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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壬公主的浪漫恋曲

2021-07-21淑汀

南风 2021年6期

淑汀

你是迷惑我的海妖,大概从初见你的那一刻,我的船就已经触礁沉没了。

Chapter 1

夏泠初见秦恪是在凌晨三点钟。

初冬时分落了点雪,她的白色长筒鹿皮靴踩在雪地里咯吱咯吱响。街道本就无人,听来更显寂静。她紧了紧裹着半张脸的羊绒围巾,一抬头,便看到那个男人穿着薄的铆钉黑夹克靠在车上抽烟。他身材硬朗挺拔,指尖明灭的星火在浓重的夜色里格外清晰。听到夏泠的脚步声,他懒懒直起身子,声音带了些沙哑:“尾号8975?”

夏泠没说话,按在挎包链上的手指僵了一下。她注视着男人俊朗的眉眼,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秦恪的眉头微微蹙了蹙,又重复了一遍:“请问是尾号8975的乘客吗?”

夏泠终于晃过神来点头。

秦恪不理会她的迟钝,很自然地接过她的箱子往后备箱塞,直到夏泠无厘头地开口:“你认识江泉吗?”

秦恪关了后备箱,有些奇怪地瞥她一眼:“不认识。”声音比刚刚清亮了些。

夏泠的安全意识很强,又是深更半夜,以往这时候打车她肯定坐后座的,但这次鬼使神差地,她坐到副驾驶的位置。

两人许久无话,车辗过雪地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里格外清晰。夏泠忍不住偏过头偷看秦恪侧脸的轮廓,如此反复,越发觉得他和印象中的那个人有七八分相似,于是心思旖旎宛若一团乱麻。

车大概开了十分钟,夏泠的理智终于恢复,方觉出不对来——她瞥到了中控台上车主的驾照,上面的照片与眼前的人大相径庭!

她脑子里的那根神經骤然绷紧:“停车!”

秦恪偏头看她一眼,慢悠悠地踩了刹车,如此不紧不慢,倒显得是夏泠紧张过度。她盯着秦恪,指了指中控台的驾照:“你不是车主。我在平台下单的时候,接单的人明明是陈师傅。”

秦恪抿唇:“他今天喝多了,我帮他跑一次。”大半夜被陈正拉来救场,他本就烦躁,还要应对客人的质问,且对方看起来大有不依不饶的架势,他开始头疼。

夏泠悬着的心放下不少,但看着眼前熟悉的眉眼,她心头一动,右手背后使劲掐了一下自己腰间的软肉,眸子跟着就湿润了:“你想带我去哪里,我害怕。”

秦恪愣住了,这也至于?

他有些烦闷,偏头恰好撞进夏泠鹿灵般的眼睛里。

夏泠渐渐从泪目转为低泣,娇软的声音让秦恪心烦意乱。他递了包纸巾过去:“我重新给你叫车,你在车里等一下。”说完,他便飞快避开夏泠的眼神,下车关了车门。

透过车窗,夏泠看着他从兜里摸出一支烟点燃,然后掏出手机,大概是在给她叫车了。

她飞快下车,在他面前站定。

秦恪抬眼:“怎么?”

夏泠眼角还挂着泪痕,声音却轻缓平静:“司机换人是违反平台规定的,如果我举报,你的朋友会被处罚。”

秦恪下单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吊儿郎当中透出点痞气:“那你想怎么样?”

眼前的女人看着柔柔弱弱,但眼底那一抹狡黠却没逃过他的眼睛。他开始好奇她的下一步。

不过,他万万想不到夏泠会提出那么一个要求——而他竟然还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夏泠吸了吸鼻子,抬手捏了捏胸前吊坠上的六芒星:“你能不能暂时做我的男朋友,就一个月。你很像我的前男友,我好想他,快忍不住了。”

Chapter 2

夏泠没说谎,她真的忍不住了,否则也不会在深更半夜订机票想要去深圳找江泉。她和江泉恋爱四年,从大学就开始谈,毕业以后江泉要到深圳工作,她不愿意异地,所以提了分手。

她提的分手,最难受的也是她。

好在机缘巧合遇到秦恪,于是她去机场绕了一圈,把机票退了,又让秦恪把她原路送回。就这样,帮朋友跑一趟车的功夫,秦恪成了夏泠的便宜男友。

契约情侣没什么感情基础,秦恪也不热络,一切听夏泠的安排。夏泠请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做她的模特。

秦恪开了家修车店,整日接触汽车机油,当他溅了油污的皮靴踩在夏泠家门口的米白色羊绒地毯上时,他立刻觉出格格不入。夏泠没有恶意地笑了笑:“进来呀,门口有拖鞋,我前男友的,你应该穿的上。”

秦恪扯了扯嘴角,刚才的些许不适烟消云散。也是,他只是“扮演”男朋友的角色,难道还真要考虑登不登对?

他按照夏泠的要求懒懒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夏泠则在旁边支了个画架专心致志地描画。

秦恪换了几个台,便百无聊赖地打量起夏泠家里的摆设,她似乎偏爱性冷淡风,摆件大都是黑白灰的色调,倒是墙上挂满了形形色色的照片,被画框整整齐齐框起来,给屋子添了些生气。他随口问:“这些是你拍的?”

夏泠把散落下来的碎发别到耳后:“嗯,大学学摄影的,现在偶尔接工作室的活儿。”她的长相属于安静知性那一卦,这时候穿米色宽松针织衫,更显得格外温柔。秦恪晃了一下神,她正好抬眼,眼里蕴了浅浅的笑意:“画好了。”她把画从画夹上取下来递给秦恪,秦恪起身接过,画的是他侧面的轮廓,有八九分神似线条硬朗,下颌线流畅,无疑他是好看的,只是平日里鲜少打理,倒是这幅画勾勒出了原本的英气。

他抬手想摸一下画上人的眉眼,未触及纸面便意识到指腹粗粝,怕弄坏画纸,只好作罢,于是挑了挑眉稍,装作漫不经心:“画得不错。”

夏泠笑笑没说话,又就着他不同的姿势画了几张,转眼已是傍晚。秦恪伸了个懒腰舒展筋骨:“那今天,就到这里了?”

夏泠犹豫片刻,咬了咬唇:“我……可不可以再提一个过分的请求。”

秦恪看她为难的样子,闷声笑了笑:“你让我做男朋友这个请求也没有不过分,直说吧。”

夏泠注视着他:“你看过泰坦尼克号吗?”

秦恪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夏泠似是下了很大决心:“我想画一副电影里杰克给萝丝画的那一种,上半身就好。”

秦恪眼神抖了抖,这次是真的被惊到了。而眼前的人似乎并没有羞赧的意思,只是带着唐突的歉意期盼着他的回答。

他怔了一刻,随即双手插进裤兜,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样子:“你前男友,以前也那样给你当模特?”

夏泠点头:“他是美术专业的,我画画的功底是他教出来的。”

“这样啊,”秦恪扯了扯嘴角,“那你们还挺有情趣。”他说不清心底为什么突然升腾起那种作为替代品的屈辱感,明明在此之前他并不觉得有什么。

在夏泠失望的目光下,秦恪慢悠悠走到门口换上自己那双溅了油污的皮靴,声音凉淡:“这个请求我拒绝。”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关门声不轻不重,夏泠倏地惊醒。

她跪坐在地上,眼泪一颗颗往下掉,浸湿了手里的画纸。

她那样想念江泉,费尽心思想要重温曾经和他的点点滴滴,即使身边只是一个很像他的人。这是不是无可救药了?

Chapter 3

夏泠一度以为秦恪被她气走后便不会再履行做她男朋友的承诺,所以当她第二天早晨接到他的电话时盯着那个备注愣了好一会儿才接起来。

秦恪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下楼,带你吃早餐。”

夏泠蓦地从床上坐起身子来:“你……不生气了?”

对面的声音方才带了笑:“生什么气。快点起床,再晚那家早餐铺子要关门了。”

夏泠掀开被子跑到窗边从二楼往下看,昨夜又下雪了,小区那排常青树的枝桠零星缀着白色,像一排挺拔的圣诞树。秦恪骑着机车单腿撑在地上,嘴里叼着一根烟散漫抽着,感受到她的目光,他扬起手里的头盔懒洋洋笑着跟她打了个招呼。

那一刻,夏泠听到自己的心里绽开一朵小巧的花。她来不及区分这是不是因为秦恪神似江泉带来的悸动,飞快换上温暖的米白色绒衣和针织裙洗漱出门。外面好冷,秦恪穿得单薄,她不想让他等太久。

上车的时候,秦恪把头盔扣在夏泠的脑袋上。夏泠随口问:“小区有门禁,你怎么进来的?”

秦恪弯腰把烟头按灭在雪地里,精准地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语气随意:“和门口的老大爷求了很久,说惹女朋友不开心了,想早点在楼下等着哄她,诚恳一点她才能消气。”

夏泠极轻地咳了咳:“就……这样?”

“就这样。”

夏泠便不说话了,只是心里蹿起一点点极其微弱的星火。

秦恪载着夏泠穿街过巷,最后在一个看着很简陋的露天早餐铺子停下来。老板有五六十岁,围着白色的围裙,正给客人端豆浆,看到他来,眼尾笑出几道褶皱:“小秦过来啦,快坐快坐,”他目光转到夏泠身上,眼里笑意更浓:“这是女朋友?”

秦恪随意点点头,给夏泠介绍:“这是张伯。”

夏泠乖巧问候:“张伯好。”

“诶诶,你好你好,快坐,张伯给你们拿早餐。”

秦恪选了一张靠里的小方桌,尽量避开凛冽的寒风。他抽了张纸巾替夏泠擦干净椅子:“是简陋了点,但做的东西味道好,别嫌弃。”

“不会。”

张伯很快端上两碗老豆腐,是北方特有的咸口,配了两根黄澄澄的油条,让人食指大动。夏泠就着汤匙吃了勺白嫩嫩的老豆腐,口感细腻,层次丰富,她的胃瞬间暖和起来。她没吝啬自己的赞美:“好吃。”

秦恪咬一口油条:“你喜欢就好。”

只是一顿平淡的早餐,倒真有点像恋爱时的情境,夏泠忍不住笑了。

秦恪抽了纸巾替她擦干唇角的油渍:“笑什么?”

夏泠摇摇头:“没什么。不过,你那会儿不是说要哄我的吗?”

秦恪爽朗笑了,眉骨微挑:“公主殿下想要我怎么哄?”

夏泠皱着鼻子煞有介事地想了好久:“那,你今天陪我看奥林匹斯星传好吗?”

“前男友也陪你看动画片?”

夏泠点点头。

秦恪舔了舔后槽牙,囫囵吃了一口老豆腐:“成,你喜欢就看吧。”

Chapter 4

夏泠挑的片段是英雄奥德修斯穿越死亡岛的故事。死亡岛上住着歌声可以魅惑人类的海妖塞壬,当船员听得入迷时,船只便会触礁沉没,所有人将沦为塞壬的食物。为了穿越死亡岛,奥德修斯提前命船员全部在耳朵里塞好石蜡,因此得以安全穿过。故事的结局出人意料,阴狠残忍的塞壬竟然深深爱上了奥德修斯,他离开的时候,塞壬便投海自尽了。

很简单的故事情节,秦恪却看得若有所思。他貌似随意问:“因为爱上的人不肯上钩,不肯沦为自己的食物,塞壬便要了断生命吗?”

夏泠撇撇嘴:“只是神话故事嘛,逻辑不强也是有的。”

秦恪深深看了一眼盘腿坐在沙发上吃薯片的夏泠,又别开眼散漫笑了笑:“我只是在想,如果我是奧德修斯,并且预知了如果我不过去塞壬会难过而死,我会去那座岛的。”

夏泠瞪大眼睛:“但去了的话她会吃掉你的。”

秦恪耸耸肩:“那也没办法了,毕竟我就是这样无私奉献的人,不像有的人,该怎么说呢,威逼利诱?好像也不恰当,没有利诱,只有威逼。”

夏泠这才觉出秦恪绕了一圈,原来是给她下了个套。不过也确实是她理亏,于是抡起来想朝他扔过去的软枕又无力地放下抱回怀里,撅了撅嘴:“你欺负我。”

“这就算欺负了?”秦恪不太懂女生的逻辑。

“算。”夏泠大眼睛里已经蕴了一团水汽。

秦恪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她的脸:“果然,你天生有演戏的天赋。”第一次见的时候他已经见识过。

夏泠泫然欲泣。

尽管她有演戏的成分,秦恪也不得不缴械,他挽起衣袖露出精瘦的手臂:“好吧,是我不好,欺负了你,那你现在欺负回来。”

夏泠不客气,低头就咬了上去。秦恪吃痛,但也只是轻轻吸了一口气,任她去咬。

夏泠很快松了口,语气惊讶:“都不躲的?”

秦恪方才收回手臂晃了晃:“躲了你又要说我欺负你。”

夏泠咯咯笑,笑着笑着便仰头枕在他的膝上:“怎么办,你真的好像他,一个月,我怕我会爱上你。”

秦恪低头用指腹描画她的眉眼:“都有哪里像?”

夏泠掰起手指头:“认真陪我看动画片的时候像,让我欺负的时候像,还有……”话音未落,她突然感觉腰间一紧,整个人被秦恪揽在怀里捞起来。

夏泠瞪大眼睛,惊觉秦恪的脸已经在咫尺之间。他英挺的鼻尖就抵在她的鼻尖上,呼吸缓慢交缠在一起。夏泠嗅到了极淡的烟草味,秦恪低哑的声音带着莫名的诱惑力淌过她的耳膜:“这样呢,也像吗?”

后来再回忆起那一秒,夏泠惊觉,或许那就是她最初爱上秦恪的一秒钟。她的大脑突然一片空白,于是按照本能,她抬手揽住他的脖颈,咬住他性感好看的唇瓣。

唇上轻微的痛感让秦恪握在夏泠腰间的手陡然紧了紧,本来只是逗她,但小野猫出乎意料的主动燃起了他心里的干柴烈火,他情不自禁配合她一步步加深这个猝不及防的拥吻。

这是他们第一次接吻,少了缠绵悱恻,倒是多了几分惨烈。两人分开的时候,秦恪按捺下粗重的喘息,抬手替夏泠擦了擦唇上的猩红,语气无奈:“你是真的爱咬人。”

夏泠得意地哼了一声:“我可不是好欺负的。”

看着她眼里的小狡黠,秦恪又起了逗弄她的心思。他一个翻身把夏泠圈在沙发上,居高临下看着她:“那,老师有没有教过你,女孩子不要随便带陌生男人回家,很危险。”

夏泠娇笑两声,眼神不见一丝惶恐:“我不怕,你是绅士。”

秦恪盯着她看了几秒钟,确定她是真的有恃无恐,于是无趣地松开对她的禁锢。他懒懒靠在沙发靠背上闭目养神:“你怎么知道?他也是个绅士吗?”

夏泠坐起身子,整了整有些凌乱的针织衫,许久才缓缓答:“对啊,他也是。”声音渺远,连她自己都差点捕捉不到。

秦恪便不说话了,呼吸渐渐绵长,大概睡着了。

Chapter 5

就像韩剧的八集接吻定律,在一次意外的接吻后,男女主之间的火花会迸发到前所未有的高度——那次接吻后,夏泠和秦恪的“恋爱关系”越发自然和真实。

一开始是夏泠拉着秦恪到艺术馆做手工香薰,到陶艺馆做陶瓷挂件,到私人影院看文艺的老片子。到后来,慢慢变成秦恪骑机车带夏泠去夜市撸串,去潮流音乐节狂欢,去废弃的工业园区涂鸦。秦恪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飞快融入夏泠的生活,一点点挤掉她关于江泉的记忆——他当然想让她开心,但渐渐地,他想作为秦恪让她开心,只是秦恪本身,而不是作为某个人的替代品。

“恋爱”的时间很快超过一个月,但夏泠和秦恪谁也没提起这个期限。他们似乎由契约恋人渐渐变成真的恋人,下楼的时候,夏泠甚至习惯让秦恪先走到最下面,然后她隔着两阶楼梯径直扑到他怀里——秦恪每次都会稳稳接住她,他是那样一个成熟又结实的男人,无时无刻不在给夏泠缺失已久的安全感。

然而,这场像烟花一样热烈绽开的感情,终究也只维持了很短暂的时间——夏泠生日那天,江泉回来了。

夏泠的生日和圣诞节是同一天,秦恪说会给她一个惊喜,所以她一大早就醒来期盼着。开门声响的时候,她来不及穿拖鞋,光脚踩着羊绒地毯小跑到门口,但出现在门口的身影竟不是秦恪——那身影让她熟悉又陌生,他穿笔挺的白色西装,细细的金框眼镜架在鼻梁上,斯文又矜贵,和秦恪截然不同。

笑意尴尬地僵在脸上,在江泉含着笑意又灼热的目光下,夏泠竟没有想象中的重逢的喜悦,反而怅然若失——江泉仍然有她家里的钥匙,这让她莫名觉得她和秦恪的关系对他而言是一种背叛。

江泉走过来拥她入怀:“泠泠,我好想你,就回来了。”

夏泠下意识反手去抱他,身子却僵硬得很。看起来不合时宜的门铃声对于现在的她而言宛若救星,她飞快从江泉怀里挣开去开门,那一刻,她还来不及想到,来的人会是秦恪。

他怀里抱着大大一颗圣诞树,树身缠着五颜六色的小彩灯,顶端有一颗耀眼的星星。他笑容明朗又诚恳:“夏小姐,生日快乐。”

夏泠抽了抽嘴角,她想笑,但那笑容比哭还要难看。察觉到她的不对劲,秦恪的目光越过她的肩头,终于看到了江泉。他从未与他交集,这一刻,他却认定,这个与他有着相似眉眼、气质又迥然不同的男人,就是那个让夏泠心心念念的人。

她说过,她好想他,快忍不住了。这便是她要自己当她男朋友的全部原因。

秦恪很快别过眼,笑容没有一丝破碎的痕迹。他把圣诞树放到门口,很自然道:“这是木栖工作室给您送的圣诞树,作为上次摄影的伴礼,祝您圣诞快乐。”他顿了一下,声音似乎轻了一些:“还有,生日快乐。”

说完,他便双手插兜转身离开。

夏泠想要挽留,可话哽在喉咙,一句都说不出来。她感觉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从心底穿堂而过,掀起凛冽的风,她难过得差点哭出来。

身后,江泉的声音带着笑意:“好漂亮的圣诞树,工作室还蛮用心的……”

夏泠麻木应着:“是啊,用心了……”

她曾以為自己爱江泉爱的死去活来。但这一刻,他回来了,就站在她身后,可她突然觉得好寂寞,那说不清原由的盛大的寂寞,瞬间将她整个人都吞噬了。

Chapter 6

那天以后,秦恪的生活与遇见夏泠之前无异,仍然往返在家和修车店之间。与夏泠的偶然相识到后来重归陌路,他似乎没受到什么太大的影响,回想起来只是庆幸最后见面那天他事先敲了门,没有直接用夏泠给的钥匙。

见到江泉之前,秦恪不是没想过要取代他在夏泠心里的位置。但那一刻看到夏泠眼里的为难,他那点好胜心奇怪地消失了。他突然想,如果她真的爱极了那个男人,如果那个男人真的能让她感到幸福,或许他应该就此退出她的生活——这是他能为她做的最温柔的事情,为此他亲手掐灭了心底刚刚簇起的火花。

他本以为那段梦幻的情缘已经飞灰烟灭,但他没想过世上还有个词语叫死灰复燃。为这捧死灰添了新火的那个人,是夏泠。

开春的一天,夏泠穿了一套米白色的针织连衣裙踩着午后微醺的阳光袅袅婷婷走进秦恪的视线里,在此之前,他们已有三个月没有联系,以至于秦恪眯了眯眼睛,才终于认清来人。

夏泠歪头笑:“好久不见。”

秦恪将唇边的烟夹下来,也笑:“来修车?”他笑得散漫,语气不见疏离,夏泠心底却开始泛酸。她宁愿他带着怨气,远好过他这样漫不经心,这表明,她确实没有在他心里留下任何深刻的痕迹。

她哼哼两声,下巴点了点开过来的车子:“对啊,修车,不知道哪儿坏了,你都检查一遍吧。”

秦恪的笑里终于带了几分无奈,但也不拆穿,提着钳子走到车子旁边,真的检查起来。

夏泠在一旁的小凳子上坐下,拄着下巴喋喋不休:“我让江泉离开了。他在深圳开了个画廊,在他心里事业比爱情重要。我以前一直以为我对他的依赖是爱情,后来才想通,习惯真的是很可怕的东西,恋爱四年,我习惯了有他的身边,与其说舍不得他,不如说我更害怕打破这份习惯,回到一个人的生活。”

她仿佛在自言自語,秦恪也不答话,安静地检查车的各个部件。夏泠这段话说完,他淡淡道:“发动机没问题。”两个人像在两个不同的频道上。

夏泠也不在意,继续娓娓道来:“但不知怎么,这次再见到他,即便知道他迟早还会走,知道我们不可能再破镜重圆,我也不感到特别惶恐了。所以我和他好好谈了谈,这次的分手,比之前更加心平气和,他大概不会再回来。”

秦恪仍不看她,随意转着手里的钳子:“传动系统也没问题。”

夏泠鼓鼓腮帮子:“我小时候哦,父母经常很忙,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所以我一直很怕孤独。但这次,江泉走后,我试着一个人度过了很长一段日子,早睡早起,按时吃饭,有工作的时候就去工作,闲下来就养花养草,追番追剧。我发现我慢慢可以适应一个人的生活,不再需要依赖任何人。”

秦恪仍然在自顾忙碌,夏泠叹了口气,站起身一把握住秦恪的手臂,他终于停下手里的活计。

夏泠抬手时露出一段纤细的手腕,上面戴着一只细细的银色镯子,镯子款式简单,只在中间缀了一颗精致的六芒星——这是秦恪最后留给她的生日礼物,就挂在那棵圣诞树上的某个礼盒里。手镯和她之前一直戴着的六芒星吊坠出自同一品牌,那只吊坠是江泉送的,她一直视若珍宝。戴上这只镯子的时候,她莫名有种想哭的冲动,秦恪看着那样粗犷又不羁,却在给她挑选礼物这件事情上用了这样细腻的心思,她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喜悦和心动。

Chapter 7

秦恪的目光缓缓从镯子转到夏泠白皙的脸颊上。

她气色较刚认识的时候好了很多,看来这段时间确实如她所说,她一个人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他轻轻叹了一声:“夏泠。”

“你不要说,听我说就好。”夏泠匆忙打断他,她害怕从他嘴里说出拒绝的话,让她再难鼓起勇气,于是直截了当:“我很想你,这三个多月每一天都想你。”她缓缓放开禁锢秦恪的手,垂下眸子,声音又低了些:“我很怕对你的感觉又是出于习惯和依赖,又怕你觉得相处数月我就喜欢了你,不够深刻,所以这三个月我一直忍着没有来找你。直到现在,我终于确定,我可以一个人画画,一个人看动画片,即使你不在身边,我也没有不习惯。”她眼睛里像藏了漫天的星子,就那样直直看进秦恪的眼里:“可我好想你,想见到你,想你载我去兜风,想你温柔地拉开夹克的拉链把我裹进怀里去。”最后,她终于下了结论:“我喜欢上你了。”

没有“好像”或者“大概”这样表示可能性的修饰词,她声音很轻,却斩钉截铁地说了喜欢。

秦恪注视着她,她的小脸漾出些粉红,话音莫名透出些委屈,又有几分壮士断腕的坚毅。他觉得可爱,忍不住抬手戳了一下她粉嫩的脸蛋:“你让我想起奥林匹斯星传里的塞壬。”

夏泠晃了晃他的胳膊,很快接上他的话茬:“我还记得你说过,如果你是奥德修斯,知道塞壬喜欢你,你会去找她的。”

秦恪唇角漾起一个弧度,语气像是调侃,细听又带了些纵容:“那你会吃掉我吗?”

夏泠眨眨眼,没答话,直接踮起脚尖在他唇角轻轻吻了一下。

秦恪闷闷笑了,终究没忍住,爽朗笑出声来:“塞壬公主,我走的时候你没有把我留下,现在要我再回去,我也不能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不是?”

听着像在为难,夏泠却听出了妥协。她明媚地弯了弯眼睛:“那我来追你嘛,追你做我的奥德修斯!”

夏泠第一次追求男生,积极又用心。她关注了很多美食博主,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开始洗手做羹汤,给秦恪送爱心午餐,甚至还有饭后甜点,一个月都不带重样。

她最后去送饭的那一次,秦恪扯过她藏在袖子里的手,把药膏小心涂在她烫伤的指腹,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夏泠,不要为我做这些,你是个摄影师,摄影师的手是用来拿相机的。”

夏泠沉默地收了饭盒:“我就是愿意为心爱的人做这些。”不过,感受到秦恪的低气压,她又立刻乖巧起来,弯了弯眼尾:“好啦,你不喜欢我就不做了。”

秦恪又气又心疼,拿她没有一点办法。

其实,他没有直接接受夏泠的表白,并不是真的想要为难她。只是没了当初一个月的“契约”,很多原本不需要考虑的问题开始浮现出来。

有一天,秦恪散漫笑着随意调侃:“艺术家和机车男,听着真像小说里的人物设定。”夏泠听出了他话里的无奈,却假装没听懂,转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大口:“你和我的爱情,一定比小说还要浪漫!”

夏泠锲而不舍的追求从初春持续到仲夏,在此期间,她认识了促使她和秦恪结识的“罪魁祸首”——那个曾经在约车平台上接她单的陈师傅。相比于秦恪的不冷不热,陈正倒是热络得多,他听说秦恪这棵千年铁树终于要开花,出于兄弟情谊,他发起了猛烈的助攻,把秦恪从吃穿住行到兴趣爱好的各种细节向夏泠透露了个遍。最后,夏泠问出了她最关心的问题:“有别的女孩子在追他吗?”

陈正搜肠刮肚思索良久,最后一拍脑袋:“你别说,还真有一个。”

Chapter 8

如果说秦恪对自己的定位是机车男,那追他的那个女孩,就说得上是机车女了。

一个阳光很好的周末,夏泠到修车店去找秦恪,刚好看到那个女生从他的机车上下来。女生穿拉风的皮夹克,头上编着小脏辫儿,笑起来痞气又恣意,简直跟秦恪如出一辙。

夏泠心里莫名窝火,那两个人为什么就怎么看怎么登对呢?她躲进不远处的便利店里,看着秦恪给小脏辫儿介绍新组装好的机车,他笑得自由又真实,这样的笑容,夏泠很久没看到过了。

她心底升腾起酸酸的小委屈,但又很快按捺下去,为自己加油打气。看着秦恪马上要带小脏辫儿到店里去,电光火石之间,她只来得及想出一个不算聪明的办法——于是,秦恪抬头的瞬间,正好看到夏泠飞快地从便利店跑出来,“不小心”地被店门口的立牌绊倒,结识地摔了一跤,发出浮夸的痛呼声。

他眉骨跳了跳,快步走过去。

这一跤摔得不重,但因为是夏天,夏泠穿了短裤,柔嫩的皮肤和粗粝的地面直接摩擦,膝盖还是破了皮,晕出一片青肿,看上去格外严重。看到秦恪过来,她更没有起来的意思,只是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秦恪的脸色差得险些滴出水来。

他哪里看不出她故意摔倒引起他的注意,但饶是如此,他还是忍不住心疼,甚至责备的话都堵在嘴边,一句也说不出,只是沉着脸小心握着她的膝弯将她抱起来朝店里走去。路过季月的时候,他简单致歉:“有点事情要处理,你先回吧。”

夏泠整个过程都把脸深深埋在秦恪怀里,使出这样丢脸的手段,她可没脸再看小脏辫儿。

季月看着秦恪的背影,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这时,陈正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拍了拍她的肩膀:“这回总能成了吧?”

季月老神在在:“你看老大那个眼神,分明是爱惨了人家姑娘,我们还跟着瞎操什么心?”

秦恪将夏泠放到沙发上,又到柜台找了消毒的碘酒,一言不发地替她处理伤口。夏泠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也知道他是为什么生气,所以就算碘酒碰到伤口刺痛得很,她也乖巧地咬牙忍着。

但膝盖的轻颤还是暴露了她的痛感。

秦恪又好气又心疼,手上的动作更轻了些,像在呵护稀世珍品:“现在知道疼了,摔的时候倒是很勇敢。”

夏泠笑着打哈哈:“没有啦,也没有很痛的,你别担……嘶……”

秦恪抬起头,看她咬唇忍耐的样子,那颗钻石做的心瞬间软的一塌糊涂。他叹了口气,起身在她身边坐下,声音轻缓:“你真的要做塞壬,如果我不上钩,你就要伤害自己吗?”

“哪有那么严重……”夏泠小声辩驳,那双鹿灵般的眼睛又委屈起来,“只是很想很想和你在一起,想为此付出更多的努力。我没想过要伤害自己的,你别生气,我下次不会了。”她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等待批评的孩子。

秦恪终究没忍住,在几秒钟的沉默后,低头轻轻攫住她微微嘟起的嘴唇。

他蜻蜓点水,吻了又很快松开,认真地注视着夏泠的眼睛,像是终于要下定决心:“你真的这样喜欢我,无论我们之间有多大的鸿沟,都想要和我在一起?”

夏泠点点头,眼神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比你想象的,还要更喜欢。”

秦恪沉默地看着她,似在审视。

几秒钟后,他忽地笑了,抬起手揉了揉夏泠柔软的头发,语气低沉又无奈:“那就吃掉我吧,塞壬公主,你赢了,我投降。”

这是夏泠此生听到过的最美的情话,她为此心跳加速,面紅耳赤。

不过,心动之余,她还不忘追究秦恪和小脏辫儿的过往,小声追问:“刚刚那个女生也在追你哦?”

秦恪摸着鼻子笑了笑,十分无奈:“她是兄弟。”

“那我呢?”

“你啊,”秦恪低头再次在她唇角落下一个吻,声音缱绻:“你是迷惑我的海妖,大概从初见你的那一刻,我的船就已经触礁沉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