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林

31岁的周倩组织了一场饭局，十多位老同学和朋友被邀请前往，但是谁也没想到这是一场莫名其妙的“鸿门宴”。4月27日，福建省福州市中级法院公开的一份刑事裁定书，披露了这起未遂的“死亡之宴”。

公寓里莫名起火

2019年8月26日19时19分起，福州市公安局鼓楼分局刑侦大队连续接到10多通电话，报警称：鼓楼区某广场某栋3单元211公寓着火，多人被锁在房屋内。19时32分，民警赶往公寓的途中，分局再次得到消息，公寓内的人员已先行自救，踹开起火房间的门将火扑灭。

民警赶到时，物业公司保安人员及七八名邻近业主正聚集在211公寓门口。民警砸开防盗门，众人捂住口鼻并不停咳嗽地从里面蜂拥而出。经勘验，火灾烧毁211公寓室内衣柜、棉被等物品，北侧主卧房间被烟熏得漆黑，未造成人员伤亡。当时被困房内共10个人，其实，房间里本来有11人，其中1人因为临时下楼去取充电宝而躲过这一遭。

起火原因是什么？现场迹象表明，人为纵火的可能性极大。这些人是怎么聚集在里面的呢？被解困人员都说，是应周倩之约，前来参加饭局。但是起火后，却没见到周倩人影。

被困人员中的保险业务员程俊向民警提供了微信聊天记录。程俊说，2019年2月27日，他收到网名“静若幽兰”添加微信好友的请求，附言是：手机号查找。程俊并不认识对方，但他是保险代理人，自然从不放过结识新朋友的机会，立即通过。“静若幽兰”是女性头像，只留下“你好”两个字，对程俊的几次回复都没有搭理。直到两个月后，“静若幽兰”才开始与他聊天。她说，自己是从朋友圈发现程俊是做保险的，想了解保险的收益。程俊热情地推荐了好几个保险产品，“静若幽兰”表示会认真考虑，并说“肯定会找你买点”。

5月5日，“静若幽兰”发来了微信，问：“死亡意外险怎么买？”程俊详细介绍了该产品。对方说：“哦哦，我打算买这个。”程俊追问，投保人和受益人是谁？“静若幽兰”答复改天再说，此后3个月，她都没消息。

8月25日是星期天，“静若幽兰”发来消息：“明天晚上有空吗？到我住的公寓吃饭，有好几个朋友都要咨询买保险的事。”她还说：“我叫周倩，要是有保安问，你报上名字就行了。”还发了公寓定位。程俊做保险业务多年，还没有遇到过客户主动请吃饭的事，但是想着有可能揽到保单，就爽快地答应了。

星期一傍晚，程俊拎着水果进了公寓，防盗门没有关，只见客厅里摆着一张桌子，桌面上有十几副碗筷、矿泉水、花生等，却没有菜肴。周倩接过程俊递上的水果，还说他太客气了。程俊没有看见其他人，笑了笑说：“我来早了。”周倩指了指南面的房间：“里面有我两个女同学，从外地赶过来的，正在休息。”还说不用招待她俩吃饭。

当晚6时许，周倩的微信“叮咚”了一下，她让程俊帮忙到楼下接人。程俊带着两个女子回到公寓时，周倩却不见了，紧接着，他收到周倩微信：“程先生，帮忙接待一下客人，我没来得及准备，去周边饭店点菜。”程俊回了一个“OK”的手势。

7时14分，周倩又发来微信，让程俊清点到场人数。程俊清点了人数，告诉周倩，客厅有7人，朝南卧室有4人。刚回了微信，坐在客厅餐桌前的一名女子说：“哎呀，手机没电了，我下楼到电动车箱拿充电宝哈。”说完就出门了。

下楼拿充电宝的女子叫吴妍。吴妍说，2018年12月上旬，她在初中同学群聊天时，接收到周倩加微信好友的信息，但她不记得有周倩这个同学，当时就没有搭理。之后，周倩连发了几次请求，吴妍才予以通过。两人偶尔聊几句，有一次，周倩突然说要把孩子寄养在吴妍家，吴妍觉得非常奇怪，断然拒绝。2019年春节期间，周倩发来了祝福语，吴妍礼节性地回应。周倩又说，春节后想约初中同学吃饭，邀请吴妍参加，吴妍婉言谢绝。8月25日，周倩再次邀请吴妍参加同学聚会：“一定要给面子哦！”吴妍当时就觉得吃饭的地点选在公寓很奇怪，周倩解释：“厨师朋友下厨，而且食材都是乡下的土鸡土鸭，比饭店好吃。”吴妍犹豫着答应了。

当晚，她与初中同学赵娜一起来到周倩公寓，没看见周倩，陆续来的人都不认识，就在微信上问周倩：“在哪儿？”周倩回复，一会儿就到，你们先坐坐。

吴妍下楼拿了充电宝返回来时，看到公寓防盗门关着，但她记得出门时并没有锁门。刚要敲门，听见里面好几个声音喊：“失火了！失火了！”吴妍站在门外大声问，怎么回事？趙娜哭道：“你为什么把门反锁啊？”吴妍顾不得辩解，立刻向周围邻居呼救并报警。

起火点在公寓内朝北的房间，浓烟已经渗出到客厅。程俊和另外两名男子踹开了房门，扑灭了蔓延的火势。

谁是纵火者

如果是故意放火，谁是纵火者呢？

民警询问了其他在场人员，他们都说被周倩邀请来参加饭局的。只不过理由不一样，有同学聚会、需要化妆师、介绍新人客户等。根据物业提供的线索，该公寓是日租房，通过联系业主得知，8月21日，周倩租下该房，交了7天的租金。8月26号上午，周倩发微信给该业主，说公寓的门锁坏了，要找师傅换锁，业主同意由周倩自己换锁。当天中午，周倩换好锁后还把图片发给业主。

警察调取的广场周边监控显示，当晚7时29分，周倩上了一辆出租车。

种种迹象表明，这是一场经过预谋并按计划实施的纵火案。周倩显然是重要犯罪嫌疑人，公安机关迅速立案实施抓捕。出租车轨迹显示，周倩在距离公寓30多公里处的丁字路口下了车，周边有多家快捷酒店、宾馆。通过技术侦查，警察很快锁定了周倩登记的酒店。然而，办案民警到该酒店抓捕时，周倩并不在订的房间里。于是，办案民警分成两拨，一拨追踪到周倩的家，另一拨留在酒店蹲守。

周倩是福建省永泰县人，与住在福州市仓山区的万永和结婚多年，两人有一个8岁的儿子，万永和的母亲任翠兰平时照看孙子。见办案民警上门问周倩的下落，任翠兰警觉地问：“她是不是犯了什么事？”民警没有回答。任翠兰说：“我儿子正跟她离婚呢，她已经五六天不在家住了。”

任翠兰接着吐槽儿媳妇脾气不好，无事生非，“芝麻大的事能吵两天两夜，还动不动寻死觅活”。民警让任翠兰配合给周倩打电话，但对方手机处于关机状态。

8月27日上午，周倩在家门口转悠，被守候的民警抓获。她很快供认了犯罪事实。

周倩交代，程俊下楼接人后，她立刻躲到北侧主卧房间，她发微信委托程俊帮忙招待客人。之后，又在微信上与程俊确认已有11人到场，觉得差不多了，遂用打火机将事先放置在床头柜的A4纸点燃。为使火势蔓延，她将纸张扔进装有卫生纸、紧挨床被、窗帘的立柜边的塑料垃圾桶内，看见纸张慢慢燃烧了，她偷偷站起身观察坐在客厅的来人，此时，大家都低着头玩手机，互相之间没有聊天。于是，周倩迅速离开北侧主卧房间并反锁该房门，随后离开211公寓，同时用钥匙从外面将该公寓防盗门反锁。

下楼后，周倩听到有人大喊失火了。程俊也发微信告知，并说：“门被反锁了，我们出不去，你赶紧回来开门。”周倩谎称：“我立刻过来，你们不要慌张。”她在当天上午已经联系了网约车，但司机还没开车到广场，于是她就地拦了一辆出租车离开。

据周倩的供述，她本想着做了这件事后，就到旅馆开房间自缢。但在快捷酒店的房间里才休息了5分钟，就折返到公寓附近打探消息，从路人的闲聊中，她得知没有人员伤亡，就离开了广场。

周倩没有直接回快捷酒店，而是到了市区的滨河公园，坐在长椅上发呆，后来，她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8月27日早晨，她听见晨练的老人议论失火的事，说是有人纵火。她害怕极了，想见儿子最后一面，步行到家门口时，又有些迟疑，遂在附近转悠了一圈。

民警讯问过程中，周倩哭着说，她没有固定工作，打过几次工，干不了多長时间就被辞退。丈夫万永和的工资不高，儿子就读小学后，经济更加拮据，夫妻俩隔三岔五发生争吵，住在一起的婆婆任翠兰还经常数落自己。8月中旬，因为琐事婆媳之间发生争执，万永和提出离婚，周倩赌气离家出走。8月22日，她租赁了211公寓。她平时喜欢刷微信朋友圈，住在公寓时，看到别人晒出的照片，心里滋生出“我过得不好，你们也别想过得好”的想法。于是，她设计了这场“鸿门宴”。

周倩还供认，她原本邀请了13人，有2个同学临时有事没有到场。她之前没有与程俊见过面，请程俊出场主要是利用其急于做保单业务的心理，让他帮助招待客人，给自己留下作案的空档。她与被邀请的人没有什么交往，更没有矛盾。但吴妍是她的首选目标，主要是她觉得吴妍看不起自己，加了几次微信，她才通过，两人微信聊天时，吴妍的态度也很冷淡。

（ 图片来源：CFP）

“这人是不是有精神疾病啊？”

这场纵火案，似乎有些不可思议。周倩是不是有精神疾病？

福建省精神卫生中心司法鉴定所出具的司法鉴定意见书证实，周倩精神状态正常，有完全刑事责任能力。

2020年6月6日，福州市鼓楼区检察院以被告人周倩涉嫌故意杀人罪提出公诉。

法庭上，周倩辩解，案发当天，她躺在朝北卧室的床上看微信，刷朋友圈。当时联想到自己与婆婆关系不好，婚姻不顺心，找不到工作，心里充满憎恨，就想发泄一下，放把火，然后去自杀，至于后果怎样也不管。她没有想烧朋友。

周倩的辩护人向一审法庭提交了福建省某医院疾病诊断证明书，证实周倩曾经因焦虑去该院就诊，辩称：周倩主观上不具备杀人的故意，其请同学朋友吃饭并非预谋杀人，客观上也未实施故意杀人的行为。现场的火势很小，不具备蔓延酿成群死群伤的结果。因此，周倩不构成故意杀人罪，至多构成放火罪。

辩护人还向法庭提交了被害人朱建出具的刑事谅解书，朱建表示因本人未受伤害，同情被告人周倩而对其谅解。

2020年12月3日，福州市鼓楼区法院作出一审判决，周倩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有期徒刑十年。

一审宣判后，周倩提出上诉。二审法院指出，周倩意图非法剥夺他人生命，其行为已构成故意杀人罪。周倩已经着手实行犯罪，由于其意志以外的原因而未得逞，是未遂犯，可以比照既遂犯减轻处罚。2021年3月8日，福建省福州市中级法院作出维持原判的终审刑事裁定。

（文中涉案人物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