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久久

1

大一的暑假，同学聚会后的夏夜，别完旧友，黎子虹路过安定湖公园时，用手指向那块石碑上写的三个字——“安定湖”。那三个字仿佛有魔法，让她的心奇迹般地安定了下来。

在高中的某个节点，因为差三分错失了保送机会，她在同学面前装作不在乎，却暗自抑郁，不想回家，也不想回学校，坐在安定湖边，晃着脚发呆。她不记得当时自己想了什么，只记得站起来的时候，心情已经好了很多。

月光下的湖面，银辉闪闪，而耳畔蝉声不断。

高中同学聚会，她打扮很简单，白衬衫搭配半裙，休闲素净的装扮让老同学眼前一亮。大家笑着调侃：“摘下了牙套果然不一样啊，越来越漂亮了。”

十八岁的夏天，她摘下了牙套，仿佛也告别了那些灰扑扑的时光——刚戴上牙套疼得睡不着的那些夜晚，被男同学调侃“铁齿铜牙纪晓岚”的岁月。走出牙科诊所那一天，她回头看了看广告牌上那笑而露齿的漂亮外国人，忽然闪过一个想法，她现在的牙齿是不是也跟那个漂亮女人一样整齐了呢？

手机忽然振动了一下。QQ空间多了好几条新动态，她点进去，有几个点赞，还有个同学在空间留言板说：“班长，今天晚上聚会见到你了，看你越活越明朗，真好！”来自高中同学的问候让她心中柔软。

她下滑頁面，发现还有一条她没看过的留言。到了大学以后，身边的同学都多用微信，所以这条留言她今天才看到，时间已经是两个月前。留言很简单，只有一句话——“班长，你真是个好同桌。”话语很短，又很温暖。

高中的时候，班上的规矩是民主排座位，每个人在纸条上面悄悄写一个要求，男生交给男班长，女生则交给她。

作为纸条的唯一读者，她发现女生和女生之间的关系尤为微妙。比如说，女生A想和女生B同桌，B却想和C同桌，而C不想和A离太近。她只好私底下找她们协调，尽可能地满足她们的要求，但是周旋下来，其实很累。更为尴尬的是，班上总有那么几个被排斥的男生女生，没有人愿意和他们做同桌，最后往往是她或者男班长跟他们同桌。

高中三年下来，她基本上和班里每个人做过同桌。羊群效应会放大孤立者的缺点，局外人也会染上偏见的目光，她却愿意做那个垃圾桶的角色，温情聆听，低声劝解，因此也练就了一身“熬鸡汤”“打鸡血”的绝活。

高中毕业时，她成功收获了一箱“好人卡”。对于同学录上诸如“你真是个好同桌”“你真是个好班长”“你真是个好人”的评价，她有些哭笑不得，胸口却温热又酸涩。

初中的政治课上，她做过一次气质类型测试，那时候的她还是个多愁善感的文艺少女，“抑郁质”多一点。到了高中以后，重新做那个测试，发现自己又是“多血质”多一点。

她从来不算是一个在人际关系中游刃有余的人，初中也曾当班干部讨人嫌过，直到高中，阴暗的藤蔓才被阳光照见，逐渐成长为别人眼里明事理、开朗又厚道的好姑娘。

2

在很多人眼里，黎子虹就像酷夏里一颗晶莹剔透的水晶葡萄，清冽甘甜。

“巧笑倩兮，清扬婉兮。”在曾经少年意气的岁月里，黎子虹是前者，阮凝是后者。

高三时，班里举行晚会，她和阮凝表演合唱《风吹麦浪》，结果配乐的音响坏了，还发出难听的“咔嚓咔嚓”声。阮凝脸通红，恨不得跑回座位去。她心里其实也是很难堪的，却还是强装镇定，清了清嗓子重唱。大不了就是厚脸皮嘛，谁怕谁啊？！

“当微风带着收获的味道，吹向我脸庞……”可惜唱到一半她就破音了，班上忽然一下寂静无声，气氛堪称诡异。后来有人告诉她，当时她从脸红到耳根。最后救场的是班长陈亦谦，他拿出吉他在旁边配乐，和弦清新，帮她们演绎完了整首曲子。

她似乎总是在最难堪的时候遇到他。

夜晚的公园仍然有不少乘凉的人，不远处有七八个刚毕业的高中生在野餐，男生支起烤架烧烤，旁边还有女生煮食物。她听见一个男生夸张地大叫：“你们煮了半天就是这个……泡面火锅？”声音有点耳熟，高中的记忆扑面而来。

那时正值高一的暑假，爱好天文的同桌组织了天文夏令营。于是一群要好的同学，骑着自行车，到郊外的山上观星。喜欢的男生，风一般的少年，弹着吉他搞怪地自弹自唱：

“爸比你会唱《小星星》吗？”

“我会认星座和星座背后的故事……嘻嘻。”

都是一些如今想起都会忍不住笑出声的记忆。

那个晚上，他们煮了很多东西，从泡面火锅到姜汁可乐、奶茶，到最后的不明液体。

当时喜欢的少年还半真半假地对她说 ：“永远做你的优乐美。”彼时，依然算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吧。少年眼里盈满的笑意比星光还灿烂。

到了深夜，在帐篷周围洒了一圈花露水仍然于事无补，被蚊子叮醒的黎子虹郁闷地从床上爬起，看了一眼熟睡的同学，轻手轻脚地从帐篷里爬出来，结果冷不丁撞见了陈亦谦。他正站在望远镜前，而头顶是广阔无垠的夜空，银舟般的月亮漂在一片星空海里。

“睡不着？”

“睡不着？”

两人异口同声，继而相视一笑。

那晚的对话，现在回想起来，黎子虹还是有捂脸遁逃的冲动。十六七岁的少年，脑子里装满了不切实际的幻想，对着星星月亮，谈人生，谈理想。可气氛终究还是被自带尴尬体质的她打破了。她吞吞吐吐，一脸的欲言又止。她说：“我，我想上厕所……”

月黑风高，而公共厕所离营地有一段距离，结果就成了……陈亦谦在公共厕所外守着黎子虹上厕所。之后，每每想到那晚上厕所的尴尬记忆，她觉得难堪又好笑。人生中似乎总是有这样丢脸的瞬间。可彼时彼刻的自己，也不失那个年纪专属的天真可爱。

她嘴角上扬，背靠在长椅上。

天空上有几颗星在闪，看来，明天又是一个晴天。她的十七岁原来不是只有那个风一般的少年和半真半假的告白，还有与某个人，默默并肩一起看过的星光。

编辑/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