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潇雨

2021年的4月20日，恰逢二十四节气中的谷雨，正是秧苗初插、作物新种的好时节。在因新冠肺炎疫情休整了一年之后，中国（寿光）国际蔬菜科技博览会在这个春天如期举行。

王伯祥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受邀出席在潍坊寿光举办的菜博会了。但今年注定有些特别，今年，是他离开寿光县委书记岗位的第三十个年头。

20世纪80年代，时任寿光县委书记的王伯祥以过人的胆识和甘洒热血的气概，精心培育市场、调整产业结构，带领广大农民走出小农经济的小天地，登上商品经济竞争的大舞台。在中国农村发展史上，这是一次具有深远意义的产业革命。

“乌纱帽算什么？百姓最重要”

退休后，王伯祥一直生活在潍坊。他的老战友，时任县委常委、办公室主任的张桂昌，已随孩子定居青岛。二人经常“时髦”地用微信忆往事、聊近况，回忆初识的1974年，回忆共度“卖菜难关”和骑自行车下乡镇、走市场的日子……

1986年6月8日，张桂昌清楚地记得这个日子。这一天，组织部门正式同王伯祥谈话，决定由他接任寿光县委书记。在张桂昌的记忆中，接到消息后的三天，王伯祥一直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不停琢磨该如何撑起寿光这个百万人的家。

打翻身仗的首战，王伯祥定在了蔬菜产业化。

种菜，寿光虽素有传统，但也有过教训。1983年，全县曾一股脑地种白菜，但供过于求，五千万斤白菜烂在了地里。对于那场令人痛心的“白菜悲剧”，王伯祥一直不断反思，终于弄清了问题根源——市场！

那可是改革开放开始不久的1986年，当时，市场姓“资”姓“社”的争辩还没有定论，提及“市场”，人人都觉得陌生、敏感，甚至有点儿让人胆战心惊。但对于振兴寿光先抓蔬菜的构想，王伯祥坚定不移。直到今天，张桂昌还一字不落地记得在开县领导班子论证会时，王伯祥那句铿锵有力的话：“市场是第一位的，有风险也得办。乌纱帽算什么？ 百姓最重要！真有什么政治责任，我一人承担！”

千槌打锣，一锤定音。

年底，一纸《关于培育和完善九巷蔬菜批发市场的意见》发往全县。以蔬菜为中心的市场经济幼苗，在寿光这片土地上抽出第一尖嫩芽。

“这第一那第一，菜农卖菜顺畅才是真第一！”

蔬菜市场发展的第一战，在寿光九巷蔬菜批发市场。

在张桂昌看来，九巷蔬菜批发市场就像是王伯祥亲手养育的孩子。从1984年恢复九巷，建成二十亩的蔬菜批发市场，到1986年扩大交易场地，二十亩变作一百五十亩，王伯祥都倾注了心血和汗水。但市场的成长固然不会一帆风顺，在这段王伯祥与九巷的故事里，“路”的事儿最令他费心……

一连几天的阴雨让乡村土路上半泥半水，晴天里，菜农一天往返市场三四趟，而雨天里，三四天了市场一趟也没去成。眼看着一堆堆原本水灵的蔬菜在家里发霉变质，菜农们坐不住了，王伯祥更是。

“修路，修路，修路！”王伯祥在心里反复念叨着。

1987年秋收一结束，寿光县立即展开了筑路大战，十四万民工齐上阵。一个多月后，总里程达一百四十公里的“十纵十横”二十条泥路全部修成沙子路。菜农们消解了“菜运不进市场”的困扰，也告别了“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的日子。

当年山东省道路评比，八项指标，寿光七项第一。王伯祥却说：“这第一那第一，菜农卖菜顺畅了才是真第一！”

如果说修路是拓展市场的“进攻战”，那么抢修弥河纪台大桥就是一场市场“保卫战”。

1990年8月2日深夜，暴雨之中，纪台大桥突然倒塌。远在深圳考察的王伯祥接到消息后立即赶回寿光，赶到抢修现场。纪台大桥是蔬菜批发市场的大动脉，动脉被切断，拉菜的车出不去、进不来。眼看着菜价一大截一大截地往下掉，王伯祥怎能不着急？

那是日夜突击的十余天。王伯祥穿着胶鞋，挽着裤腿，昼夜盯在工地上。施工人员架梁铺沙，各司其职，毫不懈怠。纪台大桥比计划提前二十天修复。菜价渐渐升涨如初，市场也恢复以往的繁荣。

“争分夺秒是伯祥书记的一贯作风，甚至连吃饭都是。”在张桂昌的记忆中，王伯祥的早饭总是站着吃完的，“他一手端着稀饭碗，一手提着已经卷了皮的‘破兜，一条腿还习惯性地踩在板凳上，一仰头，稀饭进肚，立马投入工作。”

“保护市场，就是保护寿光人的命根子”

“所有围绕菜农生产经营的环节都不能掉链子”，是张桂昌记忆中，王伯祥最常挂在嘴边的话。道路交通不能掉链子，市场秩序更是万万不可。

当县委书记五年半的时间里，王伯祥每天上班第一件事，就是看蔬菜市场送来的报表，数量、品种、价格、交易量一应俱全。在王伯祥眼里，这是菜农喜忧的“晴雨表”;在群众口中，这是王伯祥的“天天读”。

“+”多，表明蔬菜上市量多，交易额大，价格好，群众满意，他高兴;“-”多，表明上市量少，交易额小，价格差，群众噘嘴，他寝食不安。这一天，“+”“-”的变化有点儿反常，成交量和价格出人意料地下滑。王伯祥眉头紧锁，叫来市场管委会负责人询问情况。

原来，随着寿光蔬菜批发市场变大变强，暗流开始出现：欺行霸市的、浑水摸鱼的、掺杂使假的，甚至有大打出手、殴伤菜农客商的……王伯祥怒不可遏：“非下‘猛药杀杀这些‘菜虫子不可！”

专题工作会议迅速召开，王伯祥字字恳切：“寿光人脱贫致富的希望就在这个市场上，保护市场，就是保护寿光人的命根子。”很快，扰乱市场的不法行为得到了有效遏制，工商、公安、交通等市场管理人员存在的问题也被王伯祥一一引导化解。

县里的大市场、乡镇的小市场、国营的集体市场构成了寿光蔬菜产业丰富的产出和供应链，他们穿插配合，相互支撑。寿光，真成了中国最大的“菜园子”“菜篮子”。

“做个不让老百姓戳脊梁骨的官”

1991年，寿光进入全国百强县行列，王伯祥调任潍坊市副市长，家要搬到潍坊市去。

这是王伯祥十年来的第三次搬家。前兩次用的都是一辆小斗小棚的130货车，这一次总该不会那么寒碜了吧？但是，实际情况却令所有人惊讶：最显眼的东西只有一台冰箱，是不占一丝便宜的他补交过差价的那一台。一组多年为伴的旧桌旧椅，用得颜色黑旧的自己打制的木床，另外还有十几个塞满了被褥衣物的纸箱子，除此别无其他。潍坊市政府派来的一辆货车竟没啥可拉，干脆装上了院子里还没烧完的蜂窝煤和木柴。

“做为老百姓干事的官”“做不贪不占、干干净净的官”，这是王伯祥上任时，为了“撑起这个家”所立下的誓言。五年半，他用行动践行了自己的誓言。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在寿光担任县委书记的日子里，王伯祥给寿光留下了20多万个年均收入两万元的蔬菜大棚，留下了120万亩效益可观的棉田、盐田、虾池，留下了4850多家蒸蒸日上的企业……而在张桂昌看来，王伯祥留下的不止这些，远超这些，“他带起了一支素质过硬的干部队伍，留下了一套艰苦奋斗的作风，寿光大地永远需要伯祥精神！”

今天的寿光，早已不再是个穷地方。它拥有全国最大的蔬菜批发市场;有席卷全国、给无数人带来实惠的“绿色革命”;有为推动乡村振兴提供可复制推广经验的“寿光模式”;有一批优秀的企业，更有条件一流的基础设施……王伯祥用开拓和创新彻底颠覆了全国农业种植方式，改写了中国“菜篮子”发展史;用全心为民的至诚至善，成为百姓心中永远不忘的“伯祥书记”。

（未署名图片由张桂昌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