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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申茂慧

2021-08-30刘芳

西部散文选刊 2021年7期
关键词:煎饼姥姥上学

刘芳

申茂慧是我娘。

这个名字是我姥姥给起的。姥姥常常为给她的女儿们起了几个好听的名字而自豪,她跟我说:“你看,我闺女的名字都多好听啊,你大姨茂英,学校里的老师跟我说,英是英雄的英,这个名字太好了;你看你娘的名字,茂慧,慧就是聪明。”说到这儿,姥姥有些伤心,“可惜呀,你娘聪明的小脑瓜儿,没有进过一天学校,没有上过一天学,太亏了。我们全家都欠她的。”

当时姥姥有五个孩子,家里地多,一定要留下一个帮忙干活。姥姥将他们叫到跟前,说明了自己的想法。沉默良久,我娘说:“我不上学,帮家里干活吧。”姥姥疼爱地看着她。“你要想好啊,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不上学,将来不后悔吗?”我娘说:“我不后悔,他们就有后悔的,总要有一个下来干活的话,我干吧。”姥姥无奈,疼爱地抚摸着娘的头。

就这样,我娘打猪草、喂猪、养鸭、上坡干活。脏活、累活,甚至男劳力干的,她都能干:牵驴耕地、背着粪筐撒粪……她一直干到结婚。

我娘结婚了,嫁到了一个十几口人的大家庭。婚后,她便怀上了我,妊娠反应非常厉害,但她从不叫苦叫累,即使吃不下饭,也会早起推磨、烙煎饼,一直烙到中午。蹲的腿酸、麻、僵硬,站不起来了,她慢慢活动几下再起,她仍然那么任劳任怨。

寒冬腊月,我在那个冰窖似的西屋里降生了。房后是“呼呼”的顺河风,寒风钻进老屋的破墙缝,吹的糊着的报纸“呱嗒、呱嗒”响。屋里脸盆里的水已经全部结冰。我在没有炉子、没有一切电器的冰窖似的屋子里,在只有一床娘陪嫁的被子的床上冻的“哇哇”直哭,娘怕冻坏我,不舍得抱出被窝把我尿尿,只好尿床了。那时候穷,一般的旧衣服都要打袼褙,做鞋底,所以,我的尿布就成了一大难题。尿布不够,我尿床后,疼我的娘就把枕头上的枕巾拽过来给我铺上。再不行,就把她自己的褂子给我垫上,以后洗洗再穿。有时,万般无奈的娘就将我挪到她干干的暖被窝里,她睡我那湿漉漉凉冰冰的尿窝。为了我,娘什么都不顾了,她把全部的爱倾注在女儿身上了。

又到了腊月,一岁的我还不会走,娘为了我,早就借钱做了厚厚的棉裤和带大襟的大棉袄,晚上盖,白天穿。寒冷的冬天,娘解开裤腰带,将我的双脚放进她的裤腰里,上身用带大襟的棉袄紧紧的裹起我。若有邻居来玩,要走的那一刻,娘必定让人家抱抱我,她迅速出去解手,为的就是不把我带到寒风刺骨的厕所里挨冻。娘温暖的怀抱永远是我的避风港。

秋季是丰收的季节,也是娘开心的时候——有吃的了。生产队里分玉米、分地瓜,都需要自己去把这丰收的果实运回家。别人家一般都有小推车,往家运还轻松一些。我家没有,分了东西娘只好用扁担加筐或篓子去挑。本该两担就能担回家的玉米,我娘就要四趟。因为没有人帮忙照看我,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又放心不下,于是便来回带着我。她挑两个空框,一个框里底下放上柴草,把我放进去。另一个筐里装玉米棒子。她试探一下,慢慢地挑起来,前后挪一下扁担,找好最佳位置,迈上两步,看我在的筐离开地面,稳了,便甩开膀子,有节奏的往前走去,一步两步,一里二里,娘在生活的道路上艰难地行走着。我两手抓紧筐边,如在摇篮里一般,颤悠颤悠,我昂头看着娘的脸,心里特别踏实。娘虽汗流浃背,但还是温暖的笑着,她逗着我,看我开心,她就开心。娘那瘦弱的肩膀,挑地瓜,挑花生,挑玉米,挑青菜,挑起了我们一家人的生活重担,也挑起了我幸福的人生。

在娘的悉心关照下,我渐渐长大,能力所能及的干点儿活儿了,但下边又有了妹妹、弟弟,娘还是忙的脚不沾地。一天,村里的两位小学老师来到我家。他俩在挨家挨户地做思想工作,让他们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学校上学。他们的台词已经背了无数遍了,所以,一进我家门儿就跟我娘背书似的说:“我知道你家孩子多,你忙,但是如果不让孩子上学,就会耽误了他们的前程……”“上,让她上学,怎么能不上学呢?”我娘打断了老师的话,他们愣在那,台词还没有背完呢?怎么这位家长这么开明啊?因为他们知道我爸在外地教学,我娘自己带着几个孩子,菜园、自留地和所有的家务活儿都是娘干,农忙时节还要在生产队里干活儿,的确忙得够呛,我正好能做个小帮手了,去上学后娘会更累?一般人这种情况,是不让孩子上学的,何况我娘不识字,他们认为不识字的人就不是那么开明,一定要来做思想工作,没想到话还没说几句,我娘就爽快地答应啦。

我准备上学啦,我娘百忙之中抽出时间,给我做了一个黄色的布书包。其实那时候只有两本书,没有书包照样能上学,来回抱着书就可以。但我娘不,一定让我有一个学生的样子。她没上学,非常羡慕。我跟娘说:“要不我就不去上学吧,帮你干活,你没上学,这不也一样吗?”“胡说,上学跟不上学会一样吗?如果我上学我会生活得这么累、这么苦吗?我已经吃了不识字的亏了,那是没办法。我一定要让你们都上学,砸锅卖铁也一定要供你们上学。我累不要紧,你们学习好,就是我的全部希望。”

几年后,我上初中了,妹妹弟弟们也一个个上学了。我娘一人在家。照顾着一群孩子的吃喝住行,操持着一个家,我不知道那时候她是怎么过来的,我没有看到我娘闲着一分钟,她总是那么忙忙碌碌的。

清晨上完课,我回到家门口,总是那么一句:“娘啊,做的什么饭?”弟弟妹妹已经吃开了,我进去就能看到,可我总是习惯性的问一句,是跟娘报道,也是真想听娘的那句话。娘一边忙着烙煎饼,一边说:“炒的白菜,热乎煎饼我给叠。”

有一次,我们老师有事放学早,一进家门还是那句话:“娘啊,做的什么饭?”那天的柴火特别潮湿,锅屋里狼烟滚滚,摊煎饼的娘被烟呛的泪水直流,她一边咳嗽一边擦眼泪,还望外看看,给我挤出一个疲惫的微笑:“炒的萝卜丝,烙的煎饼,我给叠热乎的。”其实在那个年代,冬天没有什么别的菜,只有储存下的白菜、萝卜,还有很少量的土豆,只有在来客人的时候,或者我娘清闲的时候才给我们炒一个土豆丝儿,平时就是白菜、萝卜。但我进门还是不自觉地问一句。一会儿,二妹回来了,一进大门就喊:“娘啊,什么饭?”娘答:“萝卜丝,自己盛,我给叠热乎煎饼来。”一会兒大弟回来了:“娘啊,什么饭?”我娘微笑着,不厌其烦地回答着几乎同样的问题。终于,小弟也回来了,他才张口喊了句“娘啊”,我就在后边跟上了,异口同声地问“什么饭?”他愣住了,弟弟妹妹们都大笑起来。我说:“你们烦不烦啊,一早上咱娘就回答了四遍了。”可我娘不烦,娘说:“你平时来得最晚,你以为只有你是这么问的吗?他们每次回来也都是这么问啊。”也就是说,我们每一次放学,我娘都要回答同样的一个问题四次。还从来没有感到烦,相反,她还非常高兴,她可能用这句问话来数她的儿女们,如果有一个来的晚了,有时她会问一句,谁怎么还没来呀?我娘脾气就是这么好。

我去县城上中学后,第一次离开亲爱的娘。我思娘心切,寝食难安。娘知道了后跟我说:“想我干嘛,我一点儿都不想你。你走了,我轻松,你们都在家,累死我呀。”其实我知道娘是违心的,我在家,除上学外的闲暇时间,我都是力所能及的帮娘干活,我走了,弟弟妹妹小,干不了多少,我真的不放心。她是为了让我安心上学。

我在外上学,不能帮家里干活,我就尽量节约。有时一周我不买一顿菜,不沾一滴油,只吃煎饼和从家里带来的辣疙瘩咸菜块。娘知道了,无比心疼。她收拾上一个包袱,提着一个包,步行三十多里路,来到了我的学校。她给我带来了棉衣,自己做的鞋垫儿,家里人不舍得吃的咸鸭蛋和炒好的咸菜条儿。她炒的咸菜条哪是炒啊,那就是油炸的,都泡在油里呢,她怕我吃不到油。她严厉地批评我:“以后每天最少要吃一次伙房里炒的新鲜菜,最少一毛钱的。要不,下次我还来。”有娘疼真好,娘就是我的天。

娘看电视必定是看戏剧台,我说:“你怎么老看这个台?这个戏你不是看过了?”她说:“是啊,看过了才看啊,懂得了,戏又好听。我不识字,新闻啊电视剧啊我都听不懂。”啊!娘听不懂普通话,我的心一阵阵作痛。

去年秋天,我带娘去看海。一下车,娘就往海边跑,我让她停下,听听导游的讲解,她说:“我听不懂她讲话,自己看看吧。”我一惊,对啊,导游用普通话,娘的不识字害了她一生,但她自己从没抱怨过。

现在,娘已经八十多岁了,她儿孙满堂,心满意足。我陪娘聊天,孩子来叫我去三楼打牌,我不去,说陪你姥姥啦呱。孩子很奇怪:有啥啦的?我知道娘需要的是啥。啦呱,比带好东西都好,因为娘说了:“你来了就啥都有了。”

我给娘买了智能手机,好让她解闷。等我经济实力强了,我一定让娘过上好日子,好好享享清福,避免“子欲孝而亲不待”的遗憾。春暖花开的季节,我给你娘买了房子,装修好了,娘没等过完夏季就迫不及待的搬进去了,他终于有了自己的楼房了。娘老了,我们做孩子的就是娘的天。

娘很平凡,没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是一个不识字的家庭妇女;但她又很伟大,她的谦让、她的任劳任怨、她的勤劳大度、她对我们的爱和点点滴滴的小事,足以让我们享用一辈子、学习一辈子。

——选自西部散文学会微信公众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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