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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她住在童话里

2021-07-14林舒蓝

中学生博览 2021年13期
关键词:堂哥垃圾桶公主

林舒蓝

我希望我爸老去得慢一点儿,我有耐心一些,让她能一直当童话里那般幸福的公主。

[1]

十女士其实不姓十,但她并不爱抛头露面,哪怕只是出现在文章中。她曾十分严肃地警告过我:“你可千万别写我啊!”话音刚落,又一扭脖子,支支吾吾地微红着脸说,“写也可以,不让认识的人看出来就行。”于是,我干脆换了昵称,来自堂哥给她起的外号——十万个为什么。十女士对这个名字特别不满,但她好气又好笑的模样真的很可爱。

我一直清楚地记得那段日子,小小的我带着她去上海投奔堂哥逛世博会,从小城市来到霓虹闪烁的魔都,十女士连出租车都不会乘,红绿灯的档口,堂哥提前付了车钱,十女士就把我推下了车,她正准备下车时,车子却重新启动了,留我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于是从那时起,十女士就养成了爱问的好习惯,“去哪里?走多远?这个队要怎么排?吃的要去哪里买?”由于陌生的地方全是拗口的路名,问了也记不住,十女士身为小学老师,觉得不耻下问是美德,一个问题能生生问十遍。堂哥是学表演的,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丰富多彩,如果当时我要是有先见拍成段子,说不定他早红了。

烦归烦,十女士还是被我们宠成了公主,毕竟她的口才十分了得。对她稍有得罪,轻则她能一口气在你耳朵旁念叨五个小时不停,重则又哭又闹,如果看过脱口秀大会里庞博吐槽熊孩子的段子,一定会有种熟悉感,毕竟熊孩子和公主之间仅有一步之隔,就是公主自带光芒。

十女士是刷存在感的一把好手,无奈我至今都没学会她的精髓,从小到大能记住我的老师寥寥无几,还都是拜她所赐。我和好友回母校,班主任第一句话问我:“你妈还那么严厉吗?”曾一度给我开小灶的数学老师把大腿拍得“啪啪”响:“我记得你,你叫……哎呀,你妈妈叫某某某,在某某小学教数学。”直到最后他也没想起我的名字,关于我妈的信息,倒是全对。

我艺考班的老师一语中的,他说:“你给我最深的印象,就是初次见面时,我每问一个问题,你妈就开始抢答,那天结束,我连你的声音都没记住。”我没存在感的原因一下就找到了。

十女士是真的难带,她爱讲话,偏偏经常讲不到点上,比如她在火车上想找个当地人问点儿游玩攻略,还没等对方开口,她就先分享起了自己对此地的想象,弄得对方听也不是,插嘴也不是。

但十女士作为我们家的公主,她问不到攻略也没关系,反正有我和我爸带着她,哪怕十女士不止话痨,要求也五花八门。

[2]

我家离南京特别近,火车20块钱直达。这么短的路,十女士也要求柠檬水、苹果、香蕉、茶叶蛋一应俱全,反正都是我爸背。记忆中,每次我们一家三口出门,我爸都仿佛背了座小山,十女士自顾自地嗨着,两袖清风脚下生风。

即便这样,她也很容易累,累了就发脾气,还说一些“走路走得都要流鼻血了”之类很好笑的话,还总爱跟我抢吃的。

我买奶茶时她说不喝,自己带水了,我插上吸管后,她的头就探过来了。她喜欢又不喜欢吃外面的东西,具体表现为,每种食物的前三口,她都会惊叹于其之味美,到了第四口,“啪”一下眉头秒皱:“香精味这么重,还那么贵,难吃死了!”

最后,一定是我爸开几句玩笑压住我的怒火,再充当一个巨型垃圾桶,把自带的和买来剩下的食物稀里哗啦都吃掉,他说:“没办法,我自己选的人,跪着也要宠。”

唯独一件事我爸对十女士不太满意,十女士一出门旅行,就想钻进大商场买衣服,什么大洋百货、百盛,路痴严重的十女士,这些地方摸起来门清。她看自己的也就算了,还非拉上我,大嗓门道:“大城市的衣服最好看了,快买!”我听得头皮发麻,看到一旁双眼放光的营业员,有点儿替我爸腿软,毕竟我家是我爸管钱,十女士只负责花。

我举着那些品牌挂在门口的漂亮衣服跟十女士说:“你看这件,双十一凑单买,便宜300块。”十女士不管:“就是这里的好。”

她东摸摸西看看,露出少有的兴奋表情,又有些小心翼翼,活灵活现一刘姥姥进大观园,这么说倒也没错,别人是生活三点一线,十女士的前半辈子都只有三个点——自己家、读大学高铁车程10分钟的邻城,以及现在我们家,估计未来也不会变了。

偏偏我是那种思想很新潮小众,又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的人。十女士对此很不满,她想起来就坐在沙发上抹眼泪,这一坐就是十几年,从我上学到大学毕业,她说:“什么梦想,什么想做的事,一辈子不就是认真读书、考一份稳定工作,再嫁个人吗?”

说来神奇,大部分妈妈似乎都有故事里那种,有个写作或者歌舞表演的梦,最后却为了家庭牺牲的桥段,但十女士是真没有,她的一生没有理想抱负,此刻她最大的梦想,也不过是退休,整日在家听听广播。

小时候我觉得她像坐井观天的青蛙,有点儿可怜,可后来我突然开始理解她,至少她对自己的现状满意,人生是没有对错的,俗话说:知足常乐啊!

[3]

其实十女士的过于“平淡”是有原因的,她视力特别不好,反应也慢,连旅行途中找垃圾桶都能闹笑话。

只是大家指着近在眼前的垃圾桶,她东摸西看就是找不到还好,有次一个戴着小熊帽子的小孩蹲在那儿,她差点误把纸团丢到人家帽子上,我们哈哈大笑,她不开心了:“你们以为我想这样吗?看不清东西多痛苦!”

我们赶紧收敛了笑,耐着心帮她,一个表情都不敢多有,生活里也如此。有独立女性,就有十女士这样的“依赖女性”,时代在发展,对人们的要求持续提升,十女士却还是连旅行时乘地铁这样的小事都百分百会出差错,不是刷错了门,就是莫名其妙跟在我們身后进了站。

她身上还有一丝清高劲儿,她不会的,就推脱说是自己的视力不好。我反驳她:“我认识的一位妈妈,她连下楼梯都看不清要人扶,还日更大几千字完成了豆瓣的拉力赛。”十女士嘴一撇:“反正有你爸呢!”

这下真相大白了,我看着我爸忙前忙后,帮她做课件、上网课、甚至是考试,我对十女士原本的一丝嫌弃只剩下羡慕,原来十女士的公主病全是因为有人能包容她的任性和脾气,将她不会做的事一一包揽,实在分担不了的,她做完回来还有出气筒接住她的小情绪。

但似乎也不全是,随着日月流逝,我爸滚圆的大肚子也撑不起劲儿了,他引以为傲的乌黑头发的尖尖开始泛白,十女士也收敛了些许脾气,最近她还捧起了试卷和书,教育局要求未满50岁的老师都要参加市赛——做六年级的数学题,还有一丝“青春”的十女士终究是逃不过。

一同被拉进漩涡的还有我,有些题目绕一绕,十女士就蒙了,我告诉她答案,怎么都说不通,还被她骂了一顿,最后她摆瓜子才得出了跟我一样的正确答案。

十女士怎么会连这么简单的题都搞不懂呢?我费解,那一刻突然想起了一些零碎事儿,我以前胆小,学不会的题都是十女士打电话问老师的,她甚至还学会了高中的数学;其实从来不敢一个人去哪里的十女士也独自乘过一次高铁,在我校考的时候,她为了帮我报名,忐忑了一夜靠着问工作人员上了车去邻城;好像十女士只爱抢我的零食,每次买衣服也都会先把我推到营业员面前;还有啊,排队买东西的事情我一直都理所应当地丢给十女士做,虽然她不会做饭,煮的麦片却很好喝,这些没有技术含量但要有爱和耐心的事,她一直做得很好。

十女士的旅程就像她的人生,但我还是希望能治好十女士的公主病,我希望我爸老去得慢一点儿,我有耐心一些,让她能一直当童话里那般幸福的公主。

编辑/广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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