,影片完成并实现了“花木兰”形象重构的目标与任务;当然,也是凭依这一叙述结构,电影故事讲述做到了能被观众所接受的圆整。影片序幕采用了“神话、史诗”的惯用语法开首,“there have been many tales of great warrior, mulan.But,ancestors, this one is mine.Here she is. (有很多版本的木兰从军的故事,我这里要讲的是我家木兰的故事)”;而片尾处,“The girl became a soldier,the soldier became a leader,And the leader,became a legend”(这个女孩成为一名士兵,这个士兵成为领导者,而领导者最终成就了一段一传奇)。“tales ”与 “legend”前后照应,由此形成了影片叙事的传奇闭环。

在对木兰形象重构进行阐述之前,需要对“传奇”做一界定。依照韦勒克的看法:“传奇则以玄妙的语言描写从未发生过也似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与现实主义小说比较,“传奇则是诗的或史诗的,或应称之为神话的”。传奇“无视细节的逼真(在对话中重视具有个性特色的语言就是这样的例子),致力于进入更高的现实和更深的心理之中”。综合起来就是,“当一个作家称他的作品为传奇时,应该认为,他是想要求某种处理形式和材料的自由”,假如这样一个传奇背景是过去的时代,也不是要分毫不差地描述那个时代,而是要获得“一种诗意的……境界,这种境界不必要……什么真实性”c。由引述可以归纳出,“传奇”可以讲述“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可以为“神话”,所以作者就能“无视细节的逼真”,去塑造“一种诗意的境界”。这些“传奇”的内核,在一定程度上适配于对刘亦菲版本《花木兰》的理解。“气”“凤凰”、刻有“忠、勇、真”铭文的剑等元素在一定程度上承托着本片的“传奇”气质,而居间的“凤凰”这一“传奇物什”,对于花木兰“战士形象”的突显与重构,意义重大。

在这个叙事传奇闭环之内,传奇之物“凤凰”在影片中出现了近十次。它的腾挪穿插不仅有机地串联了故事情节,而且也是花木兰人生命运“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的一种隐喻。前四次的“凤凰”是以固态化形象出现的,两次出现在序幕中,另外两次是正片中。一般而言,序幕是正片故事的背景介绍,但有时,序幕具有象征的意蕴。具体到此片,二者皆有。

小木兰拿着木棒追赶大公鸡,结果是鸡飞狗跳,接二连三打翻了供奉祖先的果品,弄折了家族“图腾”凤凰的石质翅膀。甚至她还攀援到房顶去捉大公鸡。惊喜于木兰神勇的父亲在邻居异样的眼光下只能答应要好好对木兰进行约束管教。小木兰只能疑惑着母亲口中的“witch”(女巫)动手去粘连折断翅膀的石质凤凰。这是序幕中两次出现的“凤凰”意象。依照常理,祠堂中的物什应该是从孩子懂事起,就活在孩子的记忆里,只是这时候作为孩子生活的背景板而已,所以打折了就打折了,与把自己日常吃饭的碗打破一样,无非是财务损失,頂多遭到母亲呵斥几句而已。可是,小木兰听到了父母亲的对话,尤其是听到自己有会被人称为“witch”(女巫)的时候,似乎洞悉了女巫与打折的凤凰翅膀之间有着某种直接的神秘关联,于是,尽管她的眼神有疑惑,手上的动作却是笃定的:好像只有她修复凤凰的翅膀,才能避开“witch”(女巫)的命运。

木兰无意打折凤凰翅膀,有意修复凤凰翅膀。能自己动手去修复,意味着无忧无虑的孩童木兰消失了,木兰懵懂着长大了,她得直面父亲的家史教育:“Do you know why the phoenix sits at the entrance of our shrine?She is the emissary for our ancestors.”也就是说,凤凰是我们华家的庇护神,所以很重要的。不能随随便便地对它不敬。同时,即便木兰打折了凤凰的翅膀,但我们的庇护神能凤凰涅槃,浴火重生。所以,木兰打折的凤凰照样能飞。木兰父亲何尝不是在教导女儿木兰如何对待“挫折”,当然也是一种“爱的教育”。

正片中的两次固态凤凰是以铭牌的形式出现的。“父母在,不远游。”可是,古代社会的“征夫”现象是避免不了的。渐渐地,作为华家庇护神的凤凰就成了一种便于“征夫”携带的“铭牌”。木兰之父华洲带着它战场厮杀,一方面保佑自己,另一方面凤凰以家族荣光的形式激励着自己。作为家族精神的凝聚物与传承物的凤凰铭牌,木兰只能“看看”“摸摸”,而不具备拥有的资格,原因无他,因为自己是女儿身。

另一次是木兰之父拿着凤凰做忏悔与祈祷。木兰女扮男装,连夜离家,替父从军。知晓后木兰父亲手握凤凰铭牌忏悔与祈祷。这一次凤凰的出现,木兰“真人”虽没有在场,但她的“头饰”在。是否在华父心中,木兰就是凤凰呢?这个疑问的谜底有待日后揭晓。此刻只有华父复杂的心态:“Ancestors, honored phoenix,ancestral guardian, I beseech you watch over my daughter,Mulan. She has made a terrible mistake.I taught her too late to know her place. She is innocent of the world.…the evils of war. And now she is in great danger. Please, honored phoenix,protect her.”他要“凤凰”保佑他女儿平安;同时,他也在向“凤凰”忏悔自己没有教育好女儿三从四德。

四次固态化的“凤凰”矗立在华父与木兰之间,虽然不能简言之指代父权制横亘在父女之间,或者说华父充当父权制的代言人在发号施令,事实上,即便木兰是无意中打折凤凰的翅膀,可它在内里仍标定木兰的女儿身份:只能被保护,而不是保护全家人的承担者。或许华父真的相信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只是他不会想到是由他的女儿花木兰去实现。

第五次凤凰出现标识着英雄史诗的开篇。随着木兰策马奔边疆,天空中出现七彩凤凰。木兰开启女扮男装的替父从军生涯。确切地讲,是男战士的生涯。“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黄河流水鸣溅溅。旦辞黄河去,暮至黑山头。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燕山胡骑鸣啾啾。”一首英雄史诗开篇了。

第六次凤凰出现标志着雌木兰的回归。与柔然大军展开激战,木兰单枪匹马追击敌兵。不慎中了仙娘的飞镖昏死过去……苏醒过来,木兰一把扯下前胸甲衣上的飞镖,抬眼看到了雾霭中的彩色凤凰。她慢慢起身,解发弃甲,恢复女儿身,策马绝尘而去。所以,这一刻的凤凰出现,有照见木兰灵魂的效用:一个人的勇敢,包括勇于接纳自己,这也是她走向女战士的必经之途。

第七次、第八次、第九次凤凰的出现标志着女战士木兰成长为智勇双全的领导者。木兰被开除后,遇到惺惺相惜的仙娘。但木兰的遭遇沒有弱化她作为战士的雄心,在洞悉阿里汗偷袭帝都的计策之后,冒着被砍头的危险折回童元帅大营报信。于是银幕上出现了与黑暗伴飞的凤凰。她的忠诚、勇敢、诚实得到了元帅与众将的认可,并以先锋官的身份带领大家入帝都增援皇帝。银幕上出现了与月亮同辉的凤凰。柔然人撒开一张大网网住了前来新宫的皇帝。木兰在队友的配合下,加上个人的骁勇,到达新宫解救皇帝。也正是这一次,在与阿里汗打斗中的危急关头,暂处下方的木兰生出了双翅,变身为凤凰,凭借顽强的意志与超拔的武功最终赢得了与阿里汗的麝战,救回了皇帝。

最末一次凤凰出现时木兰成就了一段传奇。柔然已平,木兰荣归家乡土楼。正当邻居们觉其失德有辱门风的时候,童元帅等人带着皇帝封赏上门。在邻人的错愕中,木兰接过皇帝赏赐:一把一面刻有“忠、勇、真”,另一面是“孝”的宝剑。邻人转由沸腾,原来他们见证了一个女战士诞生的传奇。木兰欣慰地举起了宝剑,她的自信映红了剑面:镜光中她的笑颜与凤凰腾飞相辉映。

与木兰的“凤凰传奇”情节呼应的则是“一种境界”的建构:木兰对自我女性性别身份的接纳与自我成长的完善。

二、“装扮”女性的失败

虽然身为女儿,却“气”很足,显然是“好战士”的坯子。木兰父亲看着女儿弄枪使棒,不忍告知她这个冰冷的“社会现实”。只能让她“压抑”自己的“气”,在心理层面“装扮”自己,尤其在人前的时候。母亲则是打断沉浸于“习武”迷梦之中的木兰,说已经托媒婆给她物色了一个好婆家。木兰的父母,如同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样,认为女儿的终极任务就是嫁人给家族增添荣光。

为了促成相亲成功,木兰“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通过夸大女性气质的装扮,实现了对女人再现的翻倍。”d这样的木兰受到了作为男性的父亲的赞美,“木兰好漂亮”。可木兰觉得自己已是非我了!若说这是“女为悦己者容”而受的面部“装扮”规训,那么束腰、束手,则是肌体“装扮”的进一步深化。而最终见了媒婆,则是要接受身体与精神的双重规训了:“Quiet、composed、graceful、elegant(优雅)、poised(坦然自若)、polite,these are the qualities we see in a good wife. ”然后居高临下指导木兰如何斟茶倒水。木兰意外地发现妹妹特别害怕的蜘蛛在茶桌上爬行,就随手拍死。结果闹得茶壶翻飞,木兰得以施展功夫绝技。颇有些生活掌故的媒婆竟被吓傻了!只是悻悻地说着“they have failed to raise a good daughter”,这何尝不是母亲的“They will call her a witch(女巫)”的翻版呢?就这样一个蜘蛛终结了木兰的相亲之途,直接宣告木兰“装扮”女性失败。

三、木兰“女扮男装”的成功

一纸军书化解了木兰“女性装扮”认同的危机,她开始了“女扮男装”的从军之旅:战前练兵中她“超过了男人的英武”得到了元帅与同僚的赞同,“女性转变为男性角色很容易被接受”,或者这是木兰被男性“群体”所接受的一个心理原因吧。总之,外在环境对木兰“女扮男装”的认同慢慢地磨灭了她的身份困惑与担忧,或者说,她的女扮男装成功了。

解发弃甲中止“装扮”,木兰接纳自己的“女性性属”。木兰接纳自己性别的契机是与仙娘的打斗较量。这一切肇始于她们的“心灵对话”。木兰遭遇仙娘突袭而落马。孔武有力的“男战士”遭遇第一次挫折,立马愤愤不平:

“你是一个女巫吗?”

“是吗?你是谁?”

“我是华军,帝国军队的士兵。”

明面上是正统力量与偏邪势力的对垒,内里上却杂糅着由赤裸裸的性别偏视而带来的矛盾冲突:女巫不就是男性对控制不了的女性的污名化吗?木兰母亲担忧过长大的木兰会被当作“女巫”,因为她的“气”很足;柔然贵族视仙娘为“女巫”,因为仙娘拥有超然的武功绝学“变身术”。因此,男性“花木兰”对于打败自己的仙娘直呼其为“女巫”。

二人厮打中,仙娘扯住木兰,撩开头发,直觉到了木兰女性的眉眼。“你撒谎”!遂把木兰打翻在地,并进行灵魂追问:“你欺骗了自己,所以你的气就弱了!再问你一句:‘你是谁?”被拆穿的木兰继续嘴硬:“我是华军,帝国军队的士兵。”“受死!自己欺骗自己。”仙娘说罢,掷出一支飞镖直奔木兰。与其说仙娘是在与帝国战士花木兰在对打,不如说仙娘在教训木兰对于自己性别归属的“怯懦”:她之所以“失败”,就在于不能认同自己的性别身份。如同“知乎”网友所言,仙娘乃是花木兰的精神引领者;一击飞镖是最大的“启蒙行为”。苏醒后的木兰以佩剑为镜,看到了自己的“男性战士形象”。无疑,“他”是虚幻的;即便佩剑之镜的内涵依托为童元帅与众将士,毕竟在他们眼中,“花木兰”是武功高强的男性战士。木兰则由“虚”走向了“实”,接纳了真实的自己:扯下男性战士的胸甲,解开头发,一袭红衣策马回营。

问题是,仙娘何以具有如此大的影响力,木兰能以她为镜,开启“接纳自己女性身份”的程序?影片一直在做着这样的铺垫,展现着仙娘的“镜子”成色。

仙娘也“装扮”,只是她时刻明白自己的“装扮”是发挥自己“气”最大效果的工具而已。她可以用自己的“装扮异能”变身为与中原通商的商人,以类似于“特洛伊木马”的计策攻占中原王朝的城池;然后变身为中原王朝的传令兵而在朝廷上“戏耍”国君;更不用说化身“老鹰”直接击败木兰。当然,凭借她的勇气与“异能”获得了阿里汉的重用,并与阿里汉联合起来,向各自的“目标”进发:阿里汗借助仙娘的力量欲坐上中原皇位;仙娘则想要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她不是女巫,而是战士。

木兰为镜,反射仙娘。不仅自己受到了光,而且还要发光,木兰的女性战士成长之途是一个流变体,抑或说是一种敞开、升华。起码对仙娘亦是如此。恢复女性真身的木兰战场上获取了成功,但还是因为男性对女性的“刻板”印象而被开除了!因而她流下了“壮士未酬”的眼泪。仙娘应声而至,木兰举剑迎击。

“你无家可归,你的行为辱没了他们的门楣。”

“我很理解你,因为在年轻的时候,和你一样,被人们驱赶,过着流浪生活:没有国家,没有村庄,没有家乡。”

“我们的武功越高,越不被他们承认,就像你,你救了他们,他们最终还是驱除你。要是我们俩合作,那么天下无敌。”

仙娘對木兰有着惺惺相惜的战友之情,木兰只回答了“不一样”:“你保卫了一个临阵脱逃的懦夫阿里汉,而我守卫的是一个正统的王朝。”她有自己的位置,那个位置就是战争中正义的力量;就是一种对民族国家的责任感、以武止戈的使命感。而这些与仙娘与阿里汉的蝇营狗苟利益的媾和相比,高下立判。这一次,女战士木兰成为仙娘的镜子,并直接塑形了仙娘回归战士的大义。当然,也是影片人物木兰“女战士”精神内蕴的凝聚与展示。

由此可见,在一定意义上刘亦菲版本花木兰的“凤凰传奇”完成了花木兰人物形象的重塑与飞升。当然,仙娘的“映照”功不可没。正是引发“触点”的她,使得花木兰的男扮女装在杀敌阵前卸下“装扮”,走向“女性战士”的人设,从而真正实现“花木兰形象”的“脱媚”。所以说,在一定意义上,刘亦菲版本的花木兰可视为“花木兰”改编家族与Z时代电影观众对话的一个新的生长点。

a 〔美〕弗兰克·M·特纳:《从卢梭到尼采》,王玲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288页。

b 刘亦菲版本的《花木兰》由妮基·卡罗执导,迪士尼影业公司出品,于2020年9月11日在中国大陆公映。(本文参照英文版本字幕均出自此部电影,以下不再另注)

c 〔美〕勒内·韦勒克、奥斯汀·沃伦:《文学理论》,刘象愚、邢培明等译,文化艺术出版社2010年版,第244—245页。

d 〔美〕佩吉·麦克拉肯主编:《女权主义理论读本》,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332页。(本文有关该书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

作 者: 王进进,文学博士,郑州大学副教授,研究方向:文艺理论、电影理论。

编 辑: 曹晓花 E-mail:erbantou2008@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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