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乙

“奶奶，不要送我走……”2021年6月，13岁的男孩优优发着高烧，迷迷糊糊喊着。

63岁的赵月兰含泪抚着孙子的脸庞，时隔5年，优优“幼年特发性关节炎”复发，凶险异常。所有人都劝她将优优送去福利院，但她怎么忍心……

厄运降临：贴钱保姆成奶奶

赵月兰永远记得2010年那会儿绝望的自己，31岁的儿子晓波的婚礼提上日程，她乐得合不拢嘴，然而，晓波突感身体不适，被诊断为皮肤癌，半年后便病逝了。喜事变丧事，赵月兰崩溃之下，遣散了此前看护的孩子们，躺在床上不吃不喝。

赵月兰有一双儿女，丈夫早在2000年去世。2008年，50岁的她从江西省南昌市一家食品加工厂退休，退休金仅700元。为补贴家用，她70平方米的家成了年轻、忙碌的父母们托管孩子的场所，每个孩子的看护费用为每月1000元。赵月兰收入陡增，她本以为，日子会一帆风顺，哪知却遭此变故。

当吴东平与谢芳夫妇将6个月大的优优托付给赵月兰时，她对这个孩子很有眼缘，一下抱在怀里。这对年轻夫妇一个是货车司机，一个是超市销售员，双方父母均离异重组，无人看护孩子，而且，他们收入不稳定，支付费用常延期，赵月兰仍精心照顾着优优。感念这份恩情，赵月兰遭此重击，吴东平夫妇赶紧上门探望。

悲伤过度的赵月兰捂着胸口喘不过气来，被紧急送医。医生检查后表示，她心脏病发，应尽早进行心脏搭桥手术，赵月兰万念俱灰：“不治了，我在家等死吧！”吴东平一着急，跪了下来：“晓波不在了，我就是你儿子，就是凑钱，咱也要做手术！”谢芳把优优抱到赵月兰跟前，劝道：“姨，你还有你女儿露露，还有我们，一定要好好活着！”

这以后，吴东平陪着赵月兰四处检查，赵月兰病情稳定后，他仍未凑齐钱，她含泪道：“你们自己已不容易，但有你们那句话，就够了！”

赵月兰坚持出了院，她家住7楼，没有电梯，吴东平背着她上下楼梯，他仿佛真是自己的儿子，赵月兰眼泪一滴滴淌到吴东平的脖子上。

优优小嘴软软糯糯的，每当他喊着“奶奶”时，赵月兰心情就明朗了不少，她身体和心情都逐渐好转，主动提出繼续照顾优优，不收取看护费。吴东平、谢芳感动得眼眶都红了。

2013年初夏，吴东平和谢芳红着眼眶来到赵月兰家，谢芳哽咽着说：“姨，我们俩都失业了，没钱交房租，没地方住了！”赵月兰让他们俩先在自己家沙发上将就一晚，这一将就，他们就住了下来。

房子本来就不大，如今一下子住了5个人，赵月兰的女儿露露背地里吐槽：“他们到底要住到什么时候？”赵月兰赶紧轻拍女儿，让她小点声，以免吴东平夫妇听到了后难过，她对露露说：“谁一辈子还没有个难处，他们不是也帮过我们吗？”

谢芳身体不舒服，经常呼吸不过来，留在家中分担有限的家务活。吴东平又找到新工作，有时，他每月能给赵月兰1000元，但渐渐地，钱越来越少，只能采买点肉、菜补贴生活。2013年年底，谢芳突发心脏病，没留下一句话就离世了！优优哭着要妈妈，吴东平只敢躲在楼下哽咽，赵月兰心都碎了，守护着这对父子，寸步不离。

2015年冬，赵月兰难得出门和朋友们去南昌附近的一座城市聚会，谁料，刚到景区，她接到吴东平的电话：“优优昏倒了！”赵月兰心急如焚，以最快的速度返程，赶到了医院。优优被初步被诊断为“颈部移位”，需要做骨穿进一步化验。针头一点点扎进优优的胸腔，孩子的哭声让她肝肠寸断。

南昌市儿童医院确诊优优患“幼年特发性关节炎（全身型）”，这种病轻则发热、起疹，重则脏器损坏、四肢残疾，不治身亡！赵月兰和吴东平抱头痛哭，医生建议他们带着孩子去医疗水平更高的上海市儿童医院求医，他们赶至上海后，第一次治疗就花掉了2.5万元。医生如实相告：“要做好倾家荡产的准备！”

“姨，我一无所有了，只有优优，我就是拼了命也得让他活着。”吴东平靠在走廊上抽泣，颤抖着拿出诊断书：“可惜，我能陪他的日子不多了！”

赵月兰两眼发黑，3个月前，吴东平因脖颈处不适前往就医，经B超确认，他罹患淋巴癌晚期！他身上已发现5处病灶，均已癌转移。吴东平选择放弃治疗，靠着止痛药艰难支撑着。赵月兰泣不成声，命运为何要活活撕碎这个原本美好的小家庭？

拼尽全力：守护重症小孤儿

吴东平的身体每况愈下，7岁的优优眼中慢慢聚满了忧愁，从爸爸半夜疼痛难忍的呼号和奶奶不断泛红的眼眶里意识到了什么。“奶奶，爸爸是不是得了很重的病？”优优抓着赵月兰的衣角，怯怯地问。赵月兰沉默着点头。“爸爸也会像妈妈一样，要去很远的地方了吗？”优优哭了，赵月兰也抹着泪哽咽。

优优需每隔一个月赴上海接受更仔细的治疗，其余时间则在南昌市儿童医院住院。医院减免了部分医疗费，但他们仍入不敷出，赵月兰开始举债。

2016年1月，赵月兰在医院照顾优优时，姐姐来探望，她们说了会儿话后回房，却不见吴东平。赵月兰打电话给他，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哽咽：“姨，我在天桥广场这边跪着乞讨，优优需要钱才能活！”

赵月兰把优优托付给护士，拉着姐姐向天桥广场跑去。天桥广场入口处，消瘦的吴东平像一尊雕塑跪在那里，膝前有一封写着优优不幸遭遇的信，还有优优抢救时浑身插满管子的大幅照片。他面前是好心人零零散散捐的零钱。吴东平想在自己生命最后时刻，用尊严换取儿子活命的机会。

赵月兰呜咽着跑上去一把抱住吴东平，此时的吴东平已经站不起来。这时，一名保安跑过来驱赶他们，赵月兰拉着保安的手说：“我们不是骗子，我们的孩子真的病了，就在儿童医院躺着，这个是他爸爸，癌症晚期，他想救自己的孩子，您行行好，别赶我们走！”她也冲着路人跪下哭着说：“救救孩子吧，有钱他就能活下去！”转机，终于降临。一名当地记者目睹这一幕，采访后，报道了此事，一笔笔善款汇聚过来，优优的医药费暂时得到解决。

2016年除夕前一天夜里，吴东平大限已至。弥留之际，他向赵月兰伸出干瘦的手，赵月兰拉住他，二人泪眼相对。“妈，让我叫您一声妈吧！”赵月兰赶紧应着：“妈在！”吴东平深陷的眼窝里蓄满泪水：“儿子求您，千万不要把优优送人！除了您，没有人会对他好！”赵月兰心如刀绞，她拉过优优，对吴东平说：“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让他饿着，放心。”吴东平留恋地看着赵月兰和优优，表情渐渐凝固……

优优哭得撕心裂肺：“我没有爸爸了……”赵月兰一把将他搂进怀里说：“奶奶会一直陪着你，奶奶发誓！”

为了继续给优优治病，赵月兰先后找过吴东平和谢芳的家人们求助，但是这两个重组家庭都不愿意背负担。优优姥姥仅拿出100元，说：“我也没钱，孩子就送给你吧。”赵月兰愤然离去。

2016年3月初，优优的血压飙升到180，大小便失禁。3月12日，他终于醒了，赵月兰欣喜若狂，伸出手指头问：“优优，1加1等于几？”优优迷迷糊糊地答：“6。”赵月兰一下子泪流满面，优优如此混沌，她心痛得不能呼吸，生怕优优离自己而去。生平第一次，她清晰意识到，优优对自己来说异常重要。又过了几天，优优的情况有所好转，人也清醒了不少，赵月兰紧绷的心这才松弛了一点点。

有钱，优优就有命，没钱，优优随时会离开这个世界。2016年4月，女儿露露订婚了，婆家送来6.8万元彩礼钱，赵月兰本说好这钱给女儿结婚带回自己的小家，可她食言了，偷偷把这钱用来给优优治病。露露气得眼泪横飞：“你哪里是我妈啊，你是优优的奶奶！”露露走了，赵月兰一屁股坐在门口，久久沉默着。

“姐姐！”（优优喊露露为姐）优优艰难地挪步，一下子摔倒了，露露赶紧回身扶起了优优。优优哭喊着：“都怪我，你不要怪奶奶！”看到女儿折返，娘俩相对泪眼，抱在了一起。露露看着优优长大，早认他是自己的家人，只不过，因为优优的关系，她感觉自己被妈妈忽略了，十分失落，但她深深理解，优优的命运，已和她们深深连接在一起。

露露忙于工作，赵月兰一个人带着优优奔波在南昌和上海之间，她不记得他们去了几次上海，也不知道总共花了多少钱，只记得最少的一次开销是7000元，最多的一次高达6万元。

优优难受得受不了时会哭着问：“奶奶，我是不是要死了？”赵月兰温柔地安抚：“生病都会难受，奶奶也生过病，你看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因为时刻操心着优优的一切，赵月兰迅速衰老。姐妹们心疼不已：“优优和你非亲非故的，你看你，本来可以过舒服点，现在……”本就心情焦虑的赵月兰忽然爆发：“他是个人，是我养了6年的孩子，就是个小猫小狗也不能看着死掉吧？你们帮得上忙就帮，帮不上就不要说风凉话！”赵月兰瞬间崩溃，姐妹们心疼不已，纷纷凑钱给她。

渐渐地，优优的身体好转了，但需定期去医院注射生物制剂。他脚腕关节肿痛，不能走路，身高不到1.6米，体重不足100斤的赵月兰得背着90多斤（激素药物导致优优体重增加了20斤）的优优步行几公里去医院。那天，是注射的日子，天色不对劲，赵月兰拿了把伞背着优优往医院赶，还没到医院就下起了雨，出租车经过时都会“嘟嘟”示意他们打车。赵月兰连一块钱的公交车也不舍得坐，哪舍得打车？她一手撑伞，一手托着优优的屁股，在雨中跋涉。优优不时伸出小手帮奶奶擦流到腮边的汗水：“奶奶，我下来自己走吧！”那一刻，她的嘴里咸咸的，不知道是雨水、汗水，还是泪水。

努力奔跑：你未痊愈我不敢老

2016年初秋，赵月兰得知吉林省长春市有位名叫王宏伟的中医专治优优这种病，第二天她就带着优优北上了。在长春租好房子，手里只剩下500块钱。王宏伟大夫知道他们的情况后，提出为他们减免医药费。为省钱，赵月兰每晚趁超市快关门前去买便宜菜。

有天晚上，赵月兰带着优优在超市里逛的时候，发现地上有卷红色的钱，她既兴奋又害怕，装作系鞋带，一把将钱抓起来装进口袋。回到住处，她数了数，足足有1000块钱呢！但，良心不安，她又拉着优优折回超市，可直到闭店，失主也没找来。

优优早饿得肚子咕咕叫了：“奶奶，我好想吃蛋糕！”长春的街头，细雨霏霏，赵月兰背着优优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店，她豪气地点了蛋糕，花了90块买了比萨！这是优优第一次吃比萨，他捏起一块放到奶奶嘴边：“奶奶先吃。”“我不吃，优优吃，这是专门给优优买的。”“奶奶不吃，优优也不吃。”赵月兰张开嘴咬了一小口，优优笑了，奶奶哭了。

半年后，优优的病情明显好转，赵月兰终于松了一口气。2017年起，赵月兰和优优开始过上了恬静的生活。由于经历颇多，优优比同龄的孩子懂事很多，他很节省，笔和本都用到极致才换新的，成绩一直是班上的佼佼者。赵月兰终于有了空闲时间，跳广场舞，唱歌，把自己收拾成一个精致的老太太。

2020年母亲节那天，优优放学后把赵月兰拉到沙发前坐下：“奶奶，你闭上眼睛。”赵月兰睁开眼，优优手里举着一捧黄色康乃馨：“奶奶，您陪着我长大，虽然我喊您奶奶，但是在我心里，您也是我的妈妈！”赵月兰没忍住，眼泪直流：“优优，不只是奶奶陪着你，你也是我生命的支撑，奶奶也谢谢你！”

祖孙二人是彼此人生路上的依靠，赵月兰给优优规划着未来：考大学，毕业后找个稳定的工作，然后结婚、生子，到那会儿，自己这个奶奶就圆满了，天堂的吴东平和谢芳也可以瞑目了！

就在一切向好的方向发展时，2021年6月6日，13岁的优优突然高烧不退，红疹遍布全身，关节肿胀疼痛难忍，坏消息传来：他的病复发了。

命运再一次把赵月兰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虽然她的退休金已经涨到2000元，优优也有了低保，但这钱仅够维持生活。优优必须再次开启治病模式，每月，他得服用2000元的中药，还得接受10针生物制剂，需花费1.2万元。

赵月兰在慢慢老去，胃部也出现不小的毛病，她再次陷入无尽的无助和彷徨中。白天，邻居来家里帮忙，和她聊聊天，日子还算好过，晚上，她得独自照顾高烧40℃的优优，给他物理降温，按摩关节，经常忙到凌晨2点，6点得起来准备优优的中药。

这些年，优优一步步长成了大孩子，他拼命地学习，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他和奶奶的生活。尽管发烧折磨得他东倒西歪，他还是坚持去学校参加了小升初考试。优优觉得自己没发挥好，一出考场就难过地哭了，赵月兰心疼地说：“治好病再说学习成绩！不急这一时！”络绎不绝的人来劝赵月兰放手，就连社区工作人员都无数次上门。赵月兰潸然泪下，搂住优优说：“只要你不想走，奶奶就不会把你送走，再难奶奶也会把你的病治好！”

2021年7月2日开始，优优怎么也不肯吃药，赵月兰以为他难受，赶紧给他按摩关节。优优摁住她的手，一字一顿地说：“奶奶，您留点钱给自己养老吧，我，不治了。”赵月兰顿时哭了起来：“你个傻孩子，说什么呢？我还等着你给我养老呢！”

优优扭开脸，无声地哭泣着。“你给我好好治，别乱想，听见没？”赵月兰霸气地说，优优点了点头，最终，还是接过奶奶递来的药吞了下去。

南昌市有位90歲高龄的老中医，他知道赵月兰和优优的故事后，很感动。8月1日，这位老中医免费给优优开药方，如今，生物制剂加上中药调理之下，优优已经退烧，能做简单的运动了。

医生经过专业诊断明言，优优至少还需要接受两年的治疗才能渡过这一人生大劫。

目前，江西省民政厅出面，联络上北京的公益组织及北京协和医院，预备医院一有床位空出，就由专人带赵月兰及优优赴京看病，费用均可报销，在京的生活费也可从各方申请补助。赵月兰所在社区也一直在帮助他们，考虑到自己身体日渐衰败，赵月兰还在为孩子奔走，希望有好心人士帮助，确保优优未来的日子能好过一点。祖孙俩不抛弃、不放弃，努力奔跑向未来！

编辑/余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