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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豆坠落宇宙

2021-09-26杏仁

花火B 2021年7期

杏仁

作者有话说:灵感来源于一次深夜乘坐地铁和一首日本短歌——“秋夜之长,空有其名。我们只不过相看一眼,即已天明。”女主唯一不会遗憾的事,大概就是亲口说出那句“我喜欢你”。

如果我跑得够快,是不是可以穿过平行时空的入口,找到安然生活的另一个你。

1.霓虹森林

闻溪站在流浪歌手面前,是晚上十一点。

地下通道空空荡荡。只有略带沙哑的嗓音伴着悠扬的吉他声,回响在整个空间。

她注视着他,默默往琴盒里添了一张红色的纸币。

歌手挑眉,目光停顿。

她抬起头来,眼中波光微动,声音极轻、极柔。

“帮帮我。”

音乐戛然而止。周遭安静下来,身后阶梯上传来清晰的脚步声。

歌手没有扭头。他笑容张扬,利落地收起琴背在肩上,然后上前一步,自自然然搭住了她的肩膀。

“怎么才下班?走吧,去吃夜宵。”

陌生的气息萦绕周身,闻溪下意识屏息凝神,却闻到沉静清甜的草木味道。她不自觉抬起头。

男人个头很高,她只堪堪到他肩头。他染着夸张的红色头发,乱乱的刘海遮住大半眉眼,可是鼻梁挺秀,下颌棱角分明;笑时牙齿洁白,慵懒中透着几分凌厉。

她稳了稳声线,说:“好。”

接着她跟随着他的脚步,一步步走出地下通道。

晚风拂面,车流熙攘。肩头有温热的触感,身旁是另一个人的温度。她脖颈处不自觉起了小小的鸡皮疙瘩。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站住!”

闻溪心下一惊,只听耳畔一声“走”,然后那人拉起她的手腕,强势带她跑起来。

她早就乱了阵脚,只能跟随男人的脚步。

霓虹在她眼中变成闪烁的幻影,连同眼前奔跑着的高大背影。恍然间,她觉得自己好像被带离熟悉的地方,闯入了未知的平行世界。

七拐八绕,他终于停下了脚步。

“抱歉。”他大概在对刚刚的亲密举止道歉。

闻溪正叉腰平复呼吸,闻言摇摇头:“是我麻烦你了。”

“被谁跟踪?”

“大概是中介。”她抿了抿唇。

去年她刚从校园出来,懵懂无知找黑中介租了房子,结果掉入对方的合同陷阱。

她和他们拉扯了一段时间,也想通过法律途径维权,可律师说胜算很低。还因此换来了他们变本加厉地砸门骚扰、尾随威胁。

“今晚你就先去朋友家住吧。”

闻溪摇摇头,神色无奈。

“得喂猫。”

男人轻笑出声。他低头看着扎简单马尾、穿朴素衬衫的女孩。这就是大街上最普通的那种白领姑娘。

他伸了个懒腰,在转身之前叮嘱她:“遇到问题,找警察叔叔。”

“好。”她感激地笑笑。

“也可以找我。”

闻溪抬起头,没来得及探究这话是真心还是戏言,他已经潇洒地朝她挥手,向小巷深处走去。

2.星河若隐

再见到红发歌手,是一周后。

她换了房子,也没再走这条路,所以这次是专程来找他的。

他在唱一首曲风舒缓的民谣,而她依然是唯一的听众。

“有一个岛屿,在北极冰川,那儿没有花朵,也没有失落……”

吉他的声音缓缓流泻。她的眼里慢慢聚集起清澈的湖泊。

一曲终了,他挑眉揶揄:“把你唱哭了吗?”

她眨眨眼睛,犹豫道:“虽然这么说没礼貌,但……你真的能通过唱歌谋生吗?”

如果不是被歌词打动,他唱得实在是……一言难尽。

他哈哈大笑,片刻后认真说:“还真不能。”

“我叫索夏。”他朝她伸出手。

“我叫闻溪。”

二人寒暄了几句,索夏问:“最近怎么样?”

“暂住地下室。”闻溪耸耸肩。

在北京找到合适的房子何其艰难。她碰了几次壁,只好先短租一间地下室,准备从长计议。

“我以后不会坐12号线了。上次谢谢你帮我,今天特意来请你吃饭。”

“好。”索夏很快答应。

步行前往附近的餐饮街,两个人全程没有过多的交流。他自然而然地让她走在里侧,随口问:“你是做什么的?”

“网络公司,Java工程师。”

“哦,怪不得总在深夜出现。”他漾起笑容,“不打算回老家吗?”

她摇头:“不。”

“就算每天加班,住地下室,也不离开?”他半开玩笑地问。

她眼中像有一层层温柔的波浪,慢慢舒展开笑意:“也还好吧。”思索片刻,又说,“而且回家乡的话,糟心事还多了一样。”

“什么?”他好奇。

“相亲。”

“哈哈哈!”索夏笑得毫不矜持。

这时他们路过一家灯光柔和的面包店,闻溪目光亮了亮,抱歉道:“等我几分钟哦。”

她推门进去,拿着小筐在货架上仔细挑选,索夏看不出什么门道,只站在一旁看她。

她心无旁骛地阅读包装上的小字,偶尔露出思忖的表情。他望着她沉静的侧脸,心中涌起一种陌生的安宁感。

结账的间隙,她望着小黑板上的面包价格,微微笑着降低声音:“晚上十点以后,这家店的部分面包会半价卖。”

她眼眸明亮,透著狡黠和快乐。索夏勾起嘴角。

“真会过。”

“当然。”闻溪眉眼弯起来。

索夏望着她的笑容,脑海中一个想法破土而出。

另一边,闻溪心满意足,提着面包,正准备出门。这时听到身后略带沙哑的嗓音——

“那,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住?”

玻璃店门被拉开,风铃清脆一声响。

3.盛夏冰凉

闻溪的第二次搬家,和索夏成了室友。

那天,他说完“要不要和我一起住”,觉得不妥,又更正了一遍——“要不要,和我一起租。”

闻溪的第一反应当然是拒绝。她是从小到大没有走偏过分毫的女生,和男生合租听起来就不可思议。

但他目光真诚坦荡,于是闻溪答应先去看看房。

索夏住在一栋年代久远的居民楼顶层。面积不大,布置陈旧,两间小小的卧室,茶几顺便扮演着餐桌的角色。

也没有多好,可比她的地下室强太多。

好友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万一他是个坏人。

可是不像,闻溪这样觉得。他虽落魄,但举手投足间表现出来的修养,不像是个荒诞不经的混世者。

而且,她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家人远在故乡,她从来都报喜不报忧。为数不多的朋友们也都有各自的难处。

于是几番犹豫后,她带着她的猫搬了进来,准备找到合适的房子再搬走。

女生的东西填充进来,冷清无趣的小家瞬间变得生动。两面之缘的二人也正式开始合租生活。

最开始她还充满了羞赧和防备,因为晾晒在阳台的内衣,或者共用浴室这样的小事。可一个星期后,他们便熟悉了彼此的生活方式。主要是,索夏从未表现出失礼的言语或行为,渐渐让闻溪卸下心防。

闻溪也好奇过,以唱歌为生的男人是如何在这样的大都市生存。可她还是保持着分寸,不主动碰触他人隐私。

不过她对他也有了许多新的了解。比如他的一头红发是假的,其实只留着极短的寸头。比如他比她想象的更瘦削,骨骼十分清晰。

闻溪的业余愛好是用自带烤箱烤面包,会花许多时间只为做一块小甜点。

索夏总是饶有兴致地看她捏出一个个可爱的小面团。然后等着面包出炉,整个房间香气四溢。

闻溪大方地分享美食给他,他也毫不吝惜赞美之词。

很快,他们便相互熟络起来。

恰逢新闻上说即将出现罕见的月全食和超级月亮,都感兴趣的二人便约好一起去西山赏月。

那晚七点,索夏准时等在她的公司门口。她说今天会早点完成工作,早点溜。可是索夏等到八点,依然不见闻溪的身影。

电话打不通,他索性进了大楼。顺着指引牌来到相应的楼层,隔着玻璃门他就感受到了迎面而来的低气压。

有人埋头在电脑屏幕下敲键盘,有人捧着大摞资料匆匆穿梭在工位间,还有人,正低头承受着来自上级的责骂。

“你们工作几年了,CRUD(增加、检索、更新、删除)做不到吗?上次核心交易系统出问题,教训还不够?今晚都留下来找BUG(漏洞),必须确保在上线之前全部修复!”

索夏远远看到,闻溪也在挨骂的队伍中。

她很快回到了自己的工位,眉头微微锁着,仿佛头顶压了一座大山。她的旁边,是一盒早就凉掉的外卖。

索夏静静凝视她许久,转身进了电梯。

深夜十一点钟,城市的喧嚣渐渐沉寂。

索夏站在街边,抬头仰望暗淡的星星。直到眼前大楼的某一层,灯一盏一盏熄灭。

不久后,闻溪低着头走了出来。

他坐在街对面的花坛边,等了很久的样子。

她这才想起他们的约定,跑过去道歉:“对不起,一直没顾上看手机。”

索夏看不出情绪,只问:“还去吗?”

她内心充满了愧疚,又一想明天是周末,便用力点头:“去!”

索夏看了一眼时间:“也许只能看到尾声了。”

“那我们现在就去追它。”

她的目光坚定又明亮,像天边最亮的星。索夏终于露出了笑容:“好,追它!”

于是他们一人一辆共享单车,奋力骑行在夜晚的大街上,追逐着正由缺变圆的月亮。

到达西山时,月亮已经彻底走出地球的阴影。

圆月通透明亮,仿佛近在咫尺。

闻溪扔掉背包,躺在了松软的草地上。她凝望着月球上清晰可见的环形山,觉得自己的神思好像穿过了城市和宇宙,到达那片宁静的时空。

索夏也坐下来,与她共望明月。他们谁都没有说话,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直到他听见一声极细微的叹息。转过头,闻溪用手背轻轻覆上眼睛。

他问:“怎么了?”

她吸了吸鼻子:“我觉得遗憾。”

“遗憾没能赶上天象。”

“遗憾那些因为忙碌而错过的风景。”

遗憾……我所向往的,始终遥不可及。

4.落日时差

周末,闻溪大清早就在厨房折腾。

不多时,奶香混着甜腻的味道充斥整个房间。索夏趿着拖鞋走出来,不自觉先咽了下口水。

“又在做什么?”

“菠萝包。”闻溪转头扬起笑容,顺便用手把鬓边碎发撩到耳后。

索夏一时间没能将目光从她的侧脸移开。这时面包出炉,索夏回过神,不怕烫似的掰了一块。

“我早说了,你可以做面包师的。”他嚼着面包含糊不清地说。

闻溪腼腆中透着几分骄傲:“我以前的梦想,就是开一家面包店来着。”

索夏赞同地说:“嗯,比你现在的工作强。至少不用成天加班,成天挨骂。”

闻溪神色微变。他自觉越界,便换了个话题。

“你这么喜欢甜点,我认识一个朋友,他和董小姐关系不错,你想不想和她见面?”

“董小姐?”闻溪直接跳了起来,“就是那个拥有百万粉丝的甜品师董小姐吗?”

索夏点点头。

“啊啊啊!”闻溪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我真的可以见到她吗?她的每一个视频我都看了!”

索夏会心一笑:“当然。你还可以向她当面讨教。”

“天哪!”闻溪觉得自己快晕倒了。

她更加坚信,索夏肯定不是普通人。

他很快帮忙联络好了时间。因为董小姐比较忙,所以只能约在周三的晚上。不过闻溪已经觉得十分荣幸了。

周三,她特意起了个大早去上班,中午都没休息地埋头工作。而因为心中期待,她今天敲起代码来如有神助,在下班时间准时完成了任务。

她跟同事交代完准备收拾背包下班。这时,主管像是脑后长眼睛了一般,转身精准地盯住她,然后拿出一摞资料。

“把这个项目数据库的数据查出来,返回给前端。”

好吧。闻溪忍耐了一下急切的心情,反正这个工作用不了多长时间。于是她又坐下来,给索夏发消息。

“不好意思,稍微等我一下,马上就好了!”

然而等她终于做完后,主管却仍然没有放过她,拿过来更加烦琐的工作。

她鼓起勇气,说:“我今天有事想先走。”

主管望着她,眼神犀利:“什么事?”

她捏了捏手指,小心斟酌语句:“见朋友。”

“项目明天就上线了,你去见朋友?”许是心情极度不好,主管冷声警告她,“朋友必须今天见的话,工作干脆别要了,你觉得呢?”

她难堪地站在原地,心中不甘混杂着酸涩,急切夹带着无奈。最终她做出了选择——接过那份新的任务。

回到工位后,她艰难地打出了几个字:“对不起,去不了了。”

那晚闻溪回到家,依然是深夜。

正在沙发上看电影的索夏声音平静地问她:“要吃饭吗?”

身和心的双重疲惫让闻溪一时间没能说出话来,她在黑暗中静默片刻,语气低落:“董小姐是不是很生气?”

“對她来说,你没有那么重要。”他顿了顿,还是没有忍住,“但显然,你的工作比任何事都重要。”

她矢口否认:“不是!我争取过了,但是……”

“为什么总是这么懦弱?”

他淡淡地说出这句话,却像是导火索,一针见血,彻底点燃了她。

“你凭什么这样说我?难道要我和你一样,当一个一无是处的流浪歌手吗?”

自相处以来,他们始终友好和睦,此刻却互揭伤疤,毫不留情。

还是索夏更冷静一些,他缓和了语气,说:“我当流浪歌手,因为我喜欢。你也可以开你喜欢的面包店,有什么问题?”

他想当然的话语让她觉得好笑:“我怎么开?我在这个城市生存都是个问题,你告诉我,我怎么开?”

他沉默下来。

闻溪稳了稳情绪:“也许你是个富二代,你可以住在自己的房子里,随心所欲,不愁前路。但我不是。”

她目光平静,一字一句告诉他:“我的工作是辛苦,但我依赖它才能生存。我的老板不是没有人情味,正常的补贴从来没有少过。”

“索夏,”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我不需要你同情我。面包店,只是梦想,这份工作,却是现实。”

“你不会懂的。”

她最后看他一眼,转身回了房间。

客厅安静下来,他缓缓坐回沙发,垂眸凝视一地月光。

“我怎么会不懂。”

5.月光温柔

闻溪利用周末看了几套房。

差强人意的居多,但也有条件相对合适的。闻溪准备再考察一下周边环境,就马上搬走。

周五早晨,她迷迷糊糊起床洗漱,厕所门却被反锁了。闻溪作息规律,索夏向来都把早晨的时间留给她。

她想,人有三急。于是先去厨房,边准备早餐边等他。

最近他们正在冷战,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她心不在焉地煎蛋,烤面包片。不知不觉二十分钟过去,她的内心焦急起来,忍不住到卫生间门口,轻轻敲门。

“咳,你在吗?”

没有回应。她打了一个电话过去,铃声从他开着的卧室房门里传出。她敲门的动作越来越大。

“索夏?索夏!”

她心中瞬间涌起无数不好的猜测。于是一发狠,一脚踹上了门。

这一脚踹得她生疼,但门纹丝不动。她泄了气,正要再来一脚,里面传来丝丝动静。

她目光一亮,脸凑近门缝:“索夏!你在吗?”

里面无人应答,只听咔嗒一声,门锁开了。

透过窄窄一道缝隙,闻溪看到他的头出现在下方。她大惊,开门将趴在地上的男人扶起来。

“怎么回事?”

“感冒,晕倒了。”他云淡风轻地解释,揽在她肩膀上的手臂却软弱无力。

她将他扶回房间。他拒绝了去医院的建议,只说让她帮忙找出一瓶感冒药。

她望着没贴标签的感冒药,短暂停顿。这时他在身后说:“多谢你了。”

闻溪摇摇头。

她向公司请了假,趁着索夏休息的间隙,熬了清粥,做了小菜。然后看着他一口一口吃完。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你做什么都好吃。”他在虚弱状态下说出这句夸奖,不带任何恭维。

她转过头去掩藏笑意,这时听到索夏说:“周末,董小姐和几个职业甜品师会开一场交流品鉴会,你……还想去吗?”

闻溪下意识点头,随即又不好意思道:“我还能去吗?”

“当然。”索夏宽和一笑。

那个周末,闻溪如愿以偿地来到了交流品鉴会。索夏陪她一起参加。

参加的人大多是行业大拿,也有业余爱好者。闻溪就好像鱼儿进了大海,兴奋的感情溢于言表。她认真听甜品师讲经验,品尝招牌甜点,还鼓起勇气加了几个优秀前辈的微信。

一下午的活动结束,她仍然沉浸在激动中难以自拔,挨个看自己拍的照片。

“以前觉得遥不可及的大神,现在是我朋友圈里的好友呢。”

坐在她旁边的索夏笑了笑:“所以,没有什么是真的遥不可及。”

下了公交车,夜幕刚刚降临,阴沉了一天的天空终于落下几点雨滴。但这半分都没影响闻溪的好心情。

她连伞都懒得掏,张开双臂,兀自走在雨里。

“下雨了,真好啊。”

索夏望着她眼角的笑意,感觉胸中涌动着一种温热的、柔软的情绪。

这时,手机铃声响起。他接起来,表情没有丝毫波动,只是平静地回应:“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回去。”

前方,闻溪看他停住,回头喊他。

“索夏,快走啊。”

她脸上还带着笑容,那样不谙世事,那样纯粹安宁。

他不动,她便远远望着他。今天的他似乎有些不一样,寸头显出俊朗的轮廓,眼眉深黑,明明是年轻的一张脸,却浮现了某种压抑的、忧郁的神情。

他就那样站在蒙蒙细雨中,身影越来越模糊。

她的心脏忽然疼了一下,快步走过去,轻轻拽他衣角:“走啊。”

“好。”

他展露笑容,一如初见般张扬。

6.黎明之前

中介打来电话的时候,闻溪正在和索夏吃晚饭。

自那日品鉴会过后,他们的关系渐渐解冻。虽然二人刻意避免着亲密行为,可言行举止间却有藏不住的暧昧。

看到中介的备注名称,闻溪很快压断电话,将屏幕翻过去。

但索夏还是看到了。他漫不经心地问:“找到合适的房子了吗?”

闻溪半天才说:“嗯。”

客厅陷入安静,只剩综艺节目里的欢笑声和筷子撞击盘碗的声音。

吃完饭,两人一起收拾桌子时,索夏笑着开口。

“搬家需要帮忙的话,别客气。”

闻溪默不作声地擦着桌子。

“我去洗碗。”

他自觉承担了洗碗的任务。闻溪也收拾心情,去给小喵喂食。

小喵是她领养的一只黑白相间的奶牛猫,平时只要一听见闻溪的动静,就会一溜烟跑过来。可是今天,她叫了很多遍,猫咪都没有出现。

她心中渐渐慌乱,四处乱翻呼唤。

索夏甩甩手走出来:“怎么了?”

“我的猫丢了。”

闻溪六神无主地将额前长发拢到脑后,一副焦急的样子。他微微锁眉,也帮她四处寻找。

二人找了半天无果,索夏的目光忽然定在客厅的窗户上。

只见半开的窗户外,纱窗一角被风轻轻掀起来。

7楼。

闻溪只觉得五雷轰顶。她抓住沙发的靠背,惊恐又无助地望向索夏。

“下去看看。”索夏冷静地说。

他帮她披上外套,二人在下到楼道门时,闻溪却停在了脚步。

“我不敢。”她坦白。

索夏轻舒一口气,独自推门出去。

短暂的几分钟,对于闻溪来说无比漫长。

片刻后,索夏开门进来。他的脸上看不出悲喜,只平静地说:“找个纸盒吧。”

闻溪在黑暗中一动不动,许久才说:“好。”

那夜他们彻夜未眠。

第二天索夏联系到了一家宠物殡葬机构。闻溪好似已经从昨夜的沉痛中抽离出来,目光安静地随工作人员办理手续。

只是在抱出小喵时遇到了困难,她没想到去世的猫咪这样重。

索夏轻轻将她拉到一边,自己小心翼翼地抱出猫咪。那温柔的样子,好像怀中之物无比神圣和珍贵。

闻溪从昨晚到今天,没有流一滴眼泪。她早已习惯了成年人的克制。

但看索夏那样郑重地抱着小猫,她背过身去,眼泪决堤。

小喵的骨灰最终被埋在一棵松树下。

闻溪用心记下小喵长眠的位置,然后和索夏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

路上,许是太累了,她闭着眼睛,慢慢靠上了索夏的肩膀,仿佛藤蔓植物依赖地寻求支柱。

他见她神色依然伤感,嗓音轻柔地说:“沒关系,还可以再去领养一只。狗也不错……”

“不。”闻溪轻声呢喃,“我不会再养宠物了。”

旁人说她性格内敛,不喜交际。可她喜欢独自一个人,不是因为冷漠,而是太重感情,恐难自拔。

“生死别离,太难承受。”她说。

索夏望着前座抱着宝宝的年轻母亲,目光悠远。

“可是生离死别,才是世间常态吧。”

“所以,不要哭。”

7.夏日终曲

妈妈打来电话的时候,闻溪正在焦头烂额地敲代码。

而妈妈在一如既往地唠叨着,大概就是想让她回家,找个好对象,安稳度日。闻溪敲键盘的手指渐渐停下,不自觉想起一个人。

他真是一丁点都不符合母亲口中工作稳定、性格简单的好对象条件。甚至也不符合之前自己的标准。

但……

“听见了没?赶紧回来。你阿姨家的孩子,现在是医生,回来介绍你们认识。女孩子家家,不要在外边飘了……”

妈妈还在那边喋喋不休。手机屏幕上跳出一条信息,是租房中介的。

“决定了吗?这房子很抢手的,你现在不定,我就租给别人了……”

她揉着太阳穴抬头,正对上匆匆走过来的主管。

“做完了吗?八点之前我要看到结果。”

压力像某种隐形的怪兽,从四周毫不留情地包围她。

她直愣愣盯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周遭纷乱,心里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像是触底后反弹,非要在此刻破土而出。

“啪。”

最后一行代码敲完,她背起包,站了起来。旁边的同事讶异地问:“你去哪儿?”

“下班。”她冷静地说。眼见着主管又转过身来,她头也不回地出了公司。

在前往地铁站的路上,她抑制不住心中的冲动,越走越快,直到奔跑起来。

人流为她让路,绿灯也为她闪耀。她的一颗心高高悬起,和马尾一样飞扬。

一路奔跑,她回到家已是气喘吁吁,可她眼中闪耀着从未有过的光芒。

索夏正坐在客厅里,对面是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孩。

她扫一眼那女孩,努力平复呼吸。

“索夏,你知道吗?”

两双眼睛盯着她看,她只深深望着索夏。

“我喜欢你。”

房间安静至极。许久后,他淡定地说:“对不起。”

明明该是尴尬而受伤的。可闻溪却笑了出来,玩笑道:“嗯。要回去继承家业了吗?”

无人回答,她便维持着微笑的表情,转过身离开。

好吧,她没有遗憾了。

她努力过了。只是,梦和想,永远都是虚幻的。

她的呼吸渐渐平静。

“我明天搬走。”

8.交换时间

同住一个多月,搬走却只要短短的一天。

闻溪搬走那天,索夏没有出现。他说要帮她,却食言了。他们未曾好好告别,就自此各奔天涯。

仿佛他只是她漫长平凡人生里的一场短暂的插曲。

她很快回归正常的工作和生活,依旧独自一个人。但她试着去拒绝不属于自己的工作,也勇敢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反而小小的升了一次职。

夜深人静时,她偶尔想起索夏,鼓起勇气发去消息,却通通石沉大海。

再次接到索夏的电话,是在两个月后。

她心怦怦跳着接起来,对面却是一个陌生的、年轻的女声,听起来有些沉郁。

“你好,是闻溪吗?”

“你是?”她紧张地问。

“我是索夏的妹妹。”

闻溪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不自觉握紧了手机。

“他有一笔遗产,需要你来签字。”

“遗……产?”她有些发蒙。

对面的女声静默片刻,说:“索夏,他去世了。”

电话从她手中掉落,叮、咣两声响。

耳鸣席卷大脑,短暂的轰鸣后,她听到很多声音。

手持电风扇的嗡嗡声;旋转座椅生锈后的吱吱声;同事讨论方案的低语声;水滴从绿萝叶片上掉落的声音……

最后,脑海中一个清晰的声音说:索夏,死了。

关于他的一切像幻灯片一样闪过她的眼前。最后停下的,是他一贯平静的双眼。

他用这双眼睛望着她,告诉她生离死别是人生常态。

此刻,她终于明白,他眼中的平静,是预知了自己即将到来的终点,于是这个世界再大的波澜,都变得不值一提。

她觉得眼眶酸胀得难受,可却不自觉想起红发张扬的男人,曾经告诉她——

“不要哭。”

闻溪去看了索夏,在郊区的公墓。

他的妹妹在一旁,为她讲他的故事,那个她从未知晓的另一个索夏。

他出身寒门,可是从未认输。考上最好的大学,毕业时创办了自己的网络公司。

妹妹的眼神愈加伤感,说他拼起来就像不要命一样。于是公司活了下来,他却倒下了。

也许是常年昼夜颠倒,也许是藏在基因里的某种缺陷,总之他生病了。

谁会知道呢?红发遮住眉眼,嗓音沙哑低沉的流浪歌手,其实是生命进入倒计时的绝症患者。

他被淹没在人群中,没流露半点绝望。

闻溪望着墓碑上的张扬笑容,思绪游走。如果……时间再往回退多一些,那时他还健康开朗,意气风发。他们从事着同一个行业,也许在这座繁忙的城市,有过短暂的擦肩。只是他的眼里只有事业,而她,钟爱低着头用耳机隔绝世界。

那时的他们,绝不会相遇。

相遇,即是别离。

从公墓回来,闻溪不知不觉来到了南京路上。

路灯渐次亮起,整条路像是望不到尽头一样。

她无知无觉地奔跑起来。霓虹在她眼中变成闪烁的幻影,可是前方再无高大的背影。

索夏,如果我跑得够快,是不是可以穿过平行时空的入口,找到安然生活的另一个你。

在那里,你平安喜樂,岁岁又年年。

9.金色世界

是春末。

索夏出神望着盆栽里的小芽舒展嫩叶,而医生正在宣告他生命的最后期限。

新生和灭亡,总在同一时间发生。

他独坐一夜,缓缓在备忘录里写——第一个月,做自己梦想过的事。第二个月,好好陪伴家人;第三个月,认真感受死亡的倒计时。

他戴着红色假发、背着吉他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脑海中只有一个问题——假如人生再来一遍,他会怎样度过。

然后,他就遇见了她。

他看到了一个生活不易,但生生不息的女孩。

她认真装点便当的样子,让他暗自热泪盈眶。

因为,他发现自己从未那般用心地对待生命。

于是他重新立了一份遗嘱——他想在生命的最后,投资一家面包店。

他会让她知道,梦想绝不是虚幻的,是可以期待并达到的。

现实中,总要有一个人对抗命运,勇敢地过上自己梦想的生活。

她能如此,他便无憾了。

意识最混沌之时,他仿佛看到了一家温馨可爱的面包店。店主戴着粉色的帽子,穿着粉色的围裙,专注用心地捏出一个个松软可爱的小面包。店面也是暖色调的,晚上十点之后,面包会半价出售……

他的手机掉落在地上时,亮着的屏幕还显示着最后一条备忘录。

“如果,早一点,早一点相遇。”

“我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你,闻溪,我也喜欢你。”

这是我最后的秘密。

10.秋夜之长

风铃叮当,清脆作响。

穿粉色围裙的女店主回过头,出神望着那一阵虚无的清风。

一只小白狗挤过门缝,在她腿边撒娇。

“小汪,不要乱跑。”

她揉了揉它的肚皮,起身走到玻璃窗前。夜色五彩斑斓,她将手指放在透明的玻璃上,上面映着她的脸。

“我很好。”

“你好吗?”

无人应答。

只有风。

只有风吻过她的脸颊。

编辑/王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