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古至今，从艺，首先要讲艺德。雷海青宁死不折，梅兰芳蓄须明志……恪守艺德的艺人不仅仅是以绰约身姿、美妙歌喉展现于大众，更是代表一种正义的力量，甚至舍生忘死，竖起道德标杆。

从古至今，看重艺德，是从历史中汲取经验。恪守艺德的艺人不仅仅是以绰约身姿、美妙歌喉展现于大众，更是代表一种正义的力量，甚至舍生忘死，竖起道德标杆。

冒死进谏，劝诫君王

《史记》中记载了一个“贵马贱人”的故事。

春秋时期，楚庄王的爱马因病而亡，楚庄王伤心不已，想以大夫之礼安葬它。群臣争论不休，皆认为此举不妥。可楚庄王一意孤行，下令：“有敢以马谏者，罪至死！”

一天，一位极受楚庄王喜爱的宫廷艺人优孟在殿中仰头大哭，楚庄王惊问其故。优孟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这匹马是大王心爱之物。堂堂楚国，地大物博，仅仅以大夫之礼葬它，规格太低，待之太薄，我请求用君王的礼仪来安葬它。”紧接着，优孟滔滔不绝地陈述了一整套葬马的流程。

楚庄王听罢，自知话中之意，觉得自己有过失，忙问道：“我该如何处置它呢？”优孟改口说：“我请求以对待六畜的方式处理它，配上佐料，置于锅中烹调，煮烂后，令其葬身人腹就可以了。”于是楚庄王派人把马交给了御厨。

无独有偶，春秋末年，晋国赵氏家族的赵襄子掌权时，身边也有一位敢于谏言的宫廷艺人，叫优莫。

赵襄子酷爱饮酒，曾经连饮五天五夜，他洋洋得意地对站在身边的人说：“我可真是一个壮士，能连饮五昼夜而不生病。”

此时，站在一旁的优莫说：“您还得继续努力，据说商纣能连续饮酒七天七夜，您还差两天。”

听到这番话，赵襄子有些害怕，他问优莫：“我也会像商纣一样灭亡吗？”

优莫回答：“您放心，夏桀与商纣灭亡，是由于遇到了商汤和周武王这样圣明贤达的君主。当今天下，人人都和桀一样，您又与纣相似，桀纣并世，怎么会相互灭亡呢？当然，危险或许已不远了！”

赵襄子为此十分惭愧，从此奋发图强，后来成为赵国的奠基人。

宫廷乐师傲骨气节

唐玄宗时，有一位叫雷海青的宫廷乐师，他不但精通琵琶、技艺高超，而且品行正直，不媚权贵。

天宝十四载（755年），安史之乱爆发，叛军一路势如破竹，转眼间就打到长安城下。那时，唐玄宗早已带着杨贵妃离开了。安禄山攻入长安，不仅对唐玄宗留下的珍宝垂涎三尺，还将这位“梨园天子”留下的宫廷艺人收入囊中。

在庆功宴上，不可一世的安禄山接受新贵旧臣的朝拜，命唐玄宗昔日的梨园子弟演奏助兴。鼓乐齐鸣之间，不时传来悲愤的哭泣声，安禄山下令停止弹奏，怒问其故。

下属查明后说，原来是雷海青拒绝演出，哭声不止。安禄山命人将其押到殿上，可雷海青非但不屈从，还对安禄山怒目而视，骂声不断，甚至举起手中的琵琶掷向安禄山，宁死不屈。安禄山怒不可遏，下令将雷海青当堂斩杀，暴尸于殿前。

战事逐渐平定后，唐玄宗、唐肃宗先后对雷海青进行追封。经过后世渲染，雷海青成为民间信仰中的一位戏神，受到百戏（木偶戏、杂戏等）乐工的虔诚祭拜，在闽台地区被称为“田都元帅”。

在南宋灭亡后，宫廷乐师汪元量随南宋皇室被虏至元大都（今北京）。一路颠沛流离，汪元量忠心守护着幼主、太后。途中，汪元量听到宋度宗的昭仪王氏所写的一首《满江红》，心中悲痛，抚琴与之唱和：“更哪堪杜宇，满山啼血。事去空流东汴水，愁来不见西湖月。”

汪元量如泣如诉的琴音，感动了元世祖忽必烈。忽必烈原本要召汪元量入宫担任元朝宫廷的琴师，但汪元量眼见文天祥慷慨就义，年少的宋恭帝也被遣送到吐蕃学佛法，他知道自己与宋室的缘分已尽，于是请求出家为道士，終老山水。从此，元廷少了一位优秀的琴师，世间却多了一位忠贞的隐士。

梅兰芳蓄须明志

直至近代，戏曲界对艺人的要求十分严格，正规的科班除了要求学生全面掌握技艺，还重视对学生品德的培养。京剧大师梅兰芳，正是艺德高尚的典范。

1937年，八一三事变后，国难日益深重，梅兰芳携一家老小，从上海租界辗转到香港。

作为梨园翘楚，梅兰芳无论走到哪儿，都会受到敌伪的“重点关照”。日本筹建伪满洲国时，就曾多次派满族旗人邀请梅兰芳前去演出庆祝。梅兰芳面对其屡次邀请，都义正词严地拒绝。

有一天，家人发现，梅兰芳没有刮胡子了。梅兰芳是旦角演员，以往不论在什么环境下，每天都会刮胡子，以保证妆容整洁。如今蓄须，意味着暂别舞台。对此，梅兰芳说：“别小瞧这胡子，如果日本人硬要我出来唱戏，这块挡箭牌多少能起一点儿作用。”

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香港也沦陷了。梅兰芳回到上海，为避免敌伪纠缠，从此闭门谢客，生活日渐窘迫，靠典当字画维持生活。几家戏院的老板见梅兰芳一家生活困苦，争相请他出来演出，但都被他婉言谢绝。一些汉奸甚至以金钱利诱，“只要梅老板肯出来演出，百根金条立马送到府上”。梅兰芳只是一笑置之。

1942年，汪伪政府的褚民谊代表日军来访，请梅兰芳作为团长率领剧团，赴南京、长春和东京巡回演出，以庆祝所谓的“大东亚战争胜利”。梅兰芳指着自己的胡须说：“我已经上了年纪，嗓子不行了，已经退出舞台了。”

之后，日本人再三派人前来邀请，甚至夸下海口，一定要请梅兰芳出来表演慰劳日军。面对日本人的胁迫，梅兰芳拒不从命，他不惜损伤身体，给自己注射了三次伤寒预防针。打完针后，梅兰芳突发高烧，卧病不起，日本人只好放弃。

1945年，抗战胜利的消息传到上海后，梅兰芳剃掉胡须，重返戏台，再度为中国观众表演。

往事终如云烟消散，逾越底线的人早已被遗忘，唯有坚守艺德的艺术家，永远不朽。

（澎湃新闻网2021.8.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