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列兵

多年以前，我有幸采访过一位经历丰富的猎人。在闲聊中，他给我讲述了一次狩猎的奇遇——

那年刚刚立夏，气温并不高。尤其是在终年难见阳光的密林里，还会感到一丝凉意。

这天，猎人像往常一样，肩背一支猎枪，在密不透风的林子里转悠。林子里十分寂静。偶尔从山脊吹过的阵风引发的林涛，像海浪一样起伏不断地从林间掠过。除了鸟鸣，还有林子里很难叫出名字的小虫子的唧啾声。

猎人蹚过林子里齐腰深的茅草，警惕地四处搜索。灵敏的耳朵不断地接收着林子里电波一样的各种声响。

在一棵歪脖子枣树边，他听到不远的杂树棵子里簌簌作响。草丛中似乎有颗尖脑袋一晃而过。他连忙揉揉自己的眼睛，一切却又归于平静。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并没有十分在意，可就在这时，突然从荆棘丛中蹿出一团火一样的野物。

他仔细一看，是一只赤狐。倒三角形的脑袋，白脸儿十分显眼。尖削的耳朵，耳轮边一圈黑纹，浑身赤褐的毛像缎子一样光滑明亮。闪亮的眼睛四处搜索着。

赤狐一眼看到肩背猎枪的猎人，目光中充满恐惧，倏地一转身，灵活地钻进了附近的密林。

哈，一张多么漂亮的毛皮！该值多少钱呢？猎人可不想放过这发财的机会，提着枪急速地追上去。

他一头钻入密林，狡猾的赤狐早已不见踪影。猎人驻足张望，发现在数十步开外的密林中，有个火红的身影也在举头探望，似乎也在寻找着他。

猎人十分奇怪。林子里野物只要遇到肩背猎枪的猎人，往往会逃之夭夭，难觅踪影。如今这只赤狐却像在等待游戏的伴侣，目光中分明充满着挑衅的意味，这是为什么呢？

猎人的尊严面临着挑战，他来不及思索，提着枪不顾一切地追上去。

赤狐和猎人就这样在密林中玩起猫捉老鼠的游戏。赤狐总是在前面不远处引领着，在茂密的森林里穿梭。

那天猎人正好没带猎犬，他明知道自己虽然能在林间快步如飞，但要与灵巧的赤狐周旋，实在是吃力不讨好。于是他收住脚步，驻足观察。

赤狐似乎觉察他无心恋战，越发显得猖狂起来，竟然在不远处席地而卧。那狡诈的眼神，分明是在嘲笑着他：怎么样？斗不过我吧！

猎人哪能受得了这等侮辱。头脑发热，提着猎枪，飞一样扑过去。赤狐在前面跑，猎人在后面追，竟然一口气翻过了两个山坳。

赤狐似乎胸有成竹，火一样的身影在丛林中时隐时现。猎人也是咬定青山不放松，就这样在密林中上演了一场人狐大战。经过一番反复博弈，最后，赤狐消失得无影无踪。

经过这一段长途跋涉，猎人早已累得气喘吁吁，只得就地坐下，从身上取下水壶，边饮边休息，等待赤狐再次现身。他总觉得，赤狐自导自演的这场人狐大战，还远未到谢幕的时候。

可猎人又错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赤狐竟然就此销聲匿迹，再也没有出现。猎人在失落之余，不由陷入了沉思。回想赤狐刚才有点反常的举动，脑海里冒出了一连串疑问。他认定，赤狐的精心表演，一定有它不可告人的目的。

经过冥思苦想，猎人恍然大悟。狡猾的赤狐是在有意地诱导他离开他们邂逅的那个地方。那里一定有着它讳莫如深的秘密。

猎人决定杀个回马枪，去寻找赤狐的秘密。

猎人凭着自己惊人的记忆，顺着弯弯曲曲的山道，翻过一处处密林，终于找到了那棵歪脖子枣树。因为他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竟然没有发现悄悄跟踪他的赤狐。

猎人在当初发现赤狐的地方仔细搜索，终于在一处杂树丛中发现了一个隐秘的洞口。洞口被一丛杂草巧妙地掩盖着，只要稍不注意，就很难发现那个巧妙装饰过的洞口。

拨开那一丛杂草。猎人发现，这是林子里筑巢高手獾子的杰作。赤狐在林子里是典型的流浪汉，自己很少造巢。平时东躲西藏，只有到了生孩子的时候，才会用巧妙的法子去抢占獾子的巢穴，作为自己生儿育女的地方。

打开隐秘的洞口，猎人果然在洞里发现了三只尚未成年的小赤狐。

看来小家伙们刚满月不久，就像三只红色的小绒球，毛色鲜亮，十分可爱。小家伙们显然被这不速之客吓到了，瞪着一双双惊恐的小眼睛，互相挨挤着，蜷缩在洞穴的一角。

猎人刚伸手想去抓它们，小家伙们声音颤抖着，发出近似求救的哀嗷声，似乎在对猎人说：“你是谁？你要干什么？我要妈妈！”

猎人怦然心动，不再有刚刚捕获的喜悦。

面对着孤立无助的小赤狐，他竟然犹豫了，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猎人终于明白，刚才赤狐精心导演的那一幕人狐大战，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不被猎人发现。可怜天下父母心，连野物也是一样，与野兽打了一辈子交道的猎人，对于兽性又有了新的理解。

三只小赤狐再次惊恐地发出凄惨的嗷叫，猎人分明听到的是：“妈妈！救救我！”

猎人正在迟疑，不知该怎么处理这三只可怜的小家伙。就在这时，一道红色的闪电突然从天而降，猎人来不及躲闪，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撞了个仰面朝天，猎枪也被摔到五步之外。

猎人看得真真切切，正是那只赤狐妈妈！为了自己的孩子，它竟然奋不顾身，孤注一掷了。他分明看到勇敢的赤狐妈妈簇拥着自己的三个孩子，冲出洞口，落荒而逃。

猎人本能地一个翻滚，顺势抓到了猎枪，就地扑倒，黑洞洞的枪口瞄准了赤狐一家。

可怜的小赤狐刚满月不久，来不及学会逃生的本领。只见它们连滚带爬，却步履蹒跚，始终无法逃出猎人的射程。这时猎人的枪口已对准了它们的脑袋。三只小家伙惶恐地躲到赤狐妈妈的背后，嗷嗷地悲号着，似乎在喊：“妈妈，我怕！”

就在这危急时刻，赤狐妈妈放弃了逃跑，突然直立起来，用自己的身躯严严实实地保护着自己的孩子。同时低下头，用自己的脸蹭着小赤狐，似乎在安慰它们：“孩子们别怕！有妈妈在哩。”

小家伙们的情绪安定下来，紧紧地挨着妈妈。

赤狐妈妈那冷峻的目光与猎人对视着，那神情分明在对他说：“来吧！冲着我来！别伤害我的孩子！”

母爱的力量支撑着赤狐妈妈。它昂然挺立着，用自己柔弱的胸膛，勇敢地抵挡着黑洞洞的枪口，用自己的身躯护卫着恐惧的小赤狐。

猎人被一股伟大的力量震撼着，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他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悄然松开了勾着扳机的手指。最后，他竟然放下猎枪，为眼前的母子敞开了一条生命的通道。

赤狐妈妈感激地望了猎人一眼，领着它的孩子们从容地离开了猎人的视线，消失在远处的丛林中。

（摘自《儿童文学》2018年第2期，西米绘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