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玲

这些南方植物

北纬18度的隐秘丛林中

此与彼或生死相依，或缘生缘灭

千百万年来，努力而认真

活成它们自己想要的样子

亘古的时间沙漏里

我们将穷尽何时

才能与它们再次相遇？

遗忘吧，唯它是余生怀想时最好的解药

万物迷离，充满幻像

可为什么，我仍选择耽溺于幽暗中的果荚

将它们涂成颓废的蜜糖色

隐身其中，不露形色

春日有短暂的寂静

她絮絮叨叨

说着立春、雨水、惊蛰、春分，紫云英

如华丽的辞藻一路铺陈开来

那时雨水已过

杏花高过老屋

木格格窗扇上残存旧旧的红

春日有短暂的寂静

这让你仿佛身陷于一条光阴的裂缝

看见多年前的自己

慌乱、破碎、卑微

“我们是天真的人，都未曾

修饰自己的过往。”

有时，保持缄默是需要勇气的

我们都患病了。但是，又怎样呢？

春风浩荡，春风如此浩荡

你的身影趔趄在巨大的阴影里，好像在问：

那些灰烬，那些苦楝树都去了哪里？

那一刻，空荡荡的你站在巨大的寂静中

满目荒芜，身心俱疲

在离去与靠近之间

早已丢弃了自己的姓氏与乳名

烟火尘世，我们终归一无所有

■藤子

伊与彼谈及死亡之事

园子里正绿肥红瘦

伊的又老又小的邻居

正操演一种巫术

将自身冶炼得百毒不侵

《南方草木状》曰，榼藤

“以仁为粉，解诸药毒”

伊与彼在黑暗中弈棋

榼藤子满地滚动，跃入棋盘

三月雪

天际楚楚，云烟俱寂

遇见或错过再无关紧要

只是，岁月深处

是否还尘封着那场来历不明的大雪

你是多么不合时宜地出现

一列小火车，鸣叫着越来越远的故乡

青草和童年的气息越来越淡

在埋葬我们父辈的山岗

再没有油菜花金色的叫喊

再看不见忧郁的麦穗

天慢慢黑下来

会有一个或两个黑眼睛黄皮肤的孩子

低頭寻找夜色中的向日葵

我的哑语

暮春的风

把我们推进密林深处

除了鸟语，除了口罩

偌大的园子是喑哑和孤独的

说好了来看花

那花开在维扬，叫琼花

开在此处，叫聚八仙

我们看花，像看前朝旧事

现在，我写诗，却无法赞美

因为一些本应该活着

却没能看见庚子春天的人

一季花开，像一些人突然消逝的一生

是否

很多人在谈及这个春天

也有一些亡灵

被四月的春风唤醒

一个习惯于冬眠的人

他深藏了什么

一群乌鸦在他的头顶扑棱棱飞

他在布满荆棘的丛林中走着

他那么空那么空地走着

仿佛看见了生

仿佛看见了死

木香

我来看此花时，她

不惊不喜，不嗔不怒

从二月到三月

从三月到四月

我把一个春天都交给她了

有一次，天已经黑了

林子里无人

我忽略了来路

遗忘了所有

我爱得多么孤单

是黎明的光带走了我的梦魇

风带走了鸟的翅羽

我伸出手，掌心落满时间的灰尘

一切已回不到原来的样子

又是人间四月天

林子里的木香一丝不苟地开

这清白的花，微茫、洁净、不谙世事

或许，她的爱就是不爱

她的凋谢就是永不凋谢

空巢

树枝在暗蓝的天宇

划出几道好看的裂纹

仿佛我正经过的

一条古老的秋天的河流

落日浩荡，光明重现

你的锦绣之句

如空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