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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杀猪盘:敲开女性内心“孤独的地牢”

2021-06-23江颖斐

看世界 2021年12期
关键词:交友受害者诈骗

江颖斐

自2019年起,警方陆续破获了多起以“冒充婚恋交友”为手段的网络诈骗案(名为“杀猪盘”)。至今,中国已有千名“杀猪盘”受害者,被骗取钱财上亿元。

婚恋网、交友群、单身男女同城群、附近的人、各速配平台等,都是诈骗者的据点。他们把受害人叫“猪”,把交友工具叫“猪槽”,把聊天剧本叫“猪饲料”,把恋爱叫“养猪”,把诈骗叫“杀猪”。受害者的遭遇非常相似:由网恋开始,由网赌结束;由满怀希冀开始,由负债累累终结。

敲开“孤独的地牢”

“杀猪盘”的诈骗过程分为四步:

首先是“供料”,即选择受害者。“供料组”会向婚恋网站、交友网站,购买大量客户资料,包括身份证号、住址、收入状况、照片、兴趣爱好。“料”到手后,就分发给业务员,让他们去“养猪”。

与此同时进行的是“自我包装”,诈骗者会虚构一个高大上的男性人设:985、211大学毕业,在金融、互联网、科技、证券领域就职,行业精英,仪表堂堂。

第三步是“养猪”,就是让受害者在最短时间内爱上自己,全过程一般不超过一个月。为了达到该效果,他们会使用一套80多页的《杀猪攻略》《杀猪秘笈》,由知名心理专家撰写,从包装,到聊天、“杀猪”,都有一套非常精准的话术。

第四步是“杀猪”,到了图穷匕首见的时刻了,从感情转入博彩,以盈利为诱饵让受害者在虚假的博彩网站或APP上投钱。

“杀猪盘”诈骗案较以往的诈骗手段更为阴险,不仅仅利用人们的贪欲与投机心理,更是以感情为手段,但又比PUA更加可怕与隐蔽,全程仅通过网络,诈骗成本低廉,并且形成了一条诈骗产业链,受害者众多。

心理学家卡尔·罗杰斯

他们把受害人叫“猪”,把交友工具叫“猪槽”,把聊天剧本叫“猪饲料”,把恋爱叫“养猪”。

“杀猪盘”到底有什么魔力,令这么多受害者入坑?是恋爱让人变得轻信与愚蠢吗?

“以人为中心”心理治疗流派的开创者卡尔·罗杰斯认为,人都有“自我实现”(Self-actualization)的需要,也就是对“我到底是谁?怎么样才能成为理想的自己?”这类问题的追问与求索;并且,每个人都有“自我实现”的潜能,可以自然地成长为自己。

然而,“自我实现”有两个基本的倾向,一是创造的倾向,二是亲社会的倾向。后者注定了人无法超然地在这个社会中存在,必然受到各种“外部价值条件作用”。来自社会主流价值的否定、来自人际上的无视与排斥,干扰了原本健康的自我成长,而这就是世间形形色色的痛苦与烦恼的深层原因。

情场失意、事业受挫,或者突如其来的变故,把人抛入“孤独”的境遇,在沮丧、焦虑、受伤中开始怀疑自身价值:自己是一位“loser”、是不被爱的、未来是没有希望的……人类机体中“自我实现”的潜能被“卡”住了。此时,来自他人的“关注”与“爱”是最好的解药,在被接纳与深情对待中,人们得以恢复生命能量、重获“自我实现”的能力。

罗杰斯有一个形象的比喻。一个人被终日关在地牢里,日复一日地敲打着摩斯电码:“有人听见我的声音了吗?那儿有人吗?”终于有一天,他听到了一些微弱的敲击声,意思是“是的”。借助这样的简单回应,他得以从孤独中解脱,又重新变成了一个健康的人。

现实生活中,许多人都受困于自己的地牢,而自救的本能,让他们急切地搜寻周遭的回应。他们其实并不需要从他人那里获得实际的力量与帮助,只需要被看见、被接纳,自身机体中“自我实现”的潜能就会得到重启。

因此,“杀猪盘”的诈骗者,瞄准这些渴望情感慰藉的“孤独的人”,伪装成真诚的倾听者、深情款款的绅士,并不需要给予实际的物质馈赠与帮助,甚至不需要见面,仅通过网络输出一系列话术,就能成功地敲开一座座“孤独的地牢”。对于受害者们而言,他们如同生活中的光,让自己重获力量与活力。

“说服”的秘密

“被看见”,是一段亲密关系的开始,是“信任”的开始;而“信任”,则是成功说服的捷径。

“说服”在我们社会中无处不在。品牌消费、知識传授、明星代言、宗教皈依、商贸谈判、政治选举等等,这些社会活动的促成,无一不以“说服”为基础。说服,是扩大社会影响力的必然途径。

人是不容易被说服的,当对方与自己所在群体有较大差异性的时候,甚至会怀有负面的偏见;但是,人又是容易被说服的,被所谓的“自己人”说服。从进化心理学的角度来看,这有利于人类对外界威胁保持戒备,同时加深自身所在社群的人际联结。

所以,比“以理服人”影响更深刻、持续更长久的说服策略,是首先与对方站在同一边、成为“他的人”。相较于“说了什么”,“是谁说的”在说服过程中往往起着更为关键的作用。自己信任的人、社会权威人士(如高富帅的精英形象),能触发人们的“睡眠者效应”—不假思索地选择相信对方所说的话。

“受害者有罪论”会激起受害者的“羞耻感”。

“杀猪盘”的诈骗者,最终用博彩网站或APP来骗取钱财,其中利用了受害者的贪欲与投机心理。但这种需要激活受害者“赌性”的骗局过于老套,人们对此早有戒备,因此诈骗者从情感入手,欲“杀猪”先“养猪”。按照精心编排的脚本,受害者沉浸在亲密关系的美妙体验中,如沐春风的同时,理性下线,诈骗者这时抛出博彩骗局,目的得逞。

有些舆论认为,无论何种骗局,受骗者之所以上当受骗,都是因为自身“不够聪明”,甚至是“愚蠢”,而“杀猪盘”的受害者,还可能被认为是情感饥渴、缺乏独立性,而避免上当受骗的最好办法,就是个人提高警惕、不轻信他人,时刻用理性来权衡利弊得失。

现代社会崇尚理性的价值取向可见一斑。有些“杀猪盘”受害者事后并没有选择报警,一方面由于涉足博彩业,其行为本身触犯法律,另一方面,也是受害者内化了“理性至上”的社会观念,不愿被人指责为愚蠢、情感用事,给自己本来就受伤的内心再补一刀。

“受害者有罪论”会激起受害者的“羞耻感”,他们中的一些人背负大额债务,在自责与悔恨中,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地牢”。

其实,我们无须讳言,人就是非理性的生物,而且,这并不是人性的弱点,更不是人类的原罪。从个人的角度来看,真正能让人绽放生命潜能的,不是知识,不是说教,而是非理性的力量。

理想男性的稀缺

滥觞于启蒙运动的理性主义,让人类成功地完成了一次次科学技术革命,建立了复杂、高效的现代社会,但对理性的过度痴迷,其后果也早已显现。德国社会学家齐美尔早在100多年前就有论述。

人类对自身不断理性化的同时,人际关系也越来越非人格化,人们学会了在时间与金钱上精打细算,也学会了对他人的矜持与冷漠。人们把外界世界默认为一个尔虞我诈的丛林环境,用所谓的理性来武装自己、保护自己,殊不知其实也是对自身的束缚与异化。

曾經生根于熟人社会、乡土社会的,诉诸“伦理道德”的社会控制,随着城市化的进程与乡村的衰败,日渐失去原有的约束力量;与此同时,在现代社会盛行的理性主义已深入人心,不少人内化了“一切向钱看”的价值观,并积极地将自己改造成更能赚取钱财的理性人;但是,现代社会的控制方式却尚未完善,法治的观念和机制都未成熟。

就在这样复杂的转型期,各种唯利是图、不择手段的诈骗犯罪开始显现。诈骗者无视人的情感、亵渎人的尊严,内心没有道德包袱,外界缺乏法治监管,恣意妄为。阻止与降低诈骗案的根本手段,还是与现代社会相匹配的法治建设。

“杀猪盘”诈骗案还有一个特点值得讨论:它使用统一的脚本、相似的虚拟人设与话术套路,就能让众多的受害者陷入网恋,其中以单身中青年女性为主。而虚拟人设多采用高富帅的精英男性形象,他们成熟、自信、仪表堂堂、事业有成,同时又懂得体贴、呵护他人,心思细腻,甚至有过情感创伤。这也暴露了中国转型社会的另一个问题:传统的男性性别期待、传统的婚嫁观念,依旧有着顽强的生命力,与现代都市生活之间的矛盾正日益凸显;而呼唤多元价值观的后现代社会,尚未真正到来。

传统社会对男性性别期待往往是成家立业,而对情感需要往往是打压与无视。现代都市生活中的女性,普遍获得了一定程度上的物质独立,她们对婚姻、对配偶在情感上有了更多的期许。事业有成又不失温柔体贴的“理想男性”,在婚恋市场中一直属于“稀缺资源”,而诈骗者就针对现代女性的这一普遍渴求,塑造了这一虚拟的男性人设。

而“女大当嫁”“离婚的女性是失败者”等传统婚嫁观念,依然是当前主流的社会价值观,又给单身女性带来了极大的精神压力与生活困扰。她们开始急迫地寻找自己的出路,这就让诈骗者有机可乘。

现代人普遍的价值缺失与精神空虚,使得他们将自己的生命目标要么诉诸物质利益,要么诉诸私人情感:活着就为了赚取更多的物质财富,享受更舒适的生活;或者还要有个美满的家庭,有个理想爱人。对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来说,除去自己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再无世界。这就是诈骗者滋生、受害者沦落的共同的社会文化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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