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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君一席话,白读十年书

2021-09-25王中中

人生与伴侣·共同关注 2021年9期
关键词:废话枣树意义

王中中

不得不承认,世上满是讲废话的人。

2021年互联网最流行的审美风潮,应该就是无用美学style。

“美是无用之用”,抽离物质需求和功利性,只剩下最纯粹的“美”。被“无用美学”打动的年轻人,用这种“美”去逃离“功能先行”的惯性思维,跳脱出理性现实和功利思维的条条框框。

换句话说,我们比任何时候都渴望没有目的的快乐。

按照这个逻辑,我们很快找到了互联网上最会“制造快乐”的人——“UC震惊部”编辑。

“XX是怎么一回事?今天小编就来帮助大家了解一下……好了,以上就是XX的含义和出处。”

看似长篇大论,实则啥也没说。为了感谢这种“小编体”带来的无用愉悦,这届网民敲下了饱含敬意的评论盛赞——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沉迷无效重复带来的冷幽默,成了这届网民取悦自身的最低成本手段。

一夜之间,大家都掉进了“你搁这搁这儿呢”的兔子洞,成了漫游废话世界的爱丽丝。无用的快乐,是我们唯一想要寻找的奇遇。

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

“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

当年在语文试卷上苦苦写下阅读理解,企图分析鲁迅先生想要表达什么的人,现在把自己变成了“当代周树人”。

如果现在让他们把答案分析再写一遍,他们大概会写“鲁迅先生写这两棵枣树,是因为他的后园有两棵枣树”。

一般来说,语言有三大功能:传达信息,认知世界,交流手段。而当代周树人们把语言的第四功能发扬光大——说着玩儿。

说闲话或“侃大山”,是人类最古老、最方便的休闲消遣方式之一。所谓“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笑谈”就是这些“一席话”的最大意义——搞笑。

但讲废话也是一门技术活,要把废话变成“笑话”,更是难上加难。B站UP主@花篱刘小刀 的“废话教程”——《教你如何正确地说废话》,目前已经有300多万播放量。

视频评论区中,有虚心好学的“学霸”网友甚至给大家总结了提纲要点,交出一份“满分答卷”。

只需掌握几个小技巧,你也能成为谈笑风生的废话达人:

1.同义替换:

还没开学的同学,学校应该还没有开吧。

2.转折小俏皮:

现在作业快写完的同学,加油哦,应该还差好多没写吧。

3.无脑重复:

作业还没写完的同学,作业还没写完吧。作业没写完的同学,马上就能把作业写完,他们把写作业的时间拿来写作业。

如果实在记不住,只需要记得唯一准则——重复,因为“搞笑就是重复”。

事实上,在搞笑界,“重复”的地位向来不容忽视。无论是国内外的喜剧电影、肥皂剧、综艺节目还是脱口秀、相声等,用“重复”来制造笑点几乎是一个默认的共通点,它能出现在所有幽默出现的场合。

无论你称呼它是前后联系、埋梗、包袱、call back……本质上来说,它们都是在重复先前出现过的内容,运用的就是“重复”这个手段。

为什么无意义的重复会引人发笑?

法国哲学家亨利·柏格森在《笑》一书中对滑稽进行过广泛的探讨,幽默的产生是因为笑话中所描述的情形和现实之间形成了反差,它打破了我们对经验世界的预期。

无效重复的效果正是如此,突如其来的无意义回溯让人摸不着头脑,反而有了戏剧感十足的浮夸滑稽。

当我们听到“听君一席话”时,自然而然会想到“胜读十年书”。但再次重复的“如听一席话”,就成了和预想结果之外的“差异”,“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怎么样,你笑了吧?这种猝不及防的重复就是常见废话梗的笑点。

人们重复着重复的笑话,是自嘲和调侃。那如果不觉得好笑怎么办?只能恭喜你,至少你浪费了生命中宝贵的几分钟。

废话即艺术

在現代,说废话无疑已经成为一场大型集体行为艺术。归根到底,大概要怪大家把“凑字数”这门糊弄学基本入门手法发扬得过于光大。

小时候写作文想方设法填满800个小方格,长大后逛个论坛还得“回复评论不得少于15字”。而自媒体盛行时代,每篇文章中你看见的3000字,背后是编辑们掉光的三千发丝。更别提一到年底就轮番登场的工作汇报、PPT和个人总结,都是一个个“磨人的小妖精”。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正在备战考研的热心同学,分享了他的些许心得。“做事要认真”这五个字,要怎么拓展成一个段落?

“克服侥幸心理、麻痹思想、松懈情绪、敷衍态度、懈怠表现、苟且行为、马虎做法、坚持不搞应付主义、不搞形式主义、不做表面文章”……用这些词句分类分点去说。

动词方面也能下功夫,“克服、坚持”这些常见词汇还可以换成其他动词,如警惕麻痹思想、杜绝苟且行为、防止懈怠表现等。

在这一刻,重复的“废话”不再是废话,而是“反复阐述的措辞”。

说得好的废话,是会说话、是懂得艺术性、是文学语言。

“写文章,尤其是写小说、写散文,说白了就是说废话。所谓的语言艺术就是废话艺术。”作家韩石山毫不客气地把作家(包括他自己)都归类为“废话专家”,写文章十有八九是没话找话,就看你能否把这话说得有点意思,让人家看得下去。

2002年高考全国卷的语文作文题“心灵的选择”有一篇满分作文。它的开头是这样的:“人生在世,说长悠悠数万日,遥遥无期;说短匆匆几十秋,弹指一挥间。人生长河里,我们常常需要做出选择。”

说了这么多,其实只说了“人生需要选择”这几个字。但它之所谓优秀,很大程度上就是得益于“废话”。

在表达者眼里,从来不存在废话,因为表达永远有意义。

表达“废话”的意义是什么?朱自清曾谈及人们对语言表达认识的演变过程,在二十世纪,“人的百分之九十九的谈话并不比苍蝇的哼哼声更有意义些”。

谈话的目的不再是传达观念,而是要“哼哼”。但我们愿意哼哼,愿意证明自己是个活人而非蜡人。

或许这就是我们不断重复废话的意义。它的意义就在于对于别人“没有什么意义”之外的,专属于表达者自身的“意义”。

失语者自救联盟

每个流行网络用语的未来都注定是过气,放在“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身上也一样。因为让它们变得流行,不在于昙花一现的病毒式重复扩散,而是它们背后代表的年轻人的新态度。

流行语的迭代越来越快,并且越来越反映时代情绪。如果回顾2020年的流行語,它们的立场越来越明显。

内卷、干饭人、打工人、小镇做题家、鸡娃……这些表达了年轻人所处的总体处境的网络词汇,语言渐渐由崇高走向“崇低”。普通人可以无数次使用这些词语,理解日常生活,让自己越来越认同这一立场,也找到自己的同伴。

与此同时,越来越多年轻人开始意识到自己正在经历文字失语。中国青年报社2019年的一项调查显示,76.5%的受访者承认自己的语言越来越贫乏。

在互联网交流中,因为身体不在场,所以必须依赖中介,语言贫瘠就表现在这些统一流行语的通胀和贬值中。人们发现烈度更强的字眼才能表达同样意思,所以用语越来越夸张。好看的表演一律是“炸”,群英荟萃只有一种表达方式叫“神仙打架”,夸奖只有两个字——绝了。

依赖流行语的表达习惯最终导向了脑袋的懒惰,正如乔治· 奥威尔在《1984》的警告:减少词汇量,缩小思想范围,最终没有词汇表达。

“我敢说,你一定以为我们主要的工作是创造新词儿。一点也不对!我们是在消灭老词儿——几十个、几百个地消灭,每天在消灭。我们把语言削减到只剩下骨架。”

现在我们都成了那个把语言削成骨架的人。

2021年初在豆瓣建立的“文字失语者互助联盟”小组,目前已经有13万小组成员。每一个失语者都在这里通过练习,希望摆脱文字失语。组员互相出题,逼迫自己去表达。

无效重复的废话梗流行,或许也是一种我们正在发出、无意识的自救信号。

幽默让我们得以窥视另外一个世界,从而让我们认识到现在所处世界的荒唐。但幽默并不是救赎,它安慰我们,让我们认识到这个世界是唯一的,它和身处其中的我们都不完美。我们无法逃避,我们只能在这个世界里尝试去改变。

说点什么都好,说点废话也挺好,只要我们仍然坚持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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