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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一枚纸玫瑰

2021-09-10草莓一碗

花火彩版B 2021年2期
关键词:嘉禾妈妈

草莓一碗

创作感言:其实在构思这一篇的时候,我想好了男女主的设定,本来想写一个相互温暖的故事,然而把大体框架搞定,成文以后发现,完蛋!谁也没温暖了谁,反而分道扬镳了!并且最后女主起码还有一个看起来不错的男朋友,男主直接孤身一人惨兮兮。于是,写完后我这样安慰自己:没关系!至少女主曾经来过!

01

郑辛然没想到她会这样和林嘉禾重逢。

西垂的落日被高楼大厦掩住,她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听电话。

电话那头是远在大洋彼岸的陆予恒,他语气低缓地跟她讲这一个星期的见闻趣事,最后笑着问她:“没算错的话,国内刚好是饭点,你吃饭了没有?”

她眼睛还看着远处的余晖,尽量语调欢快地说:“吃了啊。”

然而事实是,她这一天过得糟透了。本来快要谈拢的客户突然变卦,她午饭都顾不上吃,跟对方谈了一个下午,最后被客气地请出了公司。

挂断电话后,她随便从便利店买了个饭团,剥开包装纸的时候手一抖,饭团一骨碌滚到了地上。

积累的情绪就这么爆发了,郑辛然蹲下去收拾,眼泪一滴一滴砸在手背上。

等眼前的模糊稍微褪去,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双黑皮鞋,还有那熨帖的西装裤脚,衬得她愈发狼狈。

郑辛然抹了把脸,泪眼婆娑地抬头,就这么直直撞进林嘉禾眼里。

他垂眸看她,将她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

惊讶过后,郑辛然下意识起身,却因为蹲太久,腿发麻了,不自觉晃了一下身子。

林嘉禾伸手扶她,掌心冰凉的温度透过衣服传递给她,郑辛然打了一个激灵,蓦地想起她曾经气急败坏地骂他连心都是冷的。

两人一时间无话。郑辛然是心情不好,林嘉禾是一向如此。就在她受不了尴尬,想开口的时候,他却忽然问,“要吃饭吗?”

几年未见,他变得愈发深沉,郑辛然看着他平静的眉眼,索性点了点头。

本以为一顿饭会吃得无比尴尬,可他们一个吃菜,一个喝汤,都不说话,却也格外自然,毕竟过去很多个日子都是这样过来的。

吃完饭往外走的时候,靠门的地方坐了两个穿着校服的学生,男生的衣领、袖口都整理得一丝不苟。

郑辛然从他们身边经过,听到男生正在监督女生背课文。这场景让她有些恍惚,不由自主地去看林嘉禾。

他安静站在门口等她,背后万千灯火闪烁,没有丁点儿落入他眼里,他眼里只有一片抹不开的黑。

这一瞬间,她又觉得他似乎一点儿也没变,和很多年前一个样子,什么也不说地站在那里等她,冷清又温和。

02

第一次见面时,她初三,他高一。

那年她母亲和林嘉禾父亲遇见,两个人迅速坠入爱河。晚上她妈妈坐林父的车回来,有多事的邻居跟她说,她母亲这是要高嫁了,说完还扫了她一眼,意味不明地说:“长得漂亮就是好。”

郑辛然不认得车型,也不知道那位叔叔到底是什么人,只是她妈妈开心,她便也跟着开心。

周末时候,她跟着母亲一起去对方家里做客,临湖别墅近在眼前时,郑辛然才迷迷糊糊意识到,对方确实是个富贵人家。

可郑辛然并不在意。那时候她不算个乖学生,喜欢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叼着一根棒棒糖,走起路来鞋子上的装饰叮当作响。

大别墅顶层是个小阁楼,她对那里情有独钟,最喜欢窝在藤椅里跷着二郎腿看书。

糖吃完后她觉得渴,就又嗒嗒嗒跑下楼接水喝,路过二楼落地窗的时候她往外看,那两人正坐在湖边钓魚,被阳光勾勒出一圈金黄的轮廓。她那时候总觉得在阳光里的就是美好的。

接完水出来,正好遇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林嘉禾。

他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身形显瘦,姿态挺拔,和她的气质天差地别。

郑辛然忘了打招呼,他神情平淡地朝她走过来,伸出手问:“你的?”

郑辛然低下头,他手心是原本被她系在头发上的发带。她接过来道了声谢,林嘉禾什么也没说,点点头和她擦肩而过。

后来她想到他们的初遇,总会觉得匪夷所思。看上去就不好相处的一个人,她究竟为什么非要热脸去贴冷屁股?

可惜当时的她就是鬼迷心窍。自己绑了好几次蝴蝶结都不满意,正想放弃的时候,突然想到了林嘉禾。她眼珠轱辘一转,转身就去楼上找他。

他正坐在阁楼的书桌前读书,刚才被她随手放着的书本已经妥帖地放在他手边。

郑辛然走到他身边蹲下,拉拉他的袖子问:“你会系蝴蝶结吗?”

林嘉禾侧过脸看她,没说话。郑辛然厚着脸皮伸出手把发带递给他,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神情:“帮我系个蝴蝶结吧,求求你了。”

他冷淡地看着她。郑辛然迎着他的视线强撑了一会笑脸,撑不下去准备放弃的时候,手里的东西被他轻轻抽走。

她背对着他,颇为高兴地说:“忘记问了,我叫郑辛然,你叫什么?”

他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平淡如水:“林嘉禾。”

“林家和?家和万事兴的家和?”

“不是,‘娟娟缺月隐云雾,濯濯嘉禾秀稂莠’的嘉禾。”

她哑然:“这是什么诗?我不知道啊。”

柔顺黑亮的长发被他握在掌心,他动作轻柔地把发带系牢打结,最后摆弄完的时候,大概是顺手拍了一下她的发顶。

那天晚上回家,她母亲和她一起坐在床上,颇为犹豫地开口:“你觉得……你林叔叔怎么样?”

“挺好的啊。”她张口说话,脑子里想的却是林嘉禾的脸。他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上去又纯净又冷漠。

她妈妈又问:“那你愿不愿意和他们成为家人呢?”

郑辛然笑了:“可以啊。”

她那时是真的愿意和他们成为一家人,可惜后来她才知道有一个词,叫作“造化弄人”。

03

那年九月份,郑辛然险险地进了市重点高中。

开学第一天,全校学生站在主席台下听讲话,而他站在台上念着稿子。

金黄色的阳光在他的衣服、发梢跳跃着,郑辛然听到身后的小姑娘压低声音说他在发光。

年少的人总喜欢把自己的倾慕昭告天下,从那天起,林嘉禾成为了高一新生口里的知名人物。他的光辉事迹被传播得人尽皆知,郑辛然原本乐呵呵地听着八卦,却不想自己也被卷进风暴中心。

那天,她正和同学一起说笑着往外走,刚出教室就被人拎住了书包带。

她回头看时,林嘉禾的手已经松开,他通知她:“你今天来我家吃饭。”

身边的同学一个个都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郑辛然垂着脑袋跟在他后面,一路上无精打采。

她妈妈看出她兴致不高,问她怎么了,郑辛然拿着汤匙喝汤,五官都皱在一起:“说不明白。”

她当时觉得她是在苦恼自己的平静生活大抵到头了,后来转念一想,或许更为隐蔽的原因,是她无从介绍她与林嘉禾的关系。

于是她当晚深思熟虑地准备好了口供:她妈妈和他爸爸是朋友,她和他不熟,没见几次面。

可即便是这样,还是陆陆续续有人找上她,或是问她要林嘉禾的联系方式,或是给她一堆小零食,让她转交林嘉禾。

联系方式郑辛然自然是拿不出来,她把零食之类的东西收好,周末的时候给林嘉禾送过去。

看到她抱着一箱子东西,林嘉禾頗为无语。他随手把东西接过去,说出来的话有些不近人情:“以后不要收了。”

那些零食大多进了郑辛然的肚子,她吃出好几张小纸条,一边内疚一边在心里把罪过都推给林嘉禾。

之后她也就真的硬着头皮不再收东西,为此还受了几个人的白眼。她郁闷不已,骗他说:“你知道我怎么拒绝的吗?我就告诉她们,你不喜欢女生。”

听到她胡扯,他也不生气。郑辛然颇为气馁,把手放在耳边做聆听状:“听。”

林嘉禾抬眸,她故作深沉地摇摇头,说:“少女心碎掉的声音。”

他翻书的动作一顿,忽然问她:“爱情很重要吗?”

话题突然跳转到如此有深度的层面,郑辛然没反应过来,张着嘴“啊”了一声。他没再说话,又安静地低下头去。

林嘉禾总是如此,其他女生都说他身上的清冷感最吸引人,郑辛然却只觉得他浑身透着寂寥。

从那天起,她每周末都来他家跟他一起学习。起初她担心林嘉禾并不欢迎她,出乎意料的是,他开门看到她的笑脸后,沉默了半晌,然后伸手把她的背包接过去掂了掂,语气平淡地调侃:“带了这么多?”

他们的关系大概就是从这句话以后变好的。

又过了几天,班里的小姑娘开始结伴做各种小玩意,叠纸玫瑰,织围巾,大多是从电视剧里看来的桥段。

郑辛然自然不会落下,课桌里堆满了七零八碎的半成品。可惜她着实没有这方面的天赋,玫瑰做得四不像,围巾织成渔网。

她看着这堆东西发愁,趁着周末去林嘉禾家的时候把东西都带去,铺在桌子上问:“还能救吗?”

林嘉禾默默看了一会儿,两根手指从“渔网”的洞里穿过去,摇摇头:“怕是救不回来了。”

见郑辛然哭丧着脸,他顿了顿,错开目光,语气平常地说:“不过,你可以把它送给我。”

就这样,那两样本应进垃圾箱的东西被林嘉禾照单全收了。她某次看到那奇丑无比的玫瑰花被他做成插花插在了花瓶里,差点儿惊掉了下巴。

她说他这人莫名其妙,就喜欢收不好的东西。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在他面前已经不再拘束了,而是整日叽叽喳喳的。林嘉禾一只手撑着脸,另一只手正在批改她的作业,问她:“什么是好的东西?什么是不好的东西?”

郑辛然一噎,刚想回答,他把作业本推给她:“错了好多。”

她无语地看着上面的红色叉号,感慨道:“你和你爸爸,怎么一点儿都不一样?”

昨天她妈妈回家时候,手腕上戴着晶莹剔透的镯子,林父总是有很多讨她开心的办法。

林嘉禾却是一怔,反应过来后沉默半晌,说:“我当然和他不一样。”

这句话郑辛然当时没在意,也不明白。等她再想起这句话时,他们两个之间隔着数百公里的距离,再讲起他们之间的故事,终于可以带上那句“很多年前”了。

04

从盛夏到寒冬,那两位成年人爱情的线拉得格外长。寒假来临,郑母请了年假准备和林父一起去三亚,郑辛然和林嘉禾两人没一个愿意同行。

郑辛然愈发频繁地造访他家,林嘉禾干脆给她收拾了一间客房。

房间里的东西是他亲自去买的,简约却不失温馨。郑辛然躺在床上,鼻尖萦绕的是床单、被罩的味道,和林嘉禾身上的气味如出一辙,让她当晚成功失眠。

白天空闲的时候,她翻桌上的台历,这才发现快到林嘉禾的生日了。

她想不出要送什么,索性亲自做了一碗面。面条煮的稀烂,上面浮着几片菜叶,还有一个煎得七零八碎的荷包蛋。

林嘉禾扶着碗安静看着她,郑辛然尴尬地解释,“别看它卖相差,味道还是……”

她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林嘉禾却已经自顾自吃起来。郑辛然看着那清汤寡水的面,后知后觉有些过意不去,从桌子下面摸出来一个东西递过去,神秘兮兮地说:“我还买了这个。”

那是一瓶果酒,因为包装好看,被她买了回来,美其名曰助兴。

林嘉禾知道是她嘴馋想喝,却也不点破,只是起身去拿来两个杯子。

郑辛然一边哼着“今天是个好日子”一边往杯子里面倒果酒,把其中一杯推给他,豪气万丈地说:“恭喜你!”

林嘉禾问:“恭喜什么?”

“恭喜……”郑辛然举起杯子,想了想,随口说道,“恭喜你遇见我!”

两个杯子丁零一撞,林嘉禾失笑,郑辛然已经仰头把果酒喝下去了。他摩挲了半天杯壁,低声重复:“恭喜。”

结果那天成了他们相遇以来最鸡飞狗跳的一晚——郑辛然酒量奇差,喝多了就开始发酒疯。

她抱着酒瓶当吉他,单脚踩在凳子上一通乱弹。林嘉禾一手扶着凳子,一手扶着她。她兴致上来了,一骨碌爬到桌子上,林嘉禾拦不住,把拦腰她抱下来。

郑辛然哇哇大叫,两只手猛拍他的背:“你占我便宜!”

林嘉禾被她气笑了,刚想把人扔到沙发上,她忽然搂住他的脖子,大着舌头问:“林嘉禾,你为什么不快乐?”

他的动作就那么顿住了。两个人姿势奇怪地拥抱着,她浑身酒气,一遍遍地问他:你为什么不快乐?

他沉默了很久,张开嘴想要说话时,郑辛然却忽然从他身上弹开,跌跌撞撞地跑到窗户前,扒在上面看着外面的天空,兴高采烈地叫:“下雪了!”

窗户冰凉刺骨,她火热的额头贴在上面,没有冷得清醒过来,反而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天还是深黑色,她努力睁开眼睛,看到林嘉禾坐在她身边,安静地看着窗外。

落地灯被调到最低亮度,只有他的睫毛尖上闪着一丁点儿光,郑辛然愣愣地看了很久,伸出手去扯他的衣角。

林嘉禾回头看她,她依旧不清醒,咬字含糊,可他听清了。

她说:“林嘉禾,我妈妈人很好,也很会做饭,她去过很多地方,哪里的菜都会做。如果我们能成为一家人……”

她顿了顿,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喃喃地又将最后一句话说了一遍。

满室酒香,他的手滑下去和她指尖相碰,冰凉的指尖染上她的温度。

假如时间能够停在这一刻,这场雪一直下不停,纷纷扬扬,像是从天而降的精灵……

05

等到那两个人回来,郑辛然难得主动问:“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她妈妈讶异片刻,摇摇头笑了:“小孩子管那么多?”

她当时可不就只是一个孩子?管不了的事她就不管,最要紧的事是冬天街边热腾腾的烤红薯。

那年冬天接连下了好几场雪,积雪未消又添新雪,她担心剥红薯弄脏白色的羽绒服,林嘉禾便伸手把袋子接过去替她剥。

郑辛然眼巴巴地等着,无意间一抬眼,刚好看到他嘴角隐约的笑意。

他也终于吃上了郑辛然妈妈做的饭,比她的手艺要好很多。妈妈听说郑辛然给他做了碗面,捂住脸笑个不停:“她就是这样子的,手笨,喜欢的东西总是做不出来。”

郑辛然气得哇哇叫,声音几乎要把房顶掀翻。

她吃得比他们都快,吃完就溜到阁楼玩游戏,过了半天不见林嘉禾上来,她一抬头就看到了那被他摆放好的花瓶。

那上面又被贴了一张纸条,郑辛然凑近一看,上面写着:郑辛然赠于2008年冬。

她气得跳脚,拿起花瓶就下楼找人。他不在客厅,郑辛然一间一间屋子找过去,看见他坐在书房的地上,微微弯下腰不知道在做什么。

她风风火火跑到他面前,指着字条说:“明明是你自己要过去的,我才不会拿这么丑的花送人!”

地上散落着五颜六色的方形纸,他慢吞吞抬头看她一眼,没说话,反倒是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拿出来一朵鲜红色的纸玫瑰递给她。

郑辛然一愣,红着脸去掐他的脖子:“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

他坐在一地纸片中露出一点儿笑意,像是冬雪消融。

那段时间林父在做新投资,总是见不到人,饭局上喝多了给她妈妈打电话,郑辛然就坐在旁边,听见电话那边说想和她见面。

她笑了,只觉得这两个人肉麻。

就是这天晚上,她妈妈开车打滑了,车头一下子撞上路边护栏,车子翻了两下差点儿落进湖里。万幸的是人没事,不幸的是,那张惹人艳羡的脸上多了几条伤疤,看起来格外恐怖。

林父帮她付了医药费,把她转到最好的病房。郑辛然出去透气,听到医生说,那张脸不可能恢复如初。

安静的医院走廊里,她的脚步声格外明显,那两个人都回过头来看她,郑辛然后来才想到该如何描述林父当时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碎掉的花瓶。

他仍然每天都来看望她妈妈,营养品源源不断地送进来,一直等到她妈妈出院一个月后,才将这平静的假象打破。

商人做久了,说绝情的话也能说得委婉动听。她妈妈没多纠缠,只是轻声问她:“辛然,妈妈是不是很丑?”

郑辛然捂着嘴摇头,等她妈妈睡下后发疯一样地跑下楼,打车去了林家。

别墅周围种了桂花树,林嘉禾就站在树旁看着光秃秃的枝丫。郑辛然冲上去想要砸门,被他一把从后面抱住。

他的衣服冰凉,大概是站了很久。她对他拳打脚踢,他却一声不吭。等她发泄完,他慢慢地说:“对不起。”

就是这么一句话,让郑辛然彻底崩溃了。她把他推开,压抑着愤怒朝他喊:“为什么是你道歉!”

林嘉禾不说话。她泪流满面,死死盯着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不是所有问题都有答案。郑辛然看了他很久,慢慢往后退了几步,一字一顿地说:“你们一家人,心都是冷的。”

林嘉禾猛地抬头,却只看到她越走越远的身影。她最后的那一眼比深冬的风还要冷,像一把闪着寒光的剑,在他们之间劈出一道无法复原的鸿沟。

06

那樣狼狈地和林嘉禾重逢,郑辛然本以为她会失眠,没想到一夜无梦。第二天刚到办公室,顶头上司告诉她,有大公司上门合作,点了她的名字。

郑辛然带组资历尚浅,上司也没多问,只是提醒她抓住机会。她跟对方签好合同,带着组员一起到对方公司去,果不其然见到了林嘉禾。

他们两个在楼梯上狭路相逢,郑辛然支吾了半天,林嘉禾看着她舌头打结的样子,淡笑着揶揄:“说不出来的话,就不要说了。”

闻言,她松了一口气,真心实意地说:“谢谢。”

后面几个月他们再没有遇到过,郑辛然听他们公司的小职员聊天,偶尔说起他,都是夸他遇事冷静,年少有为,和她记忆里的他完全吻合。

只是他们都不知道,那样冷清的一个人,也会把别人摁在地上狠狠地打。那件事当时在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没人知道缘由,只知道林嘉禾和一个人擦肩而过,一拳头就挥了上去。

郑辛然找到他的时候,他坐在偏僻的体育器材室里,嘴角的淤青清晰可见。

她把手里的药朝他丢过去,语气冷冽地说:“你打人干什么?”

其实她知道原因,那个男生和她不对付,前一天他骑着自行车从郑辛然身边飞驰而过,贱嗖嗖地喊:“听说你妈攀高枝不成,结果毁容了?”

可是,这些又关他什么事呢?

器材室的空气里透着难闻的橡胶味道,郑辛然转身就走,林嘉禾突然叫她:“郑辛然。”

她脚步一顿,微微侧头。他轻声问:“你恨我吗?”

那个字太过严重,可她什么都没说,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再然后,林嘉禾北上读书,她则在一年后选择南下,两个人一南一北,再难相遇。

郑辛然性格变了很多,收敛了所有的张扬,喜欢一个人独来独往。

有同学说她不合群,她也不在意。

有一天,她一个人沿着河边走,身后脚步声响起,她一回头,清瘦的少年局促地摸了摸鼻子,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陆予恒,是你的同班同学。”

河边的风把她的头发吹起来,她眯着眼睛看他,隐约觉得他的轮廓像一个人。

往后的日子里陆予恒对她很好。她早上起不来,他就一声不吭给她占座位;老师提问,他坐在旁边给她写答案;她穿短裙抱着书走,没注意到鞋带散了,她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蹲下去帮她系鞋带了。漂亮的蝴蝶结打好,他没起身,仰着头问她:“我当你男朋友,好不好?”

郑辛然没说话,他的神情紧张起来,她这才噗地笑出声,眉眼弯弯道:“好啊。”

他们一起走过四年时光,后来陆予恒出国深造读博,她则沪漂找工作。他们如同其他情侣一样在机场拥抱分离,郑辛然模模糊糊地想,往后余生,大抵就是这样了。

那天她回到宿舍里收拾东西,在层层叠叠的衣服下面翻出来一朵快要褪色的纸玫瑰,在机场没能落下的眼泪就这么簌簌掉了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或许是在哭那段随心所欲的时光,又或许是在哭那段时光里的人。

这百转千回的人生。

07

一直到项目完成,郑辛然去做最后的交接工作,这才又遇到了林嘉禾。

无人的地下停车场,他坐在车里,趴在方向盘上,郑辛然从他车前经过,又绕到旁边敲敲他的车窗。

窗户降下来,他的脸有些苍白,慢吞吞地问她:“怎么了?”

“这话该是我问你吧?”郑辛然指了指他的脸,“你不舒服吗?”

林嘉禾沉默片刻,漫不经心地说:“胃疼,老毛病了。”

她点点头,自然而然地说:“你下车。”他没动弹,她就又催了一遍,“快点儿,我送你回家。”

回程的路走走停停,他的房子买在安静的地段,是很普通的户型。

到地方后,郑辛然把车熄火,两个人都没说话。郑辛然动了动嘴唇,又要说那两个字,林嘉禾却在她之前开了口:“会做饭了吗?”

郑辛然一愣,伸出两根手指比画:“一点点儿。”

林嘉禾嘴唇都有些发白了,听到她的话却是笑了,低声问:“能给我做顿饭吗?”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用请求的语气跟她说话。郑辛然侧过脸不看他,蓦地感觉鼻子有些酸。

考虑到他还是个病人,郑辛然简单地煮了份白粥,炒了两个青菜。她的技术长进了一些,但做出来的东西也只能说是能吃。

厨房里的开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郑辛然隔着磨砂玻璃看他的轮廓,低头的时候又想起曾经的那碗面,她做得寡淡又难吃,可他一点儿一点儿全都吃下去了,连汤都不剩。

饭只做了一人份的,郑辛然一样一样摆好,起身的时候撞上他的目光,安静又沉默,像是看了很久。

她抿抿唇,迎着他的视线开口:“饭给你放到这里了,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一句话说完,她又觉得自己没良心。可林嘉禾神情淡然,一点儿也不介意地点点头。

他一生中所有的情绪与包容,悉数给了她。

见到他这样,郑辛然反倒愈发迈不开步子。林嘉禾拿起筷子,看到她还站在原地,不由得笑了:“快走吧。”

那么冷清一个人,笑起来就变了样。

她临走前无意一眼,看到了客厅茶几上的花瓶。样式她无比熟悉,虽然看不清具体纹路,可她知道上面有行字——郑辛然赠于2008年冬。

都已经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明明只是少了她一个,屋子里却忽然寂静下来。

林嘉禾坐在桌边盯着白粥看,脑子里却忽然想起郑辛然毕业那年,他开车去她的学校,远远地看着大门口人来人往。

于郑辛然,他们的过去大抵只有那两年,那跌宕起伏的两年。可于林嘉禾,之后的漫长岁月中,他一直躲在她不知晓的暗处偷偷看她。因为知道她很长时间都过得不开心,所以偶尔见到她的笑脸,他可以高兴一整天。

后来和她天南地北,天各一方,见她需要奔波一天一夜,能见到她的次数极少,却也攒了一小摞动车票。但这些她都不必知晓,毕竟喜欢一个人,真的是让人无可奈何的事情。

明明只有千万分之一的概率,那天竟然真的让他等到了郑辛然。她和一个男生并肩走出校门,两个人牵手拥抱,脸上的笑容无比灿烂。

他坐在车里静静地看着,忽然意识到,原来他们已经很久没相见,久到她走出过去的阴霾,久到他的生命里又只剩自己。

那留给他的是什么呢?

在那段飞快又漫长的记忆里,他第一个回忆起来的是十七岁生日那天,她喝了酒发疯,趴在他耳朵边问他为什么不快乐。

她身上的酒气和体温一起朝他侵袭过来,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就已经躲开。

林嘉禾,你为什么不快乐?

原来答案是,他不必给出回答,她也不會留下来。

08

来年盛夏,陆予恒回国。

郑辛然开车去接他,等红灯的时候,她扭头看向窗外,高楼大厦鳞次栉比,一半落在阳光里,一半落在阴影,就像这个城市留给她的记忆。

她很久没和林嘉禾联系,也不知道为什么,前一晚忽然梦到了他。

梦里,在那栋纯白色的大别墅,楼梯上落下斑驳的日光,她穿着小皮靴,踩着阳光一级一级地往上走,最后停在阁楼的门口。

推开木门,林嘉禾就坐在桌子前,一笔一画地在给她改作业,长睫垂下去,遮住那清冷的眼睛。窗户外面是明媚的太阳,他就坐在阳光里。

老式钟表滴答滴答地走。

她和林嘉禾的缘分,终于走到了尽头。

(编辑:八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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