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水吱吱

毫不夸张地说，我父母极其喜欢拿着别人家的孩子跟我对比，小学和初中时，我属于心大的那一类，听母亲拿我跟别人比较从不放在心上，转头就忘。到了高中，心里逐渐变得敏感又脆弱，父母的攀比的言语常常化作利刃，在我心上划开一个个口子。

高三寒假，父亲为了帮我缓解高考的压力，提议一家人去旅游，最后一站是山东，去见了老舍笔下济南的冬天。我父亲的客户听闻我们在山东，便向我们发出去青岛的邀请。就这样，我们从济南转到青岛，在市中心找到安顿的酒店，晚上跟父亲的客户一家吃了顿饭。

我父亲在生意上跟那夫妻俩都有来往，每每去青岛都会空出时间见上一面，每次见面的时候，那对夫妻也都会带上自己的女儿，渐渐地，那个姑娘便也与我父亲熟络起来。

这是我第一次见我父亲的客户，再加上本就在长辈面前不善言谈的沉闷性格，致使我在饭桌上并不活跃。

直到我母亲看着客户的女儿劝着我父亲喝酒的时候，开始笑着打趣我，她说：“你们家女儿真好，不像我女儿长着一张笨嘴，什么话也不会说，就知道闷头吃。”

我的父亲点点头，放下手中的酒杯，眉头蹙起，也开始接茬儿：“我家女儿别看那么大的个子，但嘴确实笨，跟佳佳比起来可差远了，中考与重点中学失之交臂，大学估计也就二三本的样子，将来工作也不好找，问起她未来想做什么，总是含糊其辞说不知道，一点儿人生规划也没有，一塌糊涂。哪像你们佳佳，有出息，高一就是班级里的佼佼者，人小嘴甜，也能说会道，将来肯定前途大好。”

我听闻抬了头，正好对上男主人的目光，装作无事发生淡然地对着他微微一笑。男主人轻轻将筷子放下，手搭在我父亲的肩膀上，不知是场面话还是发自内心，他说：“老哥哥，别这样说，我们的女儿都很优秀，你可不要小看了孩子，孩子的潜力无限，前途似锦啊！”

只见我父亲摇了摇头，似乎是对各方面都低人一等的我满是失望地叹了口气：“还是你们女儿好，懂事又活泼，能力也强，说明还是你们教育得好。”

那个小姑娘比我小两岁，我临近高考，她还在上高一，个头比我低一些，我初见她的时候，是在她父亲来接我们的车上，她表情淡漠，下巴微扬，只跟我父亲打了声招呼，便再没有说话。

我们吃饭时交流过一次，就在我的父亲表达出对我的失望之后，男主人看出来我有些无措和尴尬，便让自己的女儿带着我下楼看看菜单，选些自己喜欢吃的餐食。

电梯里空间狭小，楼层太高，一时间空气静谧又尴尬万分，我找了话题，随口问她：“你高中毕业之后想去哪里读大学？”她抬头笑了一下，说：“我爸爸会送我出国读书。”我接著问：“哪个国家？”她说：“澳洲。”

我永远记得她弯起唇角，扬起头颅，眼里满是骄矜的神色。那是来自原生家庭的自信感，而那唯独是我缺失的。

餐桌上的中国式客套与谦虚有的时候是在陈述事实。

那顿饭我吃得浑身难受，心里被无数次的比较划得鲜血淋漓，下半场的时候我举起饮料离开座位，去散了那对夫妻，说尽了我这辈子所有的客套与奉承。

回到酒店的时候，我的父母有些醉意，便简单洗漱钻进被窝儿躺下休息。临睡之前，我母亲轻笑说：“我家女儿今天表现不错，后来说了那么些话，这就是进步，以后都要这样。”

我的睡意消散，坐起来平静地问母亲：“我真的有那么不堪吗，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拿着我的缺点跟小我两岁的妹妹在饭桌上比较？”

母亲突然生气，她质问我：“我是不是不能说你两句了？不服管教的东西，承认别人比你优秀就那么难吗？饭桌上我说过一句不实吗？别人就是比你优秀，比你能说会道，你还不如谦逊点儿学习，还怪我比，有本事你也那样，我保证不说你一句！”

冬天的青岛，寒风凛冽，窗外的风呼呼地刮着，偶有几阵穿过窗户未合严的缝隙，让我冷得发抖。委屈汹涌而来，抑制不住，我便放声大哭。

耳边不时传来父母的大喊大叫，我听不清也不想听到那些犀利的言语，最后父母索性放任我，只留下一句“我看今晚喝醉的是她吧”，然后互相对视，笑了笑便又回到被窝儿里。

从那以后，直至今天，我都没有再向我的父母提过此事。他们也早就抛诸脑后，对父母来说不痛不痒的事情总不会记得太久。

原生家庭里丢失的自信感，我试图从自己身上找，我开始回想我的过往，唱歌比赛拿奖，英语比赛拿奖——我不是父母口中对未来没有规划、一塌糊涂的人，我偷偷存着的梦想从初中持续到高中结束——我想当一名作家，高一的时候我在杂志上发表了第一篇文章，满心欢喜地将样书拿给母亲，没有想象中的称赞，反而是斥责我不务正业荒废时日，撕了我写稿的本子，就那样，我的梦想被禁止，稿费单我没有去兑现，我学着刘同的样子把那份小小的骄傲保留至今。

每每想起，我都自觉那时候的我在发光，炙热朝气蓬勃又耀眼，可后来写作变得奢侈，过往变得珍贵，学业上的压力，促使我写作的时间只有每周四下午连着上的作文课里。

中国式教育里无尽的攀比是不可否认的现状，父母自觉不痛不痒还有着激励性的言语，变成了利刃一次次戳动着孩子的脆弱，一味地攀比只会让本应存在的自信感一次次磨灭掉，过度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会让孩子变得平庸自卑。

高考结束，在填报志愿时，我对母亲希望我跟着别人家孩子选的专业填报的话语置若罔闻，我选择师范专业，追逐梦想的道路上，我也希望可以对我的学生说出父母从未对他们说过的鼓励。

“每个人都有权利活成自己理想中的样子，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而你本就闪着他人看不到的光影，在你自己的小世界里熠熠生辉，不需要他人为你大肆宣扬，你只管做自己。”

编辑/王语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