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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溪三日半

2021-06-22王娟

东方少年·快乐文学 2021年1期
关键词:弹棉花棚子苗家

作者简介

王娟,中国作协会员。累计发表文章百万字,散见《延河》《安徽文学》《百花洲》《中国铁路文艺》《鹿鸣》《厦门文学》《文艺报》等,曾获《延河》年度小说奖、两届中融全国原创文学大赛小说奖和非虚构奖、《东方少年》年度重点作品扶持项目小说组特等奖等,出版有散文集《穿过人群凝视你》。

创作感悟:

曾有人说,孩子是最好的人类。

作为第一时间被召回执行抗疫任务的一员,我对那段时间的全民作战记忆犹新。疫情被控后,我一直在思考并得出结论:勇敢从容地应对困难才是中华儿女亮给全世界的姿态;而身处其中的孩子们,无疑也交出了最好的答卷。

疫情突发,弹棉花的小女孩和父亲被困他乡。一波三折的矛盾冲突,如何藉由孩子们的纯真无邪,展现新时代少年的道德风范和中国乡村的风土人情,让我颇费了心思。

一切都在变,不变的是童心,还有对文学的那份真诚!

“嘚嘚当,嘚嘚当……”

富有节奏的棉弓声,在苗依依的爸爸苗大壮手下阵阵响起。小小瘦瘦的依依在一旁给爸爸打着下手,大大的口罩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两只忽闪忽闪的大眼睛。

这个村叫柳溪。名副其实的,村里姓柳的多,村旁也有一条小溪。此刻,本村的柳小森和莫溪溪正在苗家作坊棚子外探头探脑地往里张望。

依依是从柳婶招呼他们进来的喊声中知道他俩名字的。看样子,柳小森和莫溪溪和她年龄差不多大。

柳小森是柳婶的二儿子,和莫溪溪是隔壁邻居,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两个人在门口勾肩搭背,边说笑边打闹。听见柳婶招呼,莫溪溪不好意思地抓抓耳朵,假装没听见似的,又探头往棚子里看了看,吐了吐舌头对柳小森说:“那小丫头在帮着干活呢,咱不进去了吧?”柳小森捶了他一下:“你个胆小鬼,她又不会吃了你,有什么可怕的?”莫溪溪说:“你不怕她?她看着可有点儿厉害!”他话音还没落,就被柳小森拉着走进了棚子。柳小森一边大声和苗大壮叔叔打着招呼,一边站在了柳婶的身边。

两个同龄的小伙伴一进来,依依就低下了头。依依长得好看,学习又好,性格也好,从小到大,走到哪儿都是小伙伴关注的对象。她已经习惯了被羡慕的目光包围,但她一点儿也不娇傲,反而因为胆小,挺爱害羞的。

柳小森的姐姐过了年就要结婚,柳家足足打了几十个电话,催苗家来帮女儿准备嫁妆。现在,像苗家这样还保持手工弹棉花的人太少了。虽然现在大多数人为了节省时间,都去城里用机器弹棉花,但大家还是更信任手工弹的,感觉手工的比机器弹得更匀更暄。今早,苗家的棚子刚支好,柳婶就驮着几大包棉花来了——做嫁妆嘛,不仅要选上好的棉花,也一定要用最好的工匠,才合心意呢!

依依和爸爸才来了小半天,就和这几个人彼此熟悉了。柳溪不大,一共才三十多户人家。平时出来走街串巷弹棉花,都是依依的父母一起。这次,依依的妈妈身体不舒服,恰好依依也放了寒假,她便主动要求跟爸爸出来,一边干活,一边写作业。马上过年了,再干個六七天就收拾收拾回家了。

依依忙着,耳边却听见柳小森和莫溪溪正讨论这些弹棉花的工具叫什么呢!

以前有弹棉花的进村,柳小森和莫溪溪只是无聊了才进来转一圈,又嫌吵又嫌灰大,待不几分钟就跑了。这次,来了个同龄又可爱的小姑娘,这可大大提高了他们的好奇心。

苗大壮停了手,把口罩拉到下巴上,向两个小孩一一介绍了他手里拿着、肩上背着的弯弓、牛筋、弹弓锤,还有放在一边的脱粒机,还抄起用来压实棉絮的磨盘示范了一下,递给他俩玩。

莫溪溪一边压棉絮,一边斜眼看依依,嘴里还怪声怪气地唱道:“弹棉花,弹棉花,弹好棉花小姑娘好出嫁……”这句歌词里本来并没有“小”字,依依听出,莫溪溪是故意的,就翻了他一眼。柳小森戳戳莫溪溪的胳膊,莫溪溪调皮地朝依依扮了个鬼脸。依依把手里的整形竹棍一扔,身子一扭出去了。

刚在外面站定,依依就听到村里大喇叭响了。里面的人喊着:“大家注意啦!现在出现了一种新病毒,叫新型冠状肺炎,传染性很强。乡政府开会通知,必须马上封村。请大家没事就待在家里,不要出来在外闲逛扎堆。村两委干部马上到村委会开会,商议封村的值班安排……”

依依呆住了。武汉爆发了新型肺炎疫情,这几天大家都在议论。虽然河南和湖北是临省,河南南部几个市和湖北之间有来往的人确实很多,可他们所在的县在河南最西边,大家谁也没把疫情当回事,没想到会突然这么厉害。

依依跑进棚子,棚子里几个人也都停下手里的活儿,正在讨论这事儿。依依对爸爸说:“爸爸,咱们赶快收工,收拾收拾回家吧,封村啦!”没等依依爸爸答话,柳婶先急了:“你们不能走啊!我家弹的可是办喜事用的,这要是弹个半截扔下,多不吉利啊!”

依依噘起了嘴。

柳小森见状,插嘴拦住妈妈说:“妈,现在遇到的是要命的事儿,您还只管迷信。”

柳婶犹豫了一下,还不甘心:“我家这活儿最多弹个两三天就好了,你家离这儿就十几公里,再封还能封这么近的?晚走几天应该也没事。”

莫溪溪也跟着说:“婶子,一有疫情,姐结婚的事说不定就拖延了,以后再弹更好。”

柳婶瞪了他一眼说:“去!去!你个小孩子知道啥!”

依依爸爸低头想了想,和女儿商量着:“要不咱再待两天?柳婶为这个事电话都打了几十个呢!”依依是知道这个的,一听爸爸这么说,她马上掂起磨盘,手脚麻利地干起活来了,嘴里还催着爸爸:“那就快点儿吧,一天多干几个小时,争取早点完工!”

经过村干部特批,弹花棚里的依依和爸爸苗大壮留了下来,并允许柳婶家的人靠近他们。村里其他人家都关了大门,过起了宅生活。

到了中午,按照以往的惯例,苗家出来干活时会带着电磁炉和锅碗,要么随便下点方便面、挂面,要么煮点稀饭,炒点肉丝青菜。

柳婶想想他们是为了自己家才留下的,干脆以后午饭就替他们父女做一份。等她做好饭送来时,自己已经吃过了,换了柳小森和莫溪溪回去吃饭。

柳小森和莫溪溪走在回家的路上。柳小森说:“你看看,一封村,村里的小卖部也关了,不知他俩的晚饭和早饭咋办?”

莫溪溪说:“非常时期,给你家干活的,你家应该都管。”柳小森皱起了眉头:“话是这么说,可我妈已经管了午饭,他们也不好意思再多提要求啊!”莫溪溪说:“那怎么办?”柳小森说:“要不,我从家偷偷给他们带点鸡蛋和菜什么的?主食他们应该有。”莫溪溪点点头,说道:“我觉得可以,我也带点儿!咱俩一块学习雷锋好榜样!”

依依和爸爸为了赶工,一天都没怎么离开过棚子。到了傍晚,两个人看看进度,三天之内绝对能完工。爸爸对依依说:“依依,你歇会吧!我收下尾,咱明天再干。”依依一屁股坐在旁边的花包上,吐了一口长气说:“竟然要弹十八床被褥,这都够用一辈子了。”爸爸笑了:“现在农村生活好了,你是头一次出来,年前我还接过二三十床的活儿呢!”依依吐吐舌头,也笑了:“也好,咱也多挣点儿!”

爸爸在电磁炉上热着中午特意节省的剩菜,问依依:“依依,明天早上咱俩就简单吃点馒头蘸酱吧?”依依回答:“好!”爸爸又说:“委屈两天,回家了好好给你补补,正长个呢!”

依依刚端起碗,就看见棚子外柳小森和莫溪溪正朝她招手。这两个以前素不相识的小男孩,她还以为是那种爱捣蛋的顽皮鬼呢,没想到,他们上午为了帮她说话,站在了家长的对立面,她对他俩的印象变好了。依依不好意思地站起身,走了出来。柳小森从羽绒服兜里掏出三个鸡蛋放在地上说:“给你,今天刚下的。”莫溪溪双手捧着一大捧水灵灵的菠菜,跟着说:“这菠菜是刚从我家大棚里摘的。”

依依捂着嘴笑了起来,怕爸爸听见似的,小声说:“你俩这不是小偷吗?我可不要!”柳小森和莫溪溪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就当是替我们吃的。我们家的东西有时也卖的,现在人都出不去,东西也卖不出去。坏了烂了最后也浪费了”

依依说:“那好吧,今天的我就收下了,明天可别再拿了!万一大人看见东西少了,说不定会怀疑我们的。你们是好心,可别连累我和爸爸被骂。”

柳小森和莫溪溪忙点着头,答应了。

冷不丁的,柳婶从后面走过来,朝他们喊:“小森,我说你饭没吃完就跑没影了,原来跑这儿了,赶快回去写作业!”柳小森和莫溪溪吓了一跳,边答应着柳婶,边用身子挡着依依,还一边对依依打着手势,让她赶快把东西拿起来放进去。

依依愣着没动,毕竟,“做贼”的事儿,在她是头一回,她有点儿难为情。以至于柳婶到了眼前,她还傻傻地抱着一捧菠菜,托着三个鸡蛋。

柳小森和莫溪溪虽调皮,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情形。他俩不知该跑,还是该拿回东西,还是该把依依推进棚子里,只好傻傻地站着。

柳婶走到跟前,手里提着俩饭盒。想必离几步远时,她已经看清了依依手里的东西。她却没看依依,边走向棚子边说:“我担心你们吃不好,给你们送点稀饭和菜。”

柳婶出来时,依依羞红了脸。她鼓起勇气说:“婶子,这东西……您拿回去吧!”柳婶还没搭腔,柳小森抢过话头对妈妈说:“妈妈,您不是一直让我和同学搞好团结吗?我直接和您说拿几个鸡蛋,您也肯定同意。”柳婶戳着他的脑门说:“你倒是和我说一声啊!”转过身,她又和善地对依依说:“依依啊,你别不好意思。我家有鸡场,多少鸡蛋都有。溪溪家有好几个蔬菜大棚,他也不缺这些菜。他们是做好事,你总得给他们个面子,让他们作文有的写啊!”柳婶的话说得大家都笑了。出来送她的依依爸爸,也跟着笑了。

一阵西北风吹来,地上的尘土被卷起,在半空打着旋儿。依依裹紧了身上的羽绒服。柳婶缩起脖子,拽住柳小森要回去,又想起什么,回头对依依爸爸说:“大兄弟,天气看着不太好,这棚子里冷吧?”依依爸爸答:“没事,我们习惯了,有电褥子。”

柳小森插话说:“妈,要不让苗依依跟咱回家,跟我姐住一屋。”柳婶询问地看着依依爸爸说:“行吗?正好也让她在我家吃个早饭。”依依爸爸还没回话,依依就害羞地说:“不了,嬸子。我不去了。村干部今天还特意说了,不让我们进别人家。”莫溪溪帮腔柳小森:“没事,这么晚了,我爸他们不会知道的。”莫溪溪的爸爸是村长。

依依爸爸说:“我们还是别违反村里规矩了,别再惹出啥矛盾。”依依爸爸为人厚道,也很能干,常年都不见他在家休息超过一周的。依依爸爸和妈妈一出去,少了十几天,多了一两个月才回来一次。

平时,依依就和留守儿童差不多。这次,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她想时刻留在爸爸身边。白天,她和爸爸说说笑笑一起工作。晚上,爸爸就给她讲那些他走南闯北攒下的各种趣闻。依依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小姑娘,突然去别人家吃住,她可能要害羞地睡不着、吃不饱呢!再说,爸爸舍不得她,也不放心她住到别人家。她也不舍得把爸爸一个人扔在棚子里,冷冷清清的。

柳婶三个人看说不动他们,看看他们的棚子到处也都严实,也就罢了。

第二天早上,柳婶来的时候戴了一个花口罩。她絮絮叨叨地说:“哎呀,这个病毒太厉害了,现在规定出门必须戴口罩。村里也规定了,还得是那种叫什么,对,叫N95的口罩或者医用外科口罩。我们哪儿有那东西!现在又来不及去乡里县里买,网上也缺货。唉,真后悔前几天没听女儿的,抓紧时间先买点儿!”

依依的大眼睛忽闪了几下,看了看爸爸,欲言又止。口罩是他们家作坊的常年必备品,这次开工前,爸爸给她取口罩时,她看了一眼,纸箱里还有好几包呢!外科口罩比防雾霾和专用防尘口罩便宜,戴着也透气。依依家一买就是一大箱,慢慢用。

半晌午,柳小森来换母亲回去做饭,莫溪溪也跟着他跑来了。柳小森也戴了个花口罩,莫溪溪戴了一个白棉纱做的老式口罩,都泛黄了,一看就是不知存了多少年的旧物。

依依把柳小森和莫溪溪招呼到棚子外,先对柳小森说:“听你妈妈说,你们家和村里人都急缺口罩,我们这儿还有几包。”她又转向莫溪溪说:“我和爸爸商量过了,你让村长来拿吧,分给大家。”

柳小森和莫溪溪欢呼道:“太好了!依依,你太伟大了!”

依依的小脸红了,她说:“是你们先对我们好,我们这是报答。”

柳小森说:“这叫投之以桃,报之以李。”莫溪溪也玩起了成语接龙:“这叫礼尚往来。”

没一会工夫,正为急缺口罩烦恼的莫村长在莫溪溪的带领下来了。

“老苗啊,你可真是及时雨啊!”一进棚子,莫村长就高喊着,边说边掏出手机,问:“一共多少钱?我这就给你!”

依依爸爸停下手头的活,拉下口罩对依依说:“依依,你帮着拿下口罩。”依依答应了一声,把纸箱里的口罩连零带整都拿出来,说:“我爸说了,我们算是无偿捐赠。”

莫村长摇着头说:“那可不行,你们挣的是辛苦钱,说啥也得给点本钱吧?”

依依爸爸说:“这样说就客气了,我们也做个好事,你就成全我们吧!”

村长想了想,说:“也好,这样,等你们回去时,我家的蔬菜给你装两箱,可不许客气。”

依依爸爸连连摆手说:“那可不行,那可不行。”

柳小森說:“苗叔,你要是不要,只怕我们宁可露着脸,也不会要您的口罩的。”

依依一看,好怕这样下去会僵住,也忙对爸爸说:“爸,您就先答应下来吧!咱不答应,只怕他们不拿。”

依依爸爸只好说:“那好吧,就这么定了,尝尝你家的大棚菜!”

三天半过去了,柳家的活儿终于完工了。为了赶工,今天的午饭都耽误了一个多小时。柳小森帮妈妈把弹好的最后一床棉絮包好,对依依父女说:“依依,苗叔,你们辛苦这些天,就好好吃顿午饭,休息一会儿再走。”依依爸爸对柳小森说:“行,你们也快回去吃饭吧!一会儿我们就走了,你们就别过来了。”

“那可不行,我还要帮溪溪带菜呢!”柳小森又对依依说,“我去看看溪溪家的菜装得咋样了!”为了摘最新鲜的菜,莫溪溪等到最后一床棉絮摊开,才跑回家报信。

等他们一走,依依爸爸就对女儿说:“人家两箱子菜能卖不少钱,咱赶紧收拾收拾,也别吃饭了,赶紧溜!”他的话把依依逗笑了,依依说:“好,爸,咱们就来个火线紧急撤退!”

父女俩麻利地拆了棚子,把东西都装上了车。依依从作业本上撕下一张纸,给柳小森和莫溪溪写了一张便条,压在大槐树下的一块石头下。怕他们看不见,她又把一本课外书和一个红色的发夹放在了上面。

依依爸爸发动了车,带着女儿出了村。他们一到村口,值班的人却拦住了他们:“村长早上就说了,没有他送,你们不能走。”边说,他们边笑着给村长打电话。

十分钟之后,一辆小型货车直开过来。车一停下,柳小森和莫溪溪就从车厢里跳了下来,他们帮着莫村长从车上卸下来两个绿色的大纸箱。莫村长抱一个,俩孩子抬一个,朝依依父女走来。

装好了车,依依爸爸发动了车。柳小森和莫溪溪跳上村口的土墙,冲她挥手:“苗依依,再见,别忘了柳溪……”

(此文获得2020年《东方少年》年度重点作品扶持项目小说组特等奖。)

编者的话

年前,苗家父女到柳溪村弹棉花,没想到突遇新冠肺炎疫情封村。在柳溪的这三天,村里的柳婶、柳小森和莫溪溪都尽力关照着苗家父女;苗家父女慷慨拿出自家的口罩,解决了村中口罩稀缺的问题。作者用质朴的语言,写出了疫情期间,特别是孩子们之间相互帮助、相互照应,共同面对困难积极向上的决心,展示了新时代少年儿童的正能量。整篇作品人物形象真实可信,结构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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