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听得见

宿舍门前的凤凰花开了，和往年一样，灿烂又热烈。

但又不太一样，因为这一年的凤凰花，是来送别我们的。

穿上学士服，我正准备走出宿舍楼，和同学们约好了要拍照留念，心中怅然。忽然一个声音喊住了我：“小姑娘，你是301宿舍的吧？”循声望去，原来是楼里的宿管阿姨。“我还记得你刚来办入住的时候，大半夜才到，咚咚咚地敲门，又一个劲儿地和我说‘对不起。现在就要毕业了，时间真快。毕业了好啊，毕业快乐哦！”

“谢谢阿姨！”我总是诧异于阿姨的“人脸识别”功能，小小的宿舍楼里住了数百名学生，她几乎能在看到对方时立刻知道眼前的学生来自哪个房间，甚至还记得和这个学生的细碎交集。

匆匆与阿姨道别，我赶着去拍毕业照，脑海里却浮现出许多关于她的回忆。对于住集体宿舍的学生而言，宿管阿姨显然是一个被习惯又被忽视的存在。大部分同学并不知道阿姨姓甚名谁，我也一样，总是模糊地称呼她一声“阿姨”。

大一的期末，我风风火火地往外跑时却被阿姨叫住：“丫头，回家的火车票买了吗？春运火车票要抢的，知道吗？”刚离家上大学且忙于复习备考的我，完全意识不到春运抢票的紧迫性。

看我手足无措的样子，阿姨笑眯眯说道：“在手机上抢票就好了呀，你老家是广西的吧？考完第二天去南宁的那趟火车今天下午4点半就出票了，记得定个闹钟，不要错过了。”

我连连点头，却有了新的疑惑：“阿姨，你怎么知道我是广西的？”

阿姨拿起桌面上那一本厚厚的学生信息簿，扬了扬，神色得意：“每天都在看这个，能不知道吗？哈哈！”看来，阿姨绝对是个“宿管界”的优等生。

提前设置了闹钟，准点抢票，我很顺利地买到了回家的火车票。后来得知，有的同学错过了第一次出票的时间点，没有及时抢到票，不得不冒着寒风去车站排队碰运气。阿姨的善意提醒，使我免去了这场“抢票大战”的煎熬。

有段时间，我沉浸在恋爱中，全身心地栽进二人世界里，情緒总是被另一个人牵着走。那个冬天我突发奇想，要为对方织一条围巾。我从网上买来了毛线和针，看着视频教程照葫芦画瓢，倒也有几分样子。

围巾才织到一半，我就和他闹了矛盾，心烦意乱之际，围巾被我织得一塌糊涂。我心想，要不扔掉算了。也许我和他之间的感情就像这条织到一半的围巾，针脚错了，就再也织不下去。

拖着脚步走到宿舍楼下，我想扔掉这条似乎只能废弃的半成品围巾。路过值班室时，阿姨把我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看在眼里，连声追问：“过来过来，怀里拿着什么东西？”看到那条织了一半的围巾，阿姨皱了皱眉：“你这针脚不对，这样织不行的，晓得吗？”

“阿姨，我知道。”我吸了吸鼻子，“所以不想要了。”

看着我怀里的深色毛线，阿姨似乎已了然，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我是老太婆了，和小姑娘有代沟了哟。我们这代人，东西坏了都想着修，不想着丢。你这条围巾是织错了一点，但是拆掉这几行，重新织就好了。”她边说边动手，给我示范怎么拆掉织错的那几行针脚。“喏，你看，这不就好了吗？还能修的东西，不要随随便便就丢掉了。” 拆掉错误的针脚，围巾最终还是织好了，我最终也明白了应该如何处理和那个男生的感情。面对织错的针脚，最好的办法并不是一扔了之，正如面对爱情中的矛盾，最好的办法也不是逃避。

毕业的前一年，我能够待在宿舍的时间大大减少。我好不容易争取到一个有留用机会的实习工作，于是每天早早出门，努力表现得积极一些。可公司加班成风，实习生也不例外，每晚离开公司时总是夜深，我只能踩着宿舍的门禁点回来。与此同时，毕业论文也不得不提上日程。工作日里忙着实习，我只能用周末的休息时间写论文。论文和实习这两头猛兽，一左一右，把我拉扯得疲惫不堪。

某个夜晚，踩点回来的我晚了一分钟，一路狂奔还是错过了夜间门禁。看着手机屏幕上的“23∶36”，明明跑得满头大汗，我却觉得自己像是被浇了一桶冰水。可能是精神紧绷得太久，没赶上门禁时间成了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看着已经关上的大门，我蹲在宿舍楼前，压着声音在黑暗中哭得喘不上气。

“同学，你是我们楼的吧？怎么不进来？”是阿姨熟悉的声音。我赶紧擦擦眼泪，站起来说：“阿姨……我以为我错过了门禁时间。”

“是你啊，丫头，301的。我们这宿舍楼老旧，门禁就靠我管着，我这不还没锁吗？”阿姨笑了笑，“这学期，你天天都差不多这个点才回来。今天我就觉得没看见你进去，果然还没回来，忙吧？”

听了阿姨的话，刚擦干的眼泪又止不住了。阿姨连声安慰我，把我拉进了值班室，给我倒了杯水，说：“喝点水，门锁上了喊阿姨不就行了，怎么还哭起来了？”

“谢谢阿姨，今天打扰你休息了。”我羞愧地挠挠头。

“偶尔也要让自己歇一歇才行，天天这么早出晚归，身体吃不消的，咱们歇歇再干。”阿姨拍了拍我的肩，“回去休息吧。”

后来，我与公司协商，实习的时间变成了一周3天，空出了时间写毕业论文，周末可以休息。学会了阿姨说的“歇歇再干”之后，我的状态好了许多。

这些小事仍历历在目，转眼就到了毕业的时刻。每到毕业季，同学们感谢老师，感谢朋友，感谢亲人，但是很少有人会想起这些校园里的“无名群体”。他们可能是宿管阿姨，是保安叔叔，是打印店大哥，是清洁工大姐……翻看一年年的毕业照，学生们的合照里也少有他们的身影，但是细细想来，每一位学子从入学到毕业都离不开他们的默默付出。

和同学们拍完毕业照，回到宿舍楼下，望着开得热烈的凤凰花，我跑向值班室：“阿姨，你能和我在咱们楼的凤凰花前面拍张毕业照吗？”

阿姨笑得爽朗：“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