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 军，史普润，魏雅青

(1.济南大学 商学院，山东 济南 250002；2.南京审计大学 商学院，江苏 南京 211815)

0 引言

随着企业技术变革不断加速、外部竞争日益激烈，技术创新所需要的知识和资源越来越分散化，仅仅依靠单个企业难以完成技术创新所有活动，越来越多企业突破传统企业边界，跨组织进行知识整合活动。企业间跨组织合作创新有利于企业构建创新流程，减少信息不充分引致的风险。因此，企业在技术创新过程中越来越依赖于外部供应链资源，跨组织间合作也越来越影响企业创新战略选择[1]。这使得企业在优化自身资源配置的同时，也积极地通过承诺、信任、商业信用、关系投资等加强供应链合作，有效提升企业存货管理能力[2]、运作效率[3]以及产品创新能力[4]。然而，管理这些关系对于企业来说可能是一项挑战[5]。由于供应链上合作双方在目的、资源、知识和期望等方面各不相同且权力不对称，使得双方合作竞争基础并不完全对等[6]。根据市场权力理论，企业行为由权力差异驱动，合作双方中权力更大的企业倾向于利用权力优势获取关系利益，而权力弱势一方则只能按照优势一方的要求进行更多资产性投资[7]。在供应链中，客户具有天然权力优势，供应商通常要按照客户要求进行关系专用资产投资，使得其创新战略发展方向选择经常受到影响，甚至处于锁定状态[8]。而供应商多数都被迫接受这些要求，以满足客户期望。最终供应商创新战略以大客户要求为导向，锁定于客户发展轨迹，自身发展战略受到严重影响。

关系专用资产是客户利用其权力优势要求供应商投入的关键资源，是双方用于建立交易关系的有形或无形投资，如固定资产、人员培训等，一旦投入则在交易关系未能发展时产生巨大转换成本，严重影响企业发展[9]。根据交易成本经济学，关系专用资产投入属于管理不善，进行关系专用资产投资的企业会更加依赖其交易伙伴[10]。尽管关系专用资产投入会带来风险，但许多供应商仍然为其主要客户投资专用资产。例如，日本汽车供应商为其客户开发独特组件进行了大规模资产投资[11]。研究也发现，供应商愿意承诺进行特定资产投资，即供应商确信他们可以从中获益时，这些投资确实存在[12]。特别是双方合作初期阶段或者认同阶段，合作企业专用资产投资能促使企业之间进行更深入的合作[13]。然而，随着关系专用资产投入增多，企业发展战略容易受到制约，导致企业技术创新锁定于客户需求。总体来看，关系专用资产投资具有双面性，一方面关系专用资产投资是一种交易成本，一旦双方合作终结，容易形成沉没成本，给企业带来损失，即使双方合作顺利，该投入也会使得企业创新战略选择受限，创新行为受制于人；另一方面，关系专用投资也是一种资源，合作双方的投入降低过程中的机会主义风险和由于讨价还价与相互监督产生的交易成本，进而增强合作双方之间的依赖性，降低合作成本，有效提升合作创新效率。显然，关系专用资产对企业创新发展影响巨大。

战略导向是企业为了指导其活动面向持续更优的绩效所实施的一种引导并影响企业活动的战略方向[14]。Shoham & Fieganbaum[15]曾强调，企业创新活动受到企业战略影响。战略导向不同，资源配置策略不同，对市场和环境反应不同，导致企业最终发展绩效产生差异；魏江等[16]对一个医药企业进行了20 年纵向研究，剖析了其研发网络特征对产品创新绩效的作用以及战略导向对研发网络特征的作用，强调了战略导向对创新的意义。基于此，本文从企业战略导向视角，研究关系专用资产投入对企业创新发展的锁定效应，探索企业战略导向与创新发展之间如何随着关系专用资产提高而变化，希望能够为中国企业提升创新能力以及合理进行供应链关系治理提供重要启示。

本研究理论贡献主要体现为以下4点：①将供应链合作过程分为4个阶段，即合作满意阶段、合作绑定阶段、深度信任阶段、创新锁定阶段，并揭示关系专用资产对企业创新锁定形成机理，实证检验关系专用资产对企业创新确实存在锁定效应，这在一定程度上剖析了供应链合作创新中的“阴暗面”，可为后续针对供应链合作创新相关研究提供借鉴和参考；②关系专用资产锁定效应并不仅仅是机会成本上升、风险增大导致研发投入减少等因素造成的，其战略导向转变是造成创新锁定的关键。这是基于战略导向视角对关系专用资产“阴暗面”的探索性研究，不仅拓展了供应商/客户关系治理研究的理论视角，也丰富和发展了企业从战略导向视角提升创新绩效的相关研究；③企业面临关系专用资产锁定效应时，不同冗余资源企业受到的影响具有差异性。对于具有丰富冗余资源的企业，其可以利用冗余资源有效应对客户约束，保障自身发展战略不受影响。该结论在一定意义上为关系专用资产投入较高企业提供了有效治理供应链关系的选择，也解释了为什么不同企业在投入关系专用资产后存在绩效差异；④不同战略导向企业冗余资源对关系专用资产创新锁定效应的影响具有显著差异，探索性战略导向企业充分利用冗余资源解除锁定，而防御性战略导向企业利用冗余资源满足客户需求，反而增强了关系专用资产的锁定效应。该结论为持有冗余资源企业的创新差异给出了合理解释，为企业设计和治理供应链关系提供了理论借鉴和参考。

1 文献综述

交易成本研究的经济学家首先提出了关系专用资产概念，强调交易过程中资产专用性导致机会主义行为，因而关系专用资产研究中较为注重其对企业发展存在的负面效应。例如，高维和[17]通过模型分析表明，渠道购买商的网络外部性引起正反馈循环会使销售商被“锁定”，成为“专用性投资”，进而导致购买商争取“准租”的机会主义行为。近年来，有学者开始关注供应链上企业合作中关系专用资产投入对企业发展的负面影响，研究也发现供应链关系、资源整合以及关系专用投资都可能导致高转换成本。如Johnsen等[18]提出客户-供应商关系中3个结构(冲突、权力和依赖)，并对三者间关系进行了逻辑推导，强调了供应链关系中存在的“阴暗面”；Tobias Schmitz[19]采用扎根理论研究了德国机械工程公司及其服务提供商中存在的关联机制——说服、捆绑、补充和锁定，并从客户视角解释了供应链依赖和锁定问题。针对企业技术创新，也有学者提出供应商-客户关系存在不同程度的锁定问题。如吴祖光等[20]认为客户集中度越高的企业，研发投入强度越低，不利于企业研发投入；李姝(2018)认为客户集中度会对企业创新产生抑制作用；孟庆玺等[21]也认为客户集中度较高会阻碍而非助力企业技术创新。在供应链关系对创新影响研究中，多数都认同关系专用资产从风险传递、财务谨慎等方面来影响创新，而供应商与客户双方相互依赖是影响创新战略的关键要素，特别是关系专用资产投入使得企业转换成本高昂，因而研究关系专用资产对创新的锁定效应更具价值。

当然，部分学者研究也发现关系专用资产投入存在正面效应。部分学者研究发现，关系专用资产对于关系治理、企业绩效等存在正向影响[22]，如徐晨阳[23]发现资产专用性能够促进营运资本平滑资本性投资。在创新相关研究中，少量学者探索了关系专用资产投入与企业创新绩效间关系，如于茂荐[24]研究发现关系专用性投资和企业创新投入之间存在倒U型关系；王兰(2017)研究发现实物型关系专用性投资与 VC 监控行为正相关，VC 监控行为与技术创新绩效负相关，而知识型关系专用性投资与 VC 增值服务正相关，VC 增值服务与技术创新绩效正相关。也有学者从供应链关系视角探索专用资产投入对企业创新产生影响。如Wagner等[25]研究发现供应商特定关系投资鼓励供应商提出流程创新想法，抑制产品创新建议，但可以通过适当的正式和非正式保障加以缓解；Wu等[26]研究发现特定投资有利于形成正式合同和关系信任，特定投资对合作创新项目绩效的影响主要受到关系信任的调节。

关系专用资产投入在早期传递了一种关系承诺信号，因而有助于供应商-客户之间深入融合，共享资源，提升创新绩效。但当投入较高时，形成高转换成本，使企业丧失灵活性，影响创新战略实施。本文重点关注关系专用资产的负面效应，特别是对创新产生的锁定效应。从以下3个方面对已有文献进行拓展：①分析关系专用资产对企业创新锁定形成机理，并探索企业战略导向在关系专用资产与企业创新锁定之间的中介效应，直观体现战略导向的作用，更加符合企业实践状况；②关系专用资产投入增加过程中，初始阶段有助于企业创新能力提升，之后负面效应逐渐显现，分析关系专用资产对企业创新的负面效应更具价值；③将关系专用资产、战略导向与企业创新纳入同一分析框架，弥补了以往研究只重视关系专用资产的直接效应而相对忽略其对战略导向影响的间接效应这一缺陷。基于此，本研究以中国情境下的创新型企业为研究对象，利用中介效应法，检验关系专用资产通过影响企业战略导向转变导致创新锁定作用路径是否成立。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加入冗余资源等影响企业投入的关键因素，探讨随着关系专用资产增加，异质性企业战略导向与创新绩效的关系如何变化。

2 关系专用资产对企业创新锁定效应形成机理

2.1 机理分析

为有效满足市场需求，企业逐渐将非核心业务外包，充分利用外部市场专业化能力和资源，而自身更专注于核心业务，通过供应链上企业合作展开市场竞争。早期学者们已经发现了客户和供应商合作双方通过各种不同交易合作形式，共同应对市场变化，如业务外包、服务关系、合作伙伴等。在交易双方不断合作过程中，双方之间依赖程度不断加深，供应商为了更充分地满足客户利益需求，逐渐加大关系专用资产投资，例如人际关系投资、特定教育培训、生产设备等[27]。随着关系专用资产投资不断增加，企业研发创新受客户制约逐渐加深，难以从其它渠道获取新知识或技术溢出[28]，逐渐锁定于客户技术领域。Hillman等[29]指出，资源依赖产生的权力关系可以对弱势一方形成锁定。根据资源依赖理论，本文将客户-供应商关系所需资源分为3类：一类是关系资源，即合作双方是一种交易关系或共同项目投资等；一类是合作伙伴资源，即一方依赖于另一方的专业能力、无形资产或者固定资产、甚至所拥有的知识等；一类是市场相关资源，指供应商对市场上客户资源选择难以替代。因此，当供应商更多依赖于客户资源时，将在这3类资源上加以投资，以更好地满足客户需求，这样供应商技术创新也就更容易被锁定。交易成本理论也认为，如果客户-供应商关系紧密，其增加的转换成本对依赖方就形成了绑定效应。Geiger等[27]提出客户-供应商关系中要求的特殊关系资产投资，如技术知识、固定资产等，会进一步增加企业转换成本，并最终形成锁定。

本文将关系专用资产对企业技术创新锁定效应形成过程分为4个阶段，即合作满意阶段(合作历史，持久关系)、合作绑定阶段(共同研发，资源共享)、深度信任阶段(关系专用资产投入)、创新锁定阶段。实际上，在合作逐渐加深过程中，双方绩效也不断提升，使得合作双方进一步加深正向反馈。然而，进入深度信任阶段时，随着关系专用资产投入增加，负面效应逐渐显现，如果不加以控制或者缺乏有效的合作双方关系治理，则必然进入锁定阶段，如图1所示。本文将分阶段阐述关系专用资产对企业技术创新锁定效应形成机理。

图1 关系专用资产对企业创新锁定效应形成机理示意图

第一阶段：合作满意阶段。供应链上双方仅仅是交易关系，双方对于展开的交易质量如价格、质量、交货周期等均表示满意。随着对供应商满意度提高，买方将实施业务外包，以便更有效地整合供应商资源和能力，增加外包决策机率[30]。而供应商则依据买方需求展开具体活动并进行设计，业务整合使得双方联系更加紧密。

第二阶段：合作绑定阶段。随着双方合作满意度进一步提升，合作内容更加广泛，也更加深入。买方将零部件研发等全部外包给供应商，甚至核心构件研发也需要供应商参与，这样，客户对供应链上资源的整合提高了其研发效率。这种供应商为客户提供更为灵活与客户导向的服务，被认为是导致锁定的主要因素[31]。此时，双方合作愉快且具有强烈绩效反馈，因而供应商将在服务、产品等方面更好地满足买方需求，双方合作逐渐绑定在一起。

第三阶段：深度信任阶段。随着双方依赖程度越来越高，逐渐进入深度信任阶段。深度信任阶段是企业进入创新锁定阶段的开始，此时双方相互信任，合作深入，也取得了较好的合作绩效，企业更倾向于投入更多资源，包括关系专用资产等[31]。双方不仅相互信任、共同研发、共享资源，而且在生产计划、销售策略等运营方面也展开全方位合作。

第四阶段：创新锁定阶段。随着双方资源投入增加，企业与客户之间的关系进入创新锁定阶段。从本质上讲，供应链上合作双方进入锁定状态的转折点很难确定。由于产业特性或者市场条件，一些企业关系专用资产投入可能更早进入锁定状态。本文认为，在关系资产投入渐多情况下，供应商退出障碍、客户风险规避及供应商和客户相互作用都将导致锁定。首先，关系专用资产投入增多使得供应商转换成本提高，供应商技术轨迹难以脱离。其次，客户风险规避特性使其在不确定性强的环境中倾向于选择在位供应商，而不愿意冒险选择其他供应商。特别是在时间和学习水平达到一定条件时，客户更希望避免风险而不愿改变供应商。最后，随着关系专用资产增加，供应商与买方在业务流程和服务提供方面深度整合并形成特定知识积累，使得现有供应商具备了消除信息不对称的条件。因此，在买方的一些招标或测试过程中，比竞争对手更有利，从而可以获得更高收益。同样，正是由于上述信息不对称，供应商在离开买方后，买方也缺乏外包活动替代选择。因此，供应链上双方均缺乏改变动机，相互间依赖程度不断加深，最终导致锁定状态形成。因此，提出如下假设：

H1：关系专用资产投入增加对企业技术创新形成锁定。

2.2 战略导向在关系专用资产与企业创新锁定关系间的中介效应

关系专用资产是企业为了支持与另一特定组织间关系而付出的不可回收资产性投入，一旦沉没，就不能重新利用甚至不能以高生产率调整到其它组织关系中，从而给企业经营带来重大损失[32-33]。因此，在关系资产投入不大时，双方信息交换、技术外溢、高客户满意等均会提升企业创新绩效。尽管重视以创新研发为主要内容的关系专用性投资，可以增强企业间互信合作，但随着关系专用资产投资的不断增加，供应商将逐渐损失战略灵活性、增加机会成本以及降低议价能力，这些不利影响逐渐导致创新绩效下降[34]。Cooper等[35]研究发现，针对客户较为关注项目或者程序，企业通常会优先给这些项目分配资源。因此，关系专用资产增加的依赖关系以及针对重要客户所期望的研发，可能将企业自身已建立和正在进行的研发计划转移开来，从而损害探索性战略实施，转向防御性战略。特别是企业对现有产品进行大幅度创新时，可能无法获得客户支持。因此，关系专用资产逐渐加大时，企业战略发展导向受到影响。Manu & Sriram[36]将战略导向定义为一个组织为寻求更有利的资源配置，运用战略以适应或者改变环境。当关系专用资产较小时，其能充分利用客户相关资源，及时获取市场信息，使得企业能够实施探索性战略，此时，企业可以充分利用资源实施创新，甚至提升探索式创新绩效。然而，当关系专用资产逐渐增大时，机会成本、议价权力减弱以及风险等环境改变，迫使企业不得不调整战略导向。这一系列负面影响使得探索性战略难以实施，企业不得不转向防御性战略，而防御性战略企业将首先减少探索式创新，甚至利用式创新。

另外，交易成本理论强调，关系专用资产投入容易使企业受到“搁置”影响。如客户要求供应商在其新产品研发工作中扩大投资，改变生产工艺，并重新学习新产品。显然，从交易成本视角来看，这种改变将极大地影响到关系专用资产用途，从而损害企业创新战略。当然，随着企业投入更多关系专用性资产，一方面，双方合作不断深入，形成知识获取刚性，难以从其它方面得到多样化知识，影响企业创新。另一方面，如果这些资产失去原有价值，将给企业带来套牢风险或现金流风险[37]。因此，关系专用资产增加使得企业战略导向发生转变，即从探索性战略转向防御性战略，不利于企业创新。

基于上述分析可知，关系专用资产投入仅仅是在初期有助于企业创新，随着投入增加，负面影响逐渐加大，导致企业战略导向改变，最后形成对企业创新的锁定。也就是说，战略导向在关系专用资产与企业创新锁定之间起中介作用。因此，提出以下假设：

H2：战略导向在关系专用资产与企业创新锁定之间存在中介效应。

图2 战略导向中介效应示意图

2.3 关系专用资产创新锁定中冗余资源作用分析

冗余资源是典型的柔性资源，当企业受限于客户发展导向时，冗余资源有助于企业合理安排创新项目，从而摆脱关系专用资产的不利影响。特别是创新型企业，其核心竞争力与技术创新水平密切相关，客户制约必然促使企业利用冗余资源保障其发展战略导向。毕晓方等(2017)利用高技术企业数据研究发现，较之于利用式创新影响，政府补贴、财务冗余对企业探索式创新投资具有更显著的促进作用。当关系专用资产投入逐渐升高并产生负面影响时，财务冗余较高企业可以有效维持二元式创新平衡，在创新受到关系专用资产不利影响的情况下，企业管理层倾向于利用冗余资源维持创新投入[38]。基于此，提出以下假设：

H3：冗余资源可以缓解关系专用资产带来的创新锁定效应。

需要特别强调的是，采用不同战略导向的企业在利用冗余资源时，目的可能会存在差异。采用探索性战略的企业在受到关系专用资产投入影响时，为保障研发连续性和创新战略整体推进，其更有可能利用冗余资源进行技术创新；而采用防御性战略的企业在受到关系专用资产投入影响时，企业处于收缩状态，并没有规划进行创新突破，因而更有可能利用冗余资源维持与客户关系，从而放弃自身创新发展战略。由上述分析可知，不同战略导向企业面临关系专用资产对企业创新的锁定效应时，利用冗余资源的目的也不同，对企业创新产生差异性影响。基于此，提出以下假设：

H4：不同战略导向企业面临关系专用资产对企业创新的锁定效应时，冗余资源的调节作用也不同。

3 研究设计

3.1 样本选择与数据来源

重点探讨供应链上企业合作过程中关系专用资产投入对企业创新的锁定效应以及战略导向的中介作用，因而创新型企业是合适的研究样本。本文选择科技部、国务院国资委和中华全国总工会确定的创新型试点企业中的上市公司、中国火炬计划中的上市公司作为研究样本。考虑到数据可得性，研究期限设定为2010年1月1日-2018年12月31日。为使结论真实可靠，本文在样本选择中尽量排除相关因素对数据的影响。因此，样本选择时考虑以下2点：①选取仅发行A股的企业，避免B股或H股之间的差异；②剔除ST或*ST企业，筛选后研究样本包括475家上市公司。

数据搜集主要通过以下步骤实现：首先，基于国家知识产权局数据库查询获得所有样本企业专利信息，并计算创新相关变量；其次，在wind数据库中查询获取其它控制变量相关数据，包括所在省份、行业、企业规模、研发投入等；最后，结合相关数据并查询2010-2019年《中国统计年鉴》，计算关系专用资产等数据。数据来源权威准确并经过异常值处理，为研究假设实证检验奠定了基础。数据采用Stata15.0统计软件进行分析。

3.2 变量定义

3.2.1 被解释变量

本文被解释变量为企业创新。目前，衡量企业创新的指标有多种，如：创新投入视角的研发费用、创新产出视角的专利申请数等。由于专利数量具有客观性、数据容易获取、可量化等优点，本文最终选择专利申请数作为企业创新衡量指标。为全面衡量企业创新，本文将企业技术创新分为探索式创新和利用式创新，从双元创新视角展开探索。借鉴曾德明等[39]的方法，采用国际专利分类号(IPC)对双元创新能力进行测度，具体步骤如下：

探索式创新(i1)：该企业该年度申请的专利i国际专利分类号前4位在过去5年未曾出现，则计数为Ti=1，否则为零。那么，该年度企业探索式创新为∑Ti。

利用式创新(i2)：该企业该年度申请的专利i国际专利分类号前4位在过去5年曾出现，则计数为Mi=1，否则为零。那么，该年度企业利用式创新为∑Mi。

3.2.2 解释变量

(1)关系专用资产。关系专用资产测度方法较多，目前较为常用的是以下两类：第一类通过企业投入的无形资产、固定资产等支出性指标进行测度；第二类利用行业水平中间投入占最终产品的比重进行测度。这两类方法各有利弊，第一类集中在资产类指标，并没有很好地体现客户专用性，而第二类从行业角度考虑了客户专用性，但用来测度企业资产专用性较为粗糙。在借鉴Fabrice Defever & Farid Toubal[40]方法的基础上，提出关系专用资产指标测度方法：首先，利用Nunn[41]提出的产业层面关系专用资产度量指标，测度企业各个客户所在行业的关系专用资产；其次，利用刘钰辰等[42]提出的方法，用研发费用、销售费用与净收入的比值测度资产专用性；最后，利用Nunn构建的产业层面关系专用资产与资产专用性值相乘，得到关系专用资产。

(2)战略导向。按照 Bentley等[43]的研究，通过构建业务层战略得分测度企业战略导向。具体步骤如下：首先，计算业务层战略得分相关指标，包括：研发费用/销售收入；员工数量/销售收入；销售收入增长率；销售、一般及行政费用/销售收入；员工数量；总资产/固定资产净值。其次，以2009-2011年为基期，计算上述指标在未来3年窗口期内平均值。再次，基于年度和行业按照得分高低将上述指标分为5组，得分最高观测值记为 5，得分第二高观测值记为4，依此类推，得分最低观测值记为 1。最后，将上述指标得分相加即可得到战略导向得分。得分越高，表示企业越明确探索型战略导向；得分越低，表示企业越明确防御型战略导向。

(3)冗余资源。借鉴张晓昱等[44]的方法，采用潜在冗余资源与可利用冗余资源之比度量，即权益负债率除以流动比率。

3.2.3 控制变量

本文同时选择部分影响技术创新的其它变量作为控制变量纳入模型。其中，Zf表示企业资产负债率，当企业具有较高资产负债率时，将在研发上减少投入，在研发新产品等方面受到财务约束；Asset表示企业总资产，企业规模越大就越有更多资源用于研发创新。当然，也有研究表明，中小企业或许更具创新性；Sg表示销售增长率，一般认为销售增长率越高，企业将越多地进行研发创新，以满足市场对于新产品的需求；Age即企业年龄，已有文献研究认为越年轻的公司其创新性越强；Rd即研发投入，研发投入应与企业技术创新呈正比。

3.3 模型设定

首先检验关系专用资产对企业技术创新的锁定效应，考虑到因变量技术创新采用专利申请数表示，并且分为探索式创新和利用式创新，分析时采用涉及技术领域的个数表示，无论是专利还是技术领域，均为离散型计数变量，因而本文构建泊松模型检验研究假设。借鉴柳卸林等的分析思路，建立计量经济模型如下：

Pi,t=exp(α+β1rsii,t+Controlvariables)

(1)

(2)

其中，Pi,t表示第i个企业第t年的专利数或者涉及的技术领域数；rsii,t表示第i个企业第t年的关系专用资产。

接下来检验战略导向在关系专用资产与企业创新锁定之间的中介效应。按照中介效应分析步骤，首先分析关系专用资产对企业战略导向的影响。构建模型如下：

strai,t=α+β1rsii,t+Controlvariables+εi,t

(3)

其中，stra表示战略导向。

之后，再分析战略导向对企业创新的影响，构建模型如下：

Pi,t=exp(α+β1strai,t+Controlvariables)

(4)

结合公式(3)和(4)的分析结果，判定是否存在中介效应。

为进一步检验冗余资源的作用，构建冗余资源调节关系专用资产与企业创新锁定关系模型如下：

Pi,t=exp(α+β1rsii,t+slacki,t+rsi*slacki,t+Controlvariables)

(5)

其中，slacki,t表示企业冗余资源。考虑到本文研究的关系专用资产创新锁定效应集中在负向影响阶段，因而调节效应模型选择线性模型。

4 实证结果与分析

4.1 主效应回归结果

关系专用资产与企业创新关系回归结果如表1所示，模型1、模型3和模型5分析了关系专用资产对企业整体技术创新、探索式创新和利用式创新影响的回归结果。模型1中，关系专用资产的回归系数为-1.695，且在1%的条件下统计显著，表明关系专用资产对企业整体技术创新具有显著负向影响，锁定效应明显存在。模型3中，关系专用资产的回归系数为-0.221，且在5%的条件下统计显著，表明关系专用资产锁定效应存在于探索性创新中。也就是说，随着关系专用资产投入不断增加，探索性创新将受到影响。模型5中，关系专用资产回归系数为-0.344，且在1%的条件下统计显著，表明关系专用资产投入对利用式创新影响也存在锁定效应。探索性创新是一种重要创新方式，能为企业提供持续核心能力和竞争优势。企业利用关系专用资产进行客户关系治理时需要谨慎投入，合理选择，避免损害探索性创新。模型2、模型4和模型6则进一步检验关系专用资产是否与企业创新存在非线性关系。模型2中，关系专用资产平方项与整体技术创新交乘项回归系数为-1.270，且在1%的条件下统计显著。同时，模型4和模型6表明，关系专用资产平方项与探索式创新、利用式创新同样存在倒U型关系。由此可知，关系专用资产首先有助于企业技术创新，但当关系专用资产投入逐渐增多时，负向效应开始显现，最终形成对企业创新的锁定效应。综合来看，无论是线性关系还是非线性关系分析，均体现了对企业技术创新的锁定效应，假设H1得到验证。

表1 关系专用资产对企业创新锁定效应回归结果

4.2 中介效应回归结果

表2反映了关系专用资产对企业战略导向影响的回归结果。表2中，模型7和模型8分别反映面板固定效应和面板随机效应模型回归结果，结果表明，关系专用资产投入对企业战略导向呈现负向影响，回归系数分别为-0.717和-2.092，且统计显著。根据中介效应检验步骤，进一步检验战略导向对企业创新的影响，结果如表3所示。

表2 关系专用资产对企业战略导向影响回归结果

表3反映了战略导向对企业创新影响的回归结果，模型9、模型10和模型11分别体现了战略导向对整体技术创新、探索式技术创新和利用式创新的影响结果。由表3发现，战略导向回归系数分别为0.103、0.022 6和0.013 6，且均在1%的条件下统计显著。这表明，战略导向有助于企业创新绩效提升。结合上文实证分析结果可知，战略导向在关系专用资产和企业创新锁定之间存在中介效应，假设H2得到验证。

表3 战略导向对企业创新影响回归结果

4.3 调节作用回归结果

表4反映了冗余资源在关系专用资产与企业创新锁定间的调节作用回归结果。模型12体现了冗余资源在关系专用资产与企业创新关系间的调节效应，模型12将冗余资源与关系专用资产的交叉项纳入到关系专用资产对创新锁定效应模型中。结果发现，冗余资源与关系专用资产交叉项回归系数为0.030 2，且在1%条件下统计显著。这表明，冗余资源对关系专用资产与企业创新关系间的调节效应显著，缓解了关系专用资产对企业创新的锁定效应，假设H3得到验证。进一步，本文依据战略导向得分不同，将战略导向划分为探索性战略和防御性战略，分类研究不同战略导向企业如何利用冗余资源。

表4 关系专用资产创新锁定中冗余资源的调节作用

模型13和模型14反映了不同战略导向企业冗余资源对关系专用资产创新锁定效应影响的回归结果，结果发现，选择探索性战略的企业和选择防御性战略的企业，其冗余资源的作用产生了显著差异。模型13体现了防御性战略企业冗余资源的作用，结果发现，冗余资源与关系专用资产的交乘项回归系数分别为-0.050 4，且在1%条件下统计显著。这表明，冗余资源不仅没有缓解关系专用资产的创新锁定效应，反而强化了其负向影响。而模型14体现了探索性战略企业冗余资源的调节作用。结果发现，冗余资源与关系专用资产的交乘项回归系数为0.036 0，且在1%条件下统计显著。这表明，选择探索性战略导向的企业，其冗余资源有效缓解了关系专用资产的创新锁定效应，假设H4得到验证。那么，为什么防御性战略导向企业冗余资源增强了关系专用资产的创新锁定效应呢？分析原因可能是选择防御性战略导向的企业普遍发展绩效不理想，企业处于收缩状态，有效冗余资源更多地围绕客户需求展开，而技术创新作为一种风险性非常高的行为很显然不会被企业选择。采用探索性战略企业，为了防止被关系专用资产锁定，必然加大研发投入，大力实施创新。

4.4 稳健性检验

研究结果可能受到反向因果等因素影响，因而为保证研究结论的可靠性，进行如下稳健性检验：

首先，技术创新能力越弱的企业可能越依赖少数客户，因而投入更多关系专用资产，由此带来潜在反向因果问题。为了缓解这一问题，使用未来一期企业技术创新数量作为被解释变量，回归结果基本未变。

其次，采用不同研究方法开展稳健性测试。在关系专用资产对企业技术创新锁定效应检验中，采用负二项回归模型进行测试，结果并未发生大的变化。

最后，部分指标稳健性测试。考虑到企业专利质量参差不齐，使用发明专利表征企业技术创新，结果没有发生实质性变化。关键解释变量如关系专用资产采用资产专用性指数等，回归结果也基本上未发生变化。

5 结论与启示

关系专用资产作为可置信承诺，体现了合作信任，有利于密切双方合作关系，实现资源信息共享，因而被企业应用于供应链合作关系中。然而，随着关系专用资产增多，对企业创新发展表现出负面影响，甚至对企业创新产生锁定效应。本文从战略导向视角分析供应链合作中关系专用资产投入对企业创新锁定效应形成机理，并提出相应研究假设。本文同时探讨了冗余资源对关系专用资产创新锁定效应的作用。研究结果表明：①关系专用资产对企业创新存在锁定效应；②战略导向在关系专用资产与企业创新之间存在中介效应；③冗余资源可以缓解关系专用资产带来的创新锁定效应，且不同战略导向企业冗余资源对关系专用资产创新锁定效应的影响存在显著差异。探索性战略导向企业冗余资源解锁效应明显，而防御性战略导向企业冗余资源不仅未能有效缓解关系专用资产锁定效应，反而使之被强化。

本研究对企业管理实践具有重要启示。首先，在发展中国家，很多企业都非常依赖于客户关系。为避免受到合作伙伴制约，企业应关注关系专用资产投入。在关系专用资产投入较高时，企业可考虑其它关系治理方式。实践中，供应链上下游企业合作时，多采用垂直整合或者增加关系投资等方式，这种方式转换成本非常高，容易锁定于客户关系，企业应慎重采用关系专用资产方式，替换为承诺、正式合同、商业信用等更为理想的方式。然而，由于企业与供应链长期合作惯性和成本粘性，多数企业难以进行合理把控，因而加强客户关系管理，特别是加强供应链风险管理，有助于企业创新发展。其次，关系专用资产投入较高时，要注重战略导向转变。关系专用资产增加初期有助于企业创新发展，但在投入逐渐增高后，需要密切关注其负面影响，特别是对企业战略导向的影响。实践操作中可以适当调整上游供应商广度和深度，更好地获取新知识，保障创新知识来源。在客户关系管理中，避免单一大客户影响，适当实施客户多元化选择，有助于企业创新绩效提升。再次，企业要注重冗余资源积累，特别是关系专用资产投入高的企业更需要充分利用冗余资源，以有效摆脱关系专用资产的创新锁定效应。而冗余资源积累对于企业发展来讲，是一种非常简洁、有效的处理方式。最后，在市场竞争越来越激烈的环境下，采用防御性战略的企业更应重点考虑关系专用资产的负面效应。

从政府视角来看，本文研究结论也具有一定启示：①加大对企业探索式创新的支持。由于企业创新，特别是探索性创新更易受到不利因素影响，因而政府更应首先关注如何有效支持探索性创新。如在创新研发项目上给予财政补贴、税收优惠等，帮助企业摆脱创新战略受限局面；②进一步完善资本市场，通过金融支持缓解企业融资约束，帮助企业逐渐积累冗余资源。目前，中国多数企业冗余资源并不多，为维护客户关系更容易加大资源投入，从而对企业探索性创新形成“挤出”。完善资本市场，提高资本市场广度和深度，是有效降低关系专用资产对企业技术创新锁定效应的重要手段。

当然，本研究还存在不足之处。如关系专用资产投入对创新的影响是聚焦于供应商-客户间二元关系，而忽视了供应链是由多个供应商和多个客户组成的网络结构。随着全球化不断发展，企业间竞争已经逐渐演化为供应链网络间竞争。从网络的角度分析，关系专用资产投入决策比二元关系中受到影响要小。因此，基于网络视角分析供应商-客户关系尤为必要。未来可进一步分析供应链网络中关系嵌入、结构嵌入等对关系专用资产投入决策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