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子

一

我坐在从长沙去往炎陵的没有空调的绿皮火车上，发了一条有几张照片的微信朋友圈。很快，好几个人问我，是去炎陵看黄桃吗？我才意识到原来炎陵的黄桃这么有名气。在这之前，我对炎陵和黄桃一无所知。

炎陵火车站建得高，出站就是高阶梯，远处群山环绕，车站一带看起来冷清。我在一个简陋的餐馆点了一盘辣椒炒肉，刚吃完，那位种黄桃的朋友便来接我了。

货车在路边一个厂房装防震棉，这些都是黄桃发货要用到的包装材料，货箱塞满以后，我们就朝山上开去了。

司机是浏阳人，平常给鞭炮厂开车送货，但暑假鞭炮厂停工，他就把醴陵的纸箱运到炎陵山上装黄桃。

我被窗外的风景吸引了：一条宽阔的河流，依着陡峭的青山，碎石河床蔽于大树之下，溪水欢快地流着，有吸引人脱去鞋袜在水里走走的力量。

车到水口镇，前方的大山仿佛高耸入云，原来前面的山路只是铺垫，这才真正进山。两车道的公路蜿蜒而上，一侧是山，一侧是深深的峡谷，不时看到路旁的红色警示牌：“禁止改装车辆装运黄桃”“此处弯多，请小心驾驶”。

绕了不知多久，车子开到了山的最高点。司机大哥说，左边下去是平乐，右边下去是下村。

“平乐和下村的黄桃都很好吃，这里的土适合种黄桃。”司机大哥介绍道。

下了一个长坡到达下村，下村坐落在高山之间的盆地里，中央地势平坦，种满黄桃。一条小河从中穿过，溪水很浅，两边白石堆积，井井有条，湛蓝的天空飘着朵朵白云，离山很近，仿佛触手可及。

我们在这里不做逗留，车子在蜿蜒的公路上又爬行了大概20分钟，终于到了目的地。

这里的人都很客气，路上见了会點头说一句“你好”。每户人家的门口都引了山泉水，汩汩流着，洗一把脸，冰冰凉凉。

穿青色衣服的婆婆拿一把锄头，疏通山边的一条小溪。溪水中有的地方架了劈成一半的竹筒，把水引进田里。

婆婆的衣服和古装剧中的一样，青布衣，小小布团做扣结，扣眼是缝在衣边上的线圈，很有古意。我想拍一张照片，但怕婆婆不好意思—因为是干活儿的衣服，就没拍。

修石头墙的大哥看见我，和我打招呼，请我去吃他种的芙蓉李，还有早熟的黄桃。拉开一扇竹栅栏门，走过田埂，望见他屋后的柴，劈好后靠墙整齐地码在那里。

芙蓉李很大，咬开一个，里面通红，算得上好吃。大哥另外摘了几个桃子给我，原来黄桃本身是红色的，在一个月前被套了袋子，最后长成了黄色，像韭黄的颜色。

“套了袋子，虫子就不会钻进去咬坏果实，表皮不会有色斑，颜色更加纯粹好看。”大哥说。

大哥看我从很远的地方来，问我明天去不去玩。我问去哪里，他说去山上更高的地方，是旅游区。我原本买了第二天的票打算回去，此刻决定多待一天。

二

第二天早上，5点多钟醒来，站在二楼天台上，凉风顺着山谷方向流下来，吹得人不自觉抱起手臂。屋后高山遮住了太阳，扁平的光束从山脊线上射出，山谷尽头被另一座连绵的高山所挡，远远看去呈黛青色，粉红霞光浮在上方。半山腰、路旁、屋后，处处流水声，山腰的瀑布垂直而下，阴暗竹林下的白色水流格外显眼。

吃过早饭，沿溪边大路往上走，到大哥家碰头。大哥一边开车，一边介绍路边的红豆杉。后面的路更为陡峭，地势越来越高，视野变得开阔起来，四下古木林立，没有人迹，保持着原始森林的幽深和美丽。

山顶凉风吹拂，群山走势尽收眼底，两山之间形成峡谷，这座叫大横溪的村庄便坐落其中。在村里要抬头仰望的高山，此时近看犹如绿毯，徐徐展开，白色小房子点缀其间，让人觉得美丽、可爱。

离此处不远，两座小屋出现在眼前，路边一座，更高处一座。门上贴着对联，崭新、鲜红。沿石阶而上，听见房子后面的水声，有人修了水池，引了泉水下来。大哥从篓子里拿出芙蓉李和黄桃，洗好给我们吃，颇有野餐的乐趣。

附近几个村每年都会组织村民来山顶办酒席，是四面八方村子的热闹事。大家搬来桌椅，在庙前大路上一字排开。我尝试想象这山上酒席的热闹，仿佛春天里一场盛大的野餐，真是浪漫又好玩。

再往前开一阵，到了梨树洲，又是另一个乡了。此处多民宿，有外地人开车来这里度假。我在溪边玩，酷热天气，溪水却冰凉刺骨。树叶低垂，几近水面，大风吹来，摇摆不止，在这样一片小小天地里坐着，叫人身心愉悦。

下午太阳厉害，村里静悄悄的。光线太强，我不知道怎么拍照，只好在房里躺着睡觉。醒来怅怅然，等太阳再落下去一些，才振作着上山拍黄桃。但拍不出个所以然，因为黄桃结在树叶下，且套在袋子里，从上面看只有绿色树叶，这绿色化在青山间，远看什么也看不出来。

三

第二天早上，因为7点多要搭车去下村坐班车，我5点多就起来了，先请叔叔带我去黄桃林，找到一棵成熟的树，拆了3个袋子，对着树上的黄桃拍了几张照片，叔叔拿着桃子在路上走，又拍了几张。在一张照片中，叔叔站在石头墙旁，前面是田，绿油油的禾苗和叔叔手里的黄桃很搭。回到家，阿姨已经煮好粉。我粉也不吃，抓两个黄桃去小溪里补拍了一些视频和照片。清晨光线柔和，我把黄桃放在溪水里凸出来的大石头上。大石头沉稳发黑，溅起的溪水洁白明亮，黄桃置身其中，仿佛宇宙中的一个寂寞星球。

送我去下村的是阿姨的侄子，到镇上，我给他钱，他执意不收，我把钱塞进他上衣口袋，他还是掏出来还我，说我是朋友，不好意思收。结果我们就在大街正中央拉拉扯扯，那么多人看着，我脸都红了，最后他坚持退一半钱给我。我实在没办法，在店里买了冰水、一把糖送过去。

这几天遇到的人，不管是招呼我住宿的叔叔阿姨，带我去玩的大哥，还是路上打招呼的村民，我都能感到他们身上仍然保留着很质朴的部分，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快乐。班车行驶在崇山峻岭间，想起竹林下飞驰而下的水流，我的脑海中浮现几个字：

黄桃天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