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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海三日行记

2021-06-25贾延泽

青年文学家 2021年12期

贾延泽

一  为什么是青海?

青海,很早就对这个地方有着极大的好奇。最初的好奇源于这两个字本身。

读幼儿园时,老师教我们彩虹有七种颜色——赤、橙、黄、绿、青、蓝、紫。除却青,其余的颜色,调色盘里都见过,生活里也会经常接触,不会认错。可是直到现在,倘若让我描述青这种色彩,我多半还是会答得一塌糊涂。小时候只当它是一种过渡色,是一种于彼于此间模棱两可的神秘象征。每次出现彩虹时定睛细看,也依旧难以在绿色和蓝色之间准确地分出哪一层是青色。随着年纪越来越大,似乎就越来越难以忍受自己心里面有一个无固定说法,且很难用外物将其具化的东西存在。似乎一切都要有一个定式,因此千方百计地想弄明白青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以免下次说到红,可以说像富士苹果;谈到青,像什么?

要我会说的话,会是青蛇。因为我对青的第二个深刻印象就是《白蛇传》里面的青蛇——小青,里面那个没有任何背景依托,最是逍遥自在、任性妄为的纯“野生”妖怪;后来因为被白娘子收服,改行正道,最终飞升成仙的蛇妖。在这部民间传说中,于心性,人人皆感白娘子一片痴心,谁会怜悯小青的至情至性呢?于功劳,世人皆赞白娘子教化有功,度化小青、济世救民,最终帮助小青和自己上界成仙。

白,至纯无杂。青,扑朔迷离。世上本无至纯至洁之物,需要外物最大力度予以规置、提炼方得成功。青,生来复杂,但却是天作之物。白素贞向凡间苦苦修行、报前世之恩,深陷与许仙的尘缘而不能自拔,且不得不处处受借天规、行正义的法海和尚的左右刁难。因为她求的是仙,求的是白、是素、是贞。可怜妹妹小青,本是山中一自在野怪,逍遥的连名字也没有,为求世间正名,踏进了本为求得这纯白而造出的精美炼炉。要知道,为妖,本不必如此。以白之道待青,是为滑稽、是为辛酸。然而这个炉子就是这样,倘若你为了求得炉中之宝而进入炉中,要么被炼化飞升、要么于炉中灰飞烟灭。想半途反悔且无损地撤出,于己、于炉中之火都是不可能的了。所以我们讲落子便无悔,直至走完全局方可言说。我们自愿入局,就也只能自知甘苦,而所谓的公论,无奈只能交给局外人去任其评说。话说回来,也因此对青这种颜色更加着迷,为这一份天真放纵。但也是不能提到青就说:“想一想青蛇,《白蛇传》里的那个。”于是,似乎认“青”之旅就显得是有必要的了——想要给青一个说法,一个定义。

而青海省,一个深居内陆的省份名字里却偏要带一个“海”字。内陆可有海?为了与其他尘土味浓厚的西部省份区分吗?还是隐隐中为了与“青”这个同样难以名状、目力不及的神秘颜色互相辉映而为之呢?而组在一起——青海,效果则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又有谁见过青色的海呢?不一睹其真容,实难用语言加以形容、去下一个定义,更不要提外在具体的物化了。所以,什么才是青海?有必要为之一去。

另外自己向来对海是情有独钟的。爱那种一眼无边,爱那种潮水来去,新旧交替。这些天无时无刻不在进行,而眼中看到的海依旧如斯,或晴天如镜倒影云天,望去便动辄泼翻一海纯金;或惊涛拍岸,阴时浊浪排空。然而也因此人们的眼里,那依旧是海,那还是海,那也仅是海。变,也总是在变。变得过快过多,别人便不愿在意你本质里到底是什么。似这般快速率的潮水涨落、陈旧更新,人们就无暇关注你,只愿予你一个简单的名字——海。然而事实上,每一秒钟的你却都是一个完全新的你。海如此,人如此,生灵均如此。每个呼吸着,有着切肤体感的物种无时无刻不在代谢、不在变化。我们可以无所顾忌地说每一秒钟都是一个新的自我,但是我们无法左右别人只会记住并且叫出你的一个名字这个事实。每个人或多或少地在中夜感到孤独,卸下白昼里的面具后怅然若失。在总结一天的得失时发现没有一句话走到了自己的心里,呼应了自己的所想所求。苦于知己难觅时我们可曾反思,我们给别人的,是否一直都是面具,一个每天都不一样的、自己想给别人看见的自己。人有千面而为一个人,我们有着众多面具,因此就只配一个名字,这与我们命名“海”是一个道理。与此同时也总有很多所谓的大事在外面助推我们改变,多到数不清,我们也简化了它们,只叫——悲、欢、离、合。然而从生命的帷幕拉开到最后一束灯光熄灭,也就是我们再也改变不动的那一瞬,这个状况百出、精彩漫长的演艺人生,我们也只给了它四个字——生、老、病、死。简单背后又有多少是非恩怨,我们数不清、记不得、放不下,只于无奈中麻痹,于是事无巨细,最后只道万法自然、人尽如此。台上的我们,是否亏待了自己呢?

提起海,也总想起海边的卡夫卡。那个发誓成为世界上最坚强的十五岁少年的流浪男孩。

他流浪,不是因为无家,也不是因为不归家、不在家。而是心于此处无法安放。他要走、要去历练、要流浪。家,实在不是一栋房子,不是屋子里的父母、爱人、子女。是自己的心能四平八稳地放着,让一切衣、食、休、娱,恼恨与情爱于此都能安静沉潜,人生的一切也便能自然滋长、结果。住所可以是一个名词,家,只能是唯心。

而自己也在寻找一个依归之所。之前很羡慕作家三毛,一生的足迹几乎遍布世界各个国家。以前觉得那种流浪的生活总是潇洒、自在、无羁。但现在,旅行前的我会问,且不论一人当把万水千山走遍、看透世事后会否选择同三毛一样的做法,试着去探寻另一个世界,只想问她为什么流浪?我相信绝不仅是因为是一个旅行爱好者,她在寻找什么呢?最后又是否找到而永远离去?于此,我可怜三毛,也可怜自己,可怜每一个出发前的流浪者。世上对此有千种说法,而她自己留下的解释,永远是《橄榄树》里伴着齐豫干净而遥远的声音唱出的——为了梦中的橄榄树。

这次的青海之行莫不如说是流浪的第一步——试着逃离,我想以后也会是。逃离一个不能使我心安的地方,逃离一切空虚、教条、压抑……只道一句“此心安处是吾乡”。所以,不为杂志、网站推荐的景点,不带任何的悲欢,只为自己执着地寻觅、为着青海这个名字我喜欢,索性抛忘一切,去了便是。别再问我为什么,我说不清,因为寻觅之物和为此的坚定除了自己没人会懂,非要给个回答,那么《橄榄树》里三毛已經说的很明确,只是答案并不是世人喜欢的那样有棱有角、定义式的样子——有小鸟、溪水、草原,有橄榄树。我只要我自己记住:我是谁,我的来处与另一片土地上会展开的一切没有任何的关系。

二  高原风物——西宁城

与其说是被万山环抱,更倒像是在群山的缝隙里挤出一座城。脱胎于青藏高原,海拔虽只有两千多米,但从昆仑、祁连深处倾倒而来的群山却并未想中断于此。飞机飞过陕西,越过八百里秦川,眼下就已然被一片橙黄接管,却也是真正的群山若海,那是只属于高原的赤诚。借助飞机上的高度,更可看到山势互相连绵,向东碾压而去。起初有梯田以及些许植被,可让人误认为撞进了江南的笔墨丹青。稍可区分的是江南的山外形圆润,如流水缠绕、细砂研磨而出;此处之山,则是刀削剑劈、棱角分明。而再向西,翠意殆尽,便真正的只剩下交还于天地间的坦荡与真挚。高原地貌,就这样赤裸着出现于眼前。

还世界以本色,以不饰一物之躯,横亘于苍茫大地。每一处山石,终生不避天光、人眼,坦荡若如此,这世上当又以何物相盛接?无他,只有这青藏高原千古不移地躺卧于此,以自己独有的清冷温度,看尽东侧身下繁华似水的哀乐人间。而再向东,那些入了中原之世的山川支脉,于和缓的地势中被世人开发为梯田,天然或人为地长满了高大茂密、郁郁葱葱的丛林植被。世人总以神秘一词来形容青藏高原,殊不知其根本也只是褪去了这些植被作物装饰后的土地本来面貌,是人们于世间不喜欢的那份直接,却在另一方面颂之神秘。这是世人在装饰之中皆忙忘了还是他们仍然记得,只是基于对青藏高原这份决心不融于世而给予的敬意和无奈?人们必定无数次地尝试过在青藏高原上改造开发,以世间风貌为样板进行装饰,可是皆以失败告终,高原以它自己的倔强保留了原始的本来面貌。因此人们冠以神秘,毕竟于世间之中,神秘就是指那些人力改造不能,敌不过、摸不透的东西,也就是一种望之莫及的无奈。殊不知,这就是青藏高原,它就这么躺在这,毫无隐藏,亦未遗忘世间,这就是青藏高原毫无保留地给我们的自己。而事实上,它本身更是世间的一部分,我们只是以另一种角度出发,选择性地看不见、人为地把它孤立开罢了。固执忘记的,一直是我们。我们,不曾叫它“我们”。

近年来,有一种社会上流行的趋势叫作返璞归真,化繁为简。人们不断地想给自己的生活做减法,皆认同洗尘之旅要去青藏、去它的高原深处。其实其中道理青藏高原早已告诉我们:之于入世的一切山川,万山之祖便在昆仑。寻根,是生灵天性。而想归真,却无须千里寻祖。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的道理古人早已传授,只不过我们是同样选择性地忽视了。

除了山,西宁城中与众不同的便是它的树。城中最常见的树种是柳树。世人皆知橘生淮南,淮北分橘、枳,可柳于西北和江南亦着不同神志。所谓风柳相生,生于江南河湖畔的垂柳轻飘,若与风两相扶起,只于无尽春倦中轻伏岸边,任由风撩动,困酣娇眼,欲说无力。而此处之柳,单在叶片上看去便是更加干脆轻薄而棱角分明;远望则更加没有浓郁成片的墨绿,只见锋利若刀页连接成片。风起,没有吴侬软语,响起的却是金戈铁马、无尽的兵刃碰撞。战场上容不得倦怠,他们便只管瞪大眼睛盯着,管教胡马与春风皆难度于此。为之,则必要聚精会神,眼中干涩难耐,哪来那些点点离人别泪呢?

于街头树下暂立,风从叶片旁吹过,警醒于我:此地古时曾唤作羌,历史上曾长期被中原王朝视作心腹之患,想来为平定西患,无数大小战役必发生在其左右。而此时风依旧从高原深处呼啸而下,吹过丹霞地貌血红色的高山,落入城中。尽管被楼宇阻挡、卷过了炉火炊烟,可依旧带着阴凉,该是些千古不灭的灵魂,游荡于如今青海省最为繁美的都市。他们虽无机会复活,但却已与西宁城共得永生。他们,为着自己的民族、为着自己的国家,生前或论汉夷,死后皆长眠于此。他们,便是西宁的历史,让人不敢忘记。西宁,丝绸之路南向的重要节点,是古时中西交流的西部光环。自然,古时的交流,既有贸易,也有戰争。所以,光环背后的城市本体,既是人头攒动的商贸中心,也是灵魂驻守的永生战场。而今,藏、回、汉三族文化在此互相交融,街上随处可见穆斯林信徒,牛羊肉的味道在街头随处可以闻到,藏传佛教寺庙更是香火不断。在中国的版图内,作为西方大省青海的省会而取名西宁,愿以之不朽风物,佑西部安宁。

三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一)礼佛

塔尔寺是中国西北地区藏传佛教的活动中心,在中国和东南亚地区均享有盛名。在西宁市附近的景区中选择了塔尔寺,一来是想借寺庙的清净同世人一样做一次洗尘之旅,既然此行的目的是作逃离、寻心安,那么佛寺可能是安放漂泊灵魂的最好之地了。观佛像、听梵音、望朝拜,是在塔尔寺中仅想做的三件事。另外,对于一个生活在中国东部二十余年的青年,从来没有信仰过任何一种宗教,对于各种宗教的教义也是大致听闻的程度,从未有过深入的了解,因此想借此机会读一读寺中刻于石上的所有对于藏传佛教的文字介绍,尝试着去了解一个宗教的文化。

塔尔寺是中国的5A级景区,我想主要的原因就是在于其不可撼动的崇高宗教地位,它是藏传佛教信徒中的圣地。为此,我们予以尊敬,把它排到了我们景区等级评选中的最高级。然而在一般的游人眼里,他只是一个门票稍贵、不同于中原地区的寺庙景区。这里同样的山水相映,山脚下罗列着红、金、灰三色相映的寺院建筑,在这些建筑群的另一侧——对面的山上,就是僧人们修行的居所。这里也是同样的游人如织,各色各样的旅游团随着导游喇叭的高声讲解奔走于各个寺院。不过这里基础设施总体上的繁华与先进程度却比不上同等级的中原寺庙。因此,在第二天去茶卡盐湖的小型旅游团里,几位中年人在谈论到塔尔寺时总是说“没啥好看的,跟咱们那儿的差不多,好像没有想象里的那么好看”。

是啊,因为他们会发现在人流密集的石板街上,连一点单独同红墙灰瓦合影的机会都没有;会察觉这几日一直是阴天,带着再贵的相机也无法拍出网上打卡时白塔、蓝天、寺院红墙三相辉映那千篇一律的照片;会感到在面对他们本身并不信仰的、这些看起来与家乡寺庙长相别无二致的,神佛同时还要守院中繁多规矩管制的烦躁。而为了有所收获,他们会在佛堂里偷偷拍照,记录下那些生动美丽的酥油花和壁画;受不住这千篇一律的宁静、烦闷,很多的孩子会在跳入殿门后大声喧哗,仰仗于神佛们会原谅于自己的童言无忌。

于是不禁要问,你们原想的塔尔寺是什么样子的?来这里的目的又是什么呢?这里的远山、佛堂、僧侣、信徒,哪个与你们之前在网上搜到的照片资料不符?而且你们也看见甚至记录到了网上不可以公开传播的内容。

而对于我,对于我们这样求一心安之人,淹没在如海的人流与嘈杂的呼喊中,确实无法认真阅读每一处寺院上的讲解文字,可这并不妨碍洗礼的进行。这样的地方从无人合影,我完全可以正大光明地拍下来,然后回去在房间里细细研读。倘若只想了解文化,那么以此足以。而若信仰于此,或要尝试与之交流,则可以关上电视与手机,回想白日里的热闹与佛像、僧侣们的面孔,体验一场繁华散尽后特有的安详宁静——做一场你自己与神明的交流。在塔尔寺中进行这些固然顺意,可酒店房间亦无不可。毕竟神佛均非生于天堂极乐,而魔鬼也会游荡人间。升天或坠狱,只是超脱或堕落的一种形式罢了。

自认没有寺中那些信徒们的虔诚:迈进一处寺院的门槛,佛堂外便是专供信徒们行膜拜仪式的小型场地。廊下,排列着一条条长方形的被褥,褥子上站着身着粗布衣,佩戴特有首饰的藏族妇女。妇女们的年龄看上去均在50岁以上,脸上皱纹遍布,有的已经头发花白。她们不整齐却动作一样地朝佛堂所在的方向做着我们游人看不懂的跪拜仪式:双手大抵依次掠过头、肩、腹,双眼合闭,再跪下,整个身体趴到被褥上,然后再起来,重复这一套动作。她们的衣裳老旧,首饰也非华美精致,脸和身上更看得出风尘遍布,可是她们依旧固执地以此呼唤神灵,毫不理会场地中无数回的人来人往……细看脸上每一道的褶皱,其实都关乎从前一场尘梦里的风花雪月,这些,无人问起,但神明可知。于风尘中行走了几近一生的信徒,却吹磨出了如今庙堂前的信仰与从容——那成形于世间,却再无关风月的情感归依。这场看似单一乏味的仪式,同样不知已经进行了多少年月。佛堂门前还有一个拿着许多豆子一样的谷物和一个很像漏斗形状金属器皿的老妇人,把谷物洒在器皿上,用手摩擦旋转,然后洒到身下去,再祷告,然后捡起这些谷物再次重复这几个动作。她安静地跪坐着,进行着一个同样我看不懂的仪式。看着她们,我理解了三毛曾写过的七个字——简单又红尘滚滚。我不知她们所求为何,但是在跪下去的一刹,让一旁的我有些无地自容,为着一份单纯到无他的虔诚,更为着我此刻的多余。我知道,此时她们的眼中看见的这里仍是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只不过真正的生命只有两个——自己与神明。

自己并没有对于佛教的宗教信仰,因此不敢求这里的神佛保佑,不要说上香请愿,就是寺里说的一些保平安的基本习俗动作也不敢尝试。生怕神明因此怪罪于我这个爱占便宜的自私人类。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绝不是对信仰的解读,我没有宗教信仰,可是我尊敬这里供奉的每一位神明和每一位行着仪式的信徒,无论他们出家与否。我这半日的停留,实在不敢与之并论。

下山时遇见了几位行着大礼——每走几步便要跪拜的信徒,他们的额头已经出现了瘀青,可是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这是他们的一种虔诚,别人不好评论什么,可他们的眼里却失了刚刚那些老妇人的从容,代之的是焦急与不安。小时候经常听长辈谈起,有些人在家里遇到了危急之事到了人力无法解决的时候,便要几步一拜几步一叩首地上山求神佛保佑,也不论他平日里是否真的礼佛,只要这一程按此方式进行下去,可能换得神佛怜悯,佑他心想事成。且不论这样到最后是否真的顺其心意,不论他们日后是否真的因此对神佛礼敬有加,由私欲而来的跪拜,可以叫作信仰吗?他们中的部分人并不想聆听教义、交流思想。让自己从中得到信服的,永远是所求之事的灵验。于他们,神佛只是比现世里达官贵人更可崇拜依赖的存在。他们也不会反思自我,永远只道一句:“菩萨慈悲。”

看到他们,想到这,让我不禁为着刚刚心想那些老妇人是心有所求而愧疚,便匆忙地下了山,不好逗留。

(二)水天相映

茶卡盐湖被誉为中国的天空之镜,因其水质的清洁与成分的特殊,在晴天时可以透过几近透明的湖水欣赏蓝天、白云倒映于其中的壮丽景象,而又因其处于海拔大约3800米左右的高原地势,整个盐湖就像一面圆镜卧于群山之间,在阳光下反射着头顶触之可及的天空。

宣传单上写着水天一色,其实我们都不知道天是什么颜色的,有阳光的白天我们叫它蓝色,雾霾时我们叫它灰色,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中夜,我们说它是黑色。然而我们头顶的天只不过是向广袤宇宙的一隅,可纵然这一隅,我们能说出它确切的颜色吗?有光的时候我们可以在目力所及的范圍内观察,在光消失后的夜里我们什么也看不见。而光又有那么多种,同一片天空,阳光下是浅蓝,彩虹下则可以是七彩,何种为真?白天里我们看不见夜里才出现的星河,晚间里我们分辨不出哪一片云是黑哪一片云是白,所以我们不敢说阳光下就能看的透彻,而深夜里的一切就是真实。所有的颜色,都是形容词而非名词,都是一种人为的添付——给自己也给世界一件遮羞的外衣。人们常说“四周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可是既然看不见,又如何分辨黑呢?因为人们觉得“看不见”这个词语过于直接与赤裸,在这个纷杂的社会里不易懂也理解不了,便形容了这种状态就是黑色。而同样一句简单的无色,人们也习惯叫它透明。并且进一步地划分出透明度的等级排列,更希望以此来区分无色之物的高低贵贱。殊不知一句简单的无色却可以留给每个人多少不同且无尽的想象空间去自行填补。可是人们不喜欢不着边际、毫无痕迹与章法的东西,他们一定要用一个具有普适性、千篇一律的定义使它有棱有角、触之即可得。于是,一个叫作“标准”的精美笼子就诞生了,我们人为地将一切事物放进笼中,区分、排列,不顾每个人本来的感受,不顾每件事物的本来属性。于是,在这个社会里简单与复杂早就不知不觉地被倒置互换了。其实,质幻之间,无真无假,无纯黑无透明,区别只是看得见与看不见。

所以,在茶卡盐湖景区里,我喜欢描述它为水天相映,夸张一点可以叫水天相接,而绝不选择水天一色。

立于湖水边,脚下踩着一地水里析出的盐粒,望着一身红衣的女子拂袖于远处水中,只觉她是在天空里漫步,无分天、水、云的边界。可自己却不想做这画中之人,因为纵然此刻水天相映相接迷惑人眼,可心里知道总有一方为天、一方为地,知道此处的它们总是如一句歌词:“Always together,forever apart。”因此可以远观欣赏此奇景就已是平生之幸了,不忍入画,自欺也欺人。

何为天,何为地?何为真信仰,何为假礼佛?这些问题的答案,天知、地知、神明知、我们每人知,没有标准、没有形式、没有模板。这样已经可以心境澄明,倘若必要于世间一个交代、一个说得过去的大道理,那么一句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也就足够了。

走了一遭,将这高原风物尽收于眼底。而心中之于青海、之于那个流浪的答案也渐渐清晰。只不过,确实不是人们通常渴望的那种清晰。世上的一切并不是都要有一个外在清晰的轮廓,一个提起来就可以据此回答的模块式的定义。这里面就有西宁城、有信仰、有高原水土,也有橄榄树……有他们抛给我的不能名状、不能物化的深刻与坚定。相比于此,所有的定义均会黯然失色。其实,每个人的心里对此都有一个答案,只要自己愿意换一个角度,闭上眼,去出发、去寻找。

遗憾的是,这高原、这西宁的坦荡与厚重使我心神激荡,不能安睡。我是一位于夜中重视安眠的人,未来的流浪之旅势必要继续,下一站会是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