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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二妮:山丹丹花开这样红

2021-09-10刘滢霈

音乐世界 2021年4期

刘滢霈

〔摘 要〕黄土高坡的山山水水,深深地刻在王二妮的骨子里,成为她音乐中一直吟唱的对象,而她的歌声,也成了我们“归乡”的路径。如果说2007年那个《星光大道》中的她还是初出茅庐的一颗新星,如今的二妮更像是我们熟知已久的朋友,出唱片,开演唱会,亮相各种舞台,甚至世界舞台,把对家乡的热爱,变成了一首首歌曲,一句句歌詞,用她质朴的歌声将一种与生俱来的亲切带给我们。

〔关键词〕王二妮;陕北民歌;星光大道

“我是二妮。”电话那端传来的陕北口音亲切甜美。二妮,这是个普通的陕北农村女孩的名字,如同陕北高原上的山丹丹花,浑身沾满土味,透着质朴,透着清新。如今,二妮这个名字已经乘着歌声的翅膀传开,但二妮,依旧和我那时在《星光大道》里看到的她没什么两样。还是那双清澈的眼睛,还是那身红色带花的陕北衣服,还是那条乌黑发亮的麻花大辫子。整个人也如一朵山丹丹花,静悄悄地绽放。山丹丹花的名字好听,花朵红艳艳的,花瓣也很招人喜爱。山大沟深的陕北大地,山丹丹花不是到处都会生长。阳光炽烈的地方不见它的踪迹,独有背山洼地里,几乎到处可以看到。山丹丹花习惯于生长在背山,阳山非常鲜见。它没有取宠之意,更不试图把自己装点得多么光彩夺目,它不想博得一时的喝彩,因而它一开始就放弃拿腔弄调和自命不凡,它是接地气的。

二妮开口说话,还是一口未改的乡音,尾音浓重,拖得些微长,有一股憨厚的可爱气儿。恍惚间我仿佛又坐在电视前,与全家围坐一圈,等着听二妮演唱。听二妮唱歌是因为家里的人都在听她的歌,而家里的人听她的歌,也是因为看到别家的人在听。好像没有人特别清楚她唱的歌是从什么时候又是怎么开始流传的,只像是清溪的水缓缓流淌,歌声流过的地方蓬勃长出了她的歌迷。然后,一听就听了好几年。出去旅行,在北方荒凉漫长的沙漠公路上,在南方润湿滴翠的竹海青山间,长途司机的车载音乐,或是忽然而来的手机铃声,常会听到她的歌声。

那些熟悉的老歌,因为她的演绎变得很不同。她的嗓音自然,甜美而纯净,细腻而高亢。无怪有人说,王二妮是近些年来最美的陕北女声之一,她是一个天生的歌者,她的声音无需修饰。她的演唱也无可挑剔,清澈而又大气。最重要的是,听王二妮唱歌,是一种真正的返璞归真的享受。有人唱歌往狠里唱、往猛里唱,她往高了唱、往远了唱,但却并非空空洞洞地亮亮嗓子,而是赋予歌曲独有的生命力。一字一句都在勾勒陕北人的形象,那块土地上被岁月镌刻过的面庞,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作,火辣辣的爱情,满怀热情的胸膛,还有黄土高原的千沟万壑,黄河儿女最通俗的词汇和最亮丽的激情响彻其中。闭上眼睛,仿佛置身黄土地,感受到那迎面而来的泥土芬芳。

黄土地,是只要唱出这三个字,二妮的心就会软的地方,是她出生成长的故乡。脚下的这片土地,养育了中华民族,孕育了陕北民歌,给予我们的太多太多。那些沉淀在苍茫黄土里的民族记忆,那信天游的自由灵活,滋养了王二妮的艺术道路。而王二妮不加雕琢的天籁之音,是对这片土地最真挚、最嘹亮的表白。无论是早已被传唱至大江南北的老歌《山丹丹开花红艳艳》《走西口》《东方红》《兰花花》,还是地方色彩浓郁的《我从西边来》《妈妈教我信天游》《榆林美》《宝塔山上唱北京》等,无不显现着她对养育自己的这片土地的理解与深情。

二妮的歌之所以好,就是因为它们是从心里流出来的。没有对黄土地贴心贴骨的爱,没有在黄河母亲的怀抱里滚打过,是唱不好民歌的。王二妮从心底流出的歌,悠远、深情,具有一种沁人心脾的力量。她在脑海深处捕捉到的是什么?那是我们关于故土的关于心灵的记忆,就这样被二妮清晰地镌刻在她的歌声里。这不只是歌,而是一种温暖,更是一种眷恋。

故乡,是我们抹不去也忘不掉的话题。夕阳西下,那些炊烟升起的地方,隐约有着家人的召唤,有着挥之不去的乡愁。王二妮说:“无论树的影子有多长,根始终扎在土里;无论身处何时何地,故乡始终在我们的心里。”

连续两年的疫情,改变了很多人的生活习惯。回家的氛围被冲淡了许多,故乡在我们不经意时,依然按照自己的节奏变化留守。如今,城市人口飞速流动变迁,我们努力适应随遇而安的生活,漂泊寄宿,却又总觉得缺少了一些身份上的认同和归属,故乡在心中也变得愈发模糊。故乡是回不去、回去了也不能适应的地方,而在我们所处的所谓的大城市,忙碌好像才是我们的空间与舞台。但当有一刻,我们停下来,又有多少人会觉得自己真的有归属感呢?

“生在叫陕北的地方,黄河两岸是我家乡。情歌对着圪梁梁唱,唱醉四季都芬芳。……”不自觉地,我哼出了二妮唱的这首《故乡》。往北边的天空望去,空中隐约听到来自远方的呼唤。或许这就是音乐的抚慰与力量,在关于家乡的记忆逐渐模糊的时候,那些歌中却生活着那个故乡,不由得让我们去寻找:平常的日子,人间的烟火气,与他人的分分合合……都是我们与故乡的连接和羁绊。

就在不久前,二妮的爷爷过世,二妮对故乡的感情变得更加复杂而微妙。小时候总喜欢依恋在长辈的身边,故乡是可以依恋的温柔乡,如今她更有力量,故乡也已经演变成承载生命之重的支点,是她的母题,是她表达自己的方式,是她精神的落点,也是一种责任和义务。

二妮回家乡榆林建立了“王二妮助学基金”,去帮助优秀的寒门学子。王二妮说起了成立助学基金的初衷:“以前我上学的时候,家里没钱,一年1000多元的学费都拿不出来,只好四处向亲戚朋友借钱上学。所以,我知道穷苦家庭孩子的难处,现在我觉得自己有点能力了,就想出一份力,让那些家境不好的孩子上得起学。”

为了工作便利,二妮现在大多数时间都在北京。在城市里,二妮始终保持着故乡赋予她的品质,还是那个纯朴厚道的陕北女娃,一口乡音难改。千千万万人都在走音乐这条道路,怎样证明是“你”?乡音是二妮的“锚”,是被人潮淹没时确认自己来处与归途的“力量之源”。“之前在陕北时,总想出去看看,可是当离开陕北之后,又总想着回去。其实每次回去都会有很多的感触,无论你走得多远,走了多久,家乡永远是你的根,当你双脚踩在那块土地上时,你的心里就会觉得踏实,老家人依然很纯朴、很热情。”“而更重要的是我觉得家里特别静。我说要静下心来,要去掉浮躁,家乡有这个条件。一到家里我就觉得心静了。这个地方很神奇,它既有深沉的历史积淀,又有让人安定的磁场。”说起对北京的感受,不是城市的繁华,也不是工作的忙碌,最大的体会是“天更蓝了”。二妮不觉得在城里会有过多麻烦的侵扰,也不会有自我圈定的孤独。在她的认知系统里,城乡的浮躁和安宁是相对的;在她的字典里,踏实才是最安全的法则。

一年又一年,有收获也有失去,生活总在变化,但故乡始终在那里,是“我家住在黄土高坡”的朴素安抚,也是“都是我的歌我的歌”的生机与灵感。

黄土高坡的山山水水,深深地刻在二妮的骨子里,成为她音乐中一直吟唱的对象,而她的歌声,也成了我们“归乡”的路径。如果说2007年那个《星光大道》中的“无冕之王”还是初出茅庐的一颗新星,如今的二妮更像是我们熟知已久的朋友,出唱片,开演唱会,亮相各种舞台,甚至世界舞台,把对家乡的热爱,变成了一首首歌曲,一句句歌词,用她质朴的歌声将一种与生俱来的亲切带给我们。这份熟悉感和认同感,不仅是因为她身上的民族性,更是一种基于人类天性、能够引发所有人共鸣的故园情思。

2013年中秋的新加坡夜色温柔。正如当晚天空中萦绕的天籁之声——王二妮在异国他乡上演“艺满中秋”个人首场音乐会。中秋月圆,“月是故乡明”被二妮真实地升华在了歌声中:沁人心脾,恣意畅然。人声如斯,音乐照进现实。四层的音乐厅座无虚席,远在异国他乡的华人华侨感受到了回家“团圆”的温暖,不时由衷响起阵阵雷鸣般的掌声。该场音乐会规格非常之高,由新加坡华乐协会会长郑朝吉博士指挥,新加坡的鼎艺团担任现场伴奏,中国音乐学院教授曹文工担任音乐总监,“中国西部歌王”王向荣担任嘉宾。

2015年12月5日午后,人民大会堂东门口就早已排成长龙,从全国各地赶来的观众朋友们聚集于此,从人民大会堂东门外向东西两侧一字排开,蜿蜒的队伍沿长安街甚至排到了国家大剧院附近。3个小时后,刚刚溢满道路的人流集结一堂,王二妮《黄土地的诉说》演唱会在万众期待中如期登上人民大会堂的舞台。当天晚上的演出很成功,6000多个座位的现场爆满。当二妮走下舞台,众多歌迷纷纷跑到她面前,激动地握手献花,久久不愿离场。

2017年,在莱茵河畔的德国,跟黄河遥遥相望的地方,这里的人听到《山丹丹开花红艳艳》和着旋律打着拍子,和在陕北、北京的观众没有区别。在这个具有世界顶级音乐素养的国度,二妮得到了来自德国主流观众的认同。因为“音乐无国界”,也因为陕北女娃王二妮的歌声韵味之纯正,不仅打动了中国亿万观众的心,也唱进了世界观众的心坎里。

故土的孕育铺成了二妮来时的路,踏在陕北的每一步都向着一个清晰的未来。她就这样走,走出了榆林离开了陕北,走到了北京跨出了国门,带着民族的骄傲大步向前,没有胆怯也从不后退。

勇敢“出走”的二妮,不断开辟着新天地,与此同时,陕北民歌也被越来越多的人所喜爱。的确,二妮的每一次演唱,都让更多人看到了属于她家乡的风采。绽放的山丹丹花、红红火火的秧歌、黄河一般奔腾的生命力和陕北人民的淳朴善良,这是她身上不可割舍的部分,也是她最初就想要让更多人看到的关于家乡的部分。二妮明白,故乡是后盾,是疲惫时可以休息的地方,是受挫后重新审视自己的地方。但故乡更是终点,是遥遥千里想起来就充满力量的信仰,是心之所在。

二妮的音乐,带着浓郁的故乡烙印,却不“因土而土”。从陕北到城市生活的二妮,一直在吸收多元艺术的养分,探索民族音乐与现代音乐的边界。尤其是在现在音乐越来越多元化的时代,她也聽流行音乐和各国音乐,尝试用丰富的元素将古老的陕北民歌通过独特的音乐语言进行重塑。她还在思考如何去承担更多的让民歌与国际接轨、与时代接轨、让民歌在年轻的受众里有更多的回响的责任。有一副天生的好嗓子,又自铸一种执拗的传歌精神,音乐大家赵季平如此评价二妮:“没有民歌流水线上的模式化,对陕北民歌做了很好的传承。她为陕北民歌在新时期插上翅膀。”

在厚重苍凉的田间地头她唱过,在金碧辉煌的音乐厅中也唱过;一把唢呐的伴奏下她唱过,规模宏大的交响乐队伴奏下也唱过。她的听众曾经是牛羊,曾经是黄土地,曾经是黄土地上的父老乡亲,也曾经是城里人,甚至是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唱歌的环境在变,听众也在变,但不变的是唱歌时的纯粹本色——因为热爱而唱,因为梦想而唱。

时光回到小时候,北方大地的夜星光很亮,山风在门外打转,家家户户橘色灯光下围坐着最亲近的家人。劳动一天后,家里的饭桌上摆好了食物,母亲经常会唱起歌来——说起自己的母亲,二妮说母亲对自己的影响非常大,母亲是二妮的音乐启蒙,而含蓄的父亲如山一样沉默,却从一开始就一直支持着她的音乐梦想,是她一路走来的主心骨。二妮跟着母亲唱歌,也在悄悄想象着未来将要登上的那个属于她的舞台。

梦想实现后,“简单”似乎便成为这个时代最难的一件事,对那些站在聚光灯下的人来说更是如此。但总有那么一些人,不管周遭环境如何变化,她仍然可以保持自己的简单和初心。二妮要做的就是一心一意把歌唱好,她说自己已经很幸运了,她唱的歌能让听者沉浸其中,跟着她一起哼唱,开心、伤心,这让她感到无比幸福。

比如跟随乡里艺术团演出的那段时光。山坡小路狭窄弯曲,只能徒步或坐驴车。头顶着金灿灿的阳光,脚踩在厚实的黄土地上,耳边不经意就传来一声信天游,被层层叠叠的黄土高原拉得很长,二妮他们也边走边唱起来。再往后,跟随艺术团演出时,扭起秧歌,打起腰鼓,二妮和大家进三退一,乐在其中。

歌迷的喜爱也是她坚守初心的力量。二妮讲了一个关于“歌者有意,听者有心”的故事。在北京的家里,二妮做的也是家乡菜。每次炖羊肉,她都会放一点花椒。温暖的记忆随之涌上心头。“记得有一次我随文联下基层演出,有一位老大爷从很远的地方赶过来,手里捧着一大袋花椒要送给我。但当时我在演出,并没有见到这位老大爷。老大爷就委托主持人一定要交给我。他说特别喜欢我的歌曲,让我好好唱歌……直到现在,每当我在家做饭时看到这个花椒,心里就特别感动。”诸如此类的志愿服务活动,二妮参加过很多次,每次都感受颇多。她的演出多在录制现场,大家在电视、网络上才能看到听到,现在参加志愿服务,到农村、到社区,在露天舞台上与听众面对面交流,大家全神贯注地欣赏、发自内心地鼓掌,这更令人感动。这种情意,说不完,表不尽,好像老家深深的井水,舀不尽,打不完。

陕北的孩子喝着井水长大,又把井水滋养的乐曲献给家乡,唱给乡亲,像河水奔流入海,像老人诉说故事,像童年在旷野上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