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鸣中国人民大学政治学系教授

寿阳相公祁寯藻是嘉庆朝进士，到了道光朝开始发迹，在道光、咸丰、同治三朝，都是居于宝塔尖的重臣，货真价实的三朝元老。祁寯藻人很聪明，少年科第，步入翰林之后一路顺风，一次次外放做主考，主持殿试大典，弟子门生遍天下，捧得老师也是水涨船高。到了高处，就不下来了。

按说，祁寯藻所处的时代是多事之秋，别的重臣都磕磕绊绊，仕途多有起伏，但是他却从来没有被惩罚过。笔者到过山西寿阳祁寯藻的家乡，他的故居还在，相当的朴实，就跟一个土财主的宅院没有多少分别。半窑洞的格局很是逼仄，跟现在尚存的晋商大院根本没法比。而且，这座故宅的确是他还乡之后居住的，他本人在别处并没有房产。

然而，他在仕途上却没有什么建树，你说不清楚他做了什么事，对当时风雨飘摇的朝廷有什么裨补。此人也不怎么拍马逢迎，没有奸佞之举，也不整人，你找不出哪个人的仕途是被他毁了。无论何时，总是能说出一些很“正确”的话，让谁听了都挑不出毛病。

在晚清历史上，祁寯藻做的最著名的一件事，是他对咸丰皇帝说的一段话。这段话档案里当然没有，但很多人都提到过，想必可能确有其事。

当时，太平天国已经打到了江宁（今南京），清朝大半个江山烽烟遍地，八旗和绿营根本不中用，打一仗败一仗。而祁寯藻身为体仁阁大学士、大学士之首位、首席军机大臣、枢臣之第一号，却一筹莫展，出不了一个像样的主意。既整顿不了军队，也筹不来军饷。在这个时候，湖南传来了曾国藩率领湘军打胜仗的消息，咸丰皇帝大喜过望，马上就打算给曾国藩一个地方实职，多半是湖北巡抚。

以在籍侍郎身份把团练搞成湘军的曾国藩，就需要这样的地方实职好大展手脚。但是恰在这个时候，祁寯藻说话了。他说：曾国藩一个在籍侍郎，就是一个匹夫，一介匹夫振臂一呼，而应者云集，恐非朝廷之福。咸丰皇帝一听有道理，断了给曾国藩地方官职的心思。幸好咸丰皇帝的宠臣肃顺不是这么看，要不刚刚组建的湘军，依祁寯藻的主意说不定就给废了。

那么，祁寯藻的话有错吗？没错。如果是太平年景，这样只听命于个人不听命于朝廷的湘军，的确非朝廷之福。往远了说，这不就是军阀吗？但在狼烟四起、遍地造反的朝廷生死存亡之秋，曾国藩这种人却是救命的活菩萨。也只有这样另起炉灶，才有机会把大清给救了。这种时候来这么一橫炮，不是给朝廷赐福，而是害了朝廷。

可是，这种符合政治正确的片儿汤话，明明是害了咸丰皇帝，咸丰皇帝却不会怪罪他。因为清朝的皇帝也不过是中人之资，想不了那么深远，却可以感觉到这话一片为君主着想的苦心。所以祁寯藻好官照做，什么都不耽误。而朝廷这边，即使后来不得已给了曾国藩实权，同治朝当家的西太后，甚至让曾国藩节制四省，但对他却从来没放过心。这边太平天国的首都天京一陷落，朝廷那边就惦记着裁撤湘、淮军了。而曾国藩，也赶紧麻溜地把手下的湘军给解散了。

此人也不怎么拍马逢迎，没有奸佞之举，也不整人，你找不出哪个人的仕途是被他毁了。无论何时，总是能说出一些很“正确”的话，让谁听了都挑不出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