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张意儿初三毕业没考上重点中学，牙齿一咬，不读书啦。在家里无事可干，开了爿杂货铺子。老妈出钱，说：“好好做，说不定一不小心就做成了个大老板。”

张意儿得意地一晃脑袋道：“当然。”

当天，她就阳光灿烂地接过自己的企业（她不称铺子，叫企业），也像别人一样做着。她想，我一定要加劲，要成为一个大老板，一级大富豪，让同学们都看看。理想很美好，可惜，现实很残酷。一直以来，张意儿的生意都不死不活，毫无起色。

生意所得，仅够一点零花钱罢了。

张意儿很着急，到处取经，可是，取回来后，小铺仍日见萧条，不见起色。张意儿灰心了，看样子，自己的生意和自己过去的学习一样，又一次会一败涂地惨不忍睹。

她决定，再过一个月，如果还是这样，自己就关门大吉。

2

这天，刚开门，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站在门外。张意儿心想，生意上门了，顿时，一脸灿烂，问道：“美女，买啥？我这儿什么东西都质量保证，保你满意。”

她以为，这样一说，女孩一定大买特买，让自己来个开门红。

可是，女孩站在那儿，摇了摇头。

张意儿睁大眼，又是一笑道：“怎么？没你要的东西？”她想，自己这儿的百货，不敢说是最好的，但一定是最全的，怎么会没有女孩要买的东西？

谁知女孩听了她的话，仍摇了摇头。

张意儿不高兴了，心说，你倒说话呀，不是没要买的东西，那摇头干嘛？“对，一定是看不中样式，是吗？”谁知，女孩仍摇着头。

“是不相信本店商品质量？”张意儿问。

女孩还是一如既往地摇头。

“那——是錢不够吗？”张意儿道。

女孩这次不摇头，指着自己的嘴，“啊啊”地叫着。张意儿一惊，问道：“怎么，你是哑巴？”

女孩笑着，连连点头。

张意儿心说，傻丫头，还笑呢！心里暗暗感到可惜，多好的女孩啊，怎么不会说话啊？

3

而且，女孩也不是来买东西的，因为，她指着店里的东西连连摇手，连连摆头。

“那你来干什么啊？”张意儿更加疑惑了。

女孩又是比划又是点头，“啊啊啊”地叫着，张意儿一点儿也不理解，头都大了，说：“我不理解，我不懂手语。”

女孩听了，嘎嘎地笑了，笑得挺响，也挺脆，像清清的泉水一样。张意儿想，这女孩要能说话，嗓音一定会又亮又脆，哎，可惜了。

女孩看张意儿不懂她的意思，随手拿过一张纸一支笔，在上面写道：我是来找工作的。那字写得清新流畅，非常美，比张意儿的字要好百倍。

张意儿抬起头，望望女孩，赞道：“真一手好字！”不过，她摇着头，告诉女孩，自己铺子小，不需要服务员。

女孩急忙写道：求求你了，我得吃饭。

张意儿眼圈红了，忙拿了一包方便面给女孩。女孩一笑，点点头表示感谢，写道：你收下我了？

张意儿很为难地道：“我的收入不行，都不够我花，更找不出你的工资。”

女孩眨眨眼，写道：我不要工资，有饭吃，有住处就行。

张意儿长叹一声，答应下来，看样子，女孩实在没地方可去了。她想，好吧，就让她和自己住一块儿吧。

4

女孩叫朱小珠。

张意儿一看名字，呵，好名字，比自己的名字要好多了，这孩子，一手好字，一个好名字，看样子，是个文化家庭出来的啊。

张意儿想，女孩一定是走失了，哑巴嘛，找不见家是常事。她决定，仔细询问一下女孩，看她在哪儿住，看她爸妈叫什么，问出来了，寻到她家，找到她爸妈，也算好事一件嘛。

张意儿夸道：“朱小珠，你的字写的蛮好的啊。”

朱小珠笑了，眼睛一眨一眨的，如两潭清泉，亮亮的，脸上浮出一缕得意，也在眉梢眼角荡漾着。张意儿想，小样儿的，得瑟的，上本美女糖衣炮弹的当了。

于是，她跟踪追击道：“这么好的字，怎么学的啊？”

朱小珠又是甜甜一笑，写道：无可奉告。

呵，小样儿的，竟然用外交辞令。张意儿毫不气馁，继续问道：“你住在哪儿？”

朱小珠写道：无可奉告。

“你爸妈叫什么名字？”张意儿锲而不舍，继续问道。

无可奉告！

“你是本市人吗？”张意儿问。

“是的。”这次，出乎张意儿的意料，朱小珠没写无可奉告。张意儿愣了愣，说：“这次又怎么不写无可奉告了？”朱小珠写道：当奉告时则奉告。

张意儿被她的话逗乐了，指着她道：“小样儿的。”

朱小珠也一指张意儿，嘴一张，又捂上，嘎嘎嘎地笑了。

两个女孩，竟笑成了两枝清嫩的花儿。

5

朱小珠待在张意儿店里，搬搬东西，有时洗洗菜，帮着做做饭，两个人的饭，很好做。再说，店里有火腿肠方便面，还有别的东西，一切一煮就是一顿饭。

张意儿十五六岁了，勉强能做熟饭。

朱小珠的饭，比张意儿做的要好吃多了。张意儿吃了，禁不住地夸：“朱小珠，在哪儿学的，真厉害！”

朱小珠又一次双眼发亮，眉眼生光。

但是，渐渐的，朱小珠不满起来，噘起了嘴，她给张意儿写道：自己既然是服务员，就应该卖东西，不是做饭。

张意儿急了，说：“你不会说话啊，怎么做生意？”

朱小珠写道：谁说不会说话的人就不能做生意？说不定做得更好呢。

张意儿不同意，心说，生意本来就不行，你再一上场，不会叫喊不会吹牛，生意准泡汤，到时，连方便面都没有吃的了，你丫头去流浪，我就惨了，还得去读书。

因此，她很坚决地拒绝了朱小珠的要求。

可是，她没想到，那丫头心胸那么狭窄，竟然报复自己，让自己下不来台。

6

那天，张意儿拿着个小喇叭，又在高声叫卖：“快来看快来买啊，我的盆结实耐用啊，摔不烂，打不碎，物美价廉，走过路过切莫错过啊。”

张意儿做了一年生意，一张嘴就来，广告词一串一串的流水一样。

最近，张意儿进了几个盆，质量不好，她想赶紧卖了，避免放在手上，因此唾沫横飞，大做广告。朱小珠听了，嘎嘎嘎地笑。张意儿很不满：“傻丫头，别乐，影响生意呢。”

朱小珠不乐了，用手指点点张意儿，表示自己的不满。

张意儿继续喊：“过路的大伯大叔大婶大姐，快来看快来买，物美价廉——”刚说到这儿，“哐”一声响，打断了她的话。她回头一看，是朱小珠，拿了一个塑料盆扔在地上，砸得粉碎。

旁边几个准备买盆的顾客一见，都哈哈大笑，走了。

张意儿红了脸，走过去，一把把朱小珠拉进铺子里去道：“你砸了我的生意。”

朱小珠理直气壮地写道：“你说摔不坏砸不烂的。”

张意儿气得脸红脖子粗道：“那是做广告啊。”

朱小珠写道：“做广告也不能哄人啊。”

张意儿说不出话来，望着朱小珠。朱小珠眨着水汪汪的眼睛，也望着张意儿。两人望着望着，又不由得想起刚才那尴尬一幕，一个吹牛一个砸牌子，又同时咯咯嘎嘎笑起来。

7

事后，张意儿觉得，那天朱小珠是有目的地报复，报复自己不让她卖东西。

第二天，张意儿有事，要出去一下，找到朱小珠，很有老总的气派说：“朱小珠，我有点业务要出去谈谈，店里你看着，可别卖东西。”

朱小珠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又要笑，捂住嘴，连连点着头。

张意儿出去了一趟，闲转了一下，一个小小的店铺，有什么生意要谈？是她故意显摆。转够了，到她回到店里时，睁大了眼，朱小珠在卖东西，柜台前，亲一色的老太太，都在买剪子。

张意儿心想，完了，生意这么红火，剪子一定被减价处理了，自己那可是一百把货真价实的好剪子啊。她气喘吁吁跑过去，赶到朱小珠面前问：“谁让你卖的？”

一个老太太正在忙着问：“还有吗，孩子？好快的剪子。”

朱小珠摇着头，表示卖完了。

“一百把全卖完了？多少钱？”张意儿鼻尖沁出了汗，连声问道。

朱小珠写道：按你定的价，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不可能！怎可能？”张意儿问。

朱小珠拿出钱让她数，一数，张意儿目瞪口呆，这——这是自己一年来生意最好的一次。“朱小珠，你没喊广告？”张意儿问。

朱小珠笑着摇摇头。

“不可能！怎可能？”张意儿又一次道。

朱小珠指着一地的细铁丝头儿让张意儿看，张意儿看不懂。朱小珠写道：真笨，用剪子一铰细丝不就得了。

张意儿恍然大悟，她想起一个故事，一个哑巴卖菜刀，拿起菜刀剁铁丝，噌噌噌，生意就火了。这个朱小珠，真聪明，就把这个方法转移到卖剪子上了。

张意儿夸道：“朱小珠，真聪明！”

朱小珠一脸得意，写道：当然！

张意儿道：“小样儿的，猴子一样，顺杆就上，你得说我剪子质量好啊。”

这次，朱小珠点着头，一点没笑，很认真的样子。

8

以后，张意儿进了货，再不敢拿着小喇叭大夸特夸了：她说盆结实，摔不坏，朱小珠一听，马上摔一个盆;她说布结实，朱小珠马上撕着让人看。

张意儿很是老到地教导朱小珠说：“傻丫头，我是说说，你不敢真那么做啊。”

朱小珠写道：人要诚实。

张意儿一翻眼睛道：“诚实，咋做生意啊？”

朱小珠说：诚实才好做生意。

张意儿无奈了，摔出撒手锏：“我是老板，你是店员，你得听我的。”朱小珠不，坚持谁对听谁的。张意儿一白眼，问道：“进货咋办？”

朱小珠毫不犹豫：进质量好的。

于是，再要货，朱小珠写上品牌，张意儿打电话联系。货运来，朱小珠手一挥，自己上场，卖盆时，“哐”一声，盆摔在地上，完完整整的。卖布，用牙咬着扯，一点不破。卖糖，先让人尝，写道：不好不要钱。

张意儿的生意，一天天起死回生。

慢慢的，人越来越多，朱小珠忙得鼻尖冒汗。有时，张意儿也打下手，更多的时候，退居二线，专门做饭。

张意儿很不服气地说：“朱小珠，你成老板，我成店员了。”

朱小珠一笑，仍是一脸得意。

9

那天，张意儿打下手时，卖了一个盆，一个拖把，两个桶，两把壶。算钱时，张意儿手脚并用，左算右算也算不清，忙得满头大汗。

这时，旁边响起一个又脆又清的声音：“笨丫头，五十三元。”

张意儿抬起头，前面是个老人，显然，声音不会像小女孩的一样清亮。店里只有两人，一个是自己，另一个是朱小珠。自己没说话，那么，说话的只有一个人——朱小珠。

“朱小珠，刚才是你说的？”张意儿瞪大眼睛问。

朱小珠急红了脸，忙说：“我没说。”说到这儿，猛地捂住了嘴，然后又嘎嘎嘎地笑起来。张意儿一下子扑过去，抱住她道：“你会说话，你能说话。朱小珠，你为什么不说话？”

朱小珠笑了笑，又是一句“无可奉告”。然后，在张意儿疑惑的眼光中，拿出手機，打开道：“老爸，我暴露了，被小丫头发现了。告诉张叔，我要撤！”

张意儿听了，摸不着头脑问：“朱小珠，你说啥？是暗语？”

朱小珠一眨眼，告诉她，一会儿她就知道了。

10

一会儿，一辆小车开来，在铺子前停下，车门打开，下来一个人，朱小珠扑过去，大喊老爸。那人笑笑的，摸着朱小珠的头发。

朱小珠的爸爸后面，跟着走下一人，是张意儿的爸爸。张意儿爸爸拍着朱小珠的肩：“小珠，谢谢你，教会了我们意儿怎么做人，怎么做事。”

原来，张意儿不读书，开铺子又不见起色。张意儿爸爸见了，很着急，就去找自己一位生意界的朋友——朱小珠的爸爸，让他想想办法。恰好，朱小珠放假了，想体验生活，自告奋勇去帮助张意儿。

“你不认识她啊！”张意儿爸爸说。

“不认识才好呢。”朱小珠顽皮地说。

朱小珠的老爸很相信女儿，也积极推荐小丫头。张意儿爸爸碍不过朋友的面子，只有答应了，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谁知，一个小女孩竟盘活了一个小店。

朱小珠要走了，她眼一眨，要给张意儿题字。张意儿忙拿出笔记本，朱小珠写道：你若盛开，花香自来。她说，这是自己老爸给自己写的，自己现在送给她。然后，朱小珠拉着老爸的手，挥挥手，上了车，走了。

张意儿望着远去的车，望出一串泪水。

开学后，张意儿没开铺子了，她要先上学。她想，不管重点中学，还是普中，能学到本领就好，因为，朱小珠说得好——你若盛开，花香自来。

作者简介

余显斌，《读者》《意林》《格言》等签约作家，至今出版文集十九本，写作至今，在几百种报刊杂志发表文章三千余篇文章，《父亲和老黄》等六百余篇文章在各级征文中获奖，《知音》等一百篇文章被各种高考、会考、中考以及其他考试选做考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