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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爷

2021-06-18陈彦斌

短篇小说(原创版) 2021年4期
关键词:清源小鬼子渔网

陈彦斌

无论在三江口村,以及沿江上下百十余里之内,只要提到九爷,几乎没人不知道的。甚至连穿开裆裤的小娃娃都会问:“你们说的是不是那个能喝酒的老爷爷?”其实,九爷在家里并非排行老九,他身上有四个姐姐,是家里最小的老疙瘩,当时屯里的人都喊他张老疙瘩。再说,当时张老疙瘩他爹张老艮还活着,根本称不上什么“爷”。只因为他生前爱喝酒,而且酒量特别大,江边打鱼人才给他起了一个“酒爷”的绰号,后来人才称其九爷。

那时三江口还是一个不足百户人家小村子,坐落在松花江与黑龙江交汇处的南岸。尽管这里叫“三江口”,其实并没有三条江。除了松花江和黑龙江以外,当地渔民管两江汇合后的那条江叫“混合江”,这样才有“三江口”之说。

受老祖宗一辈传一辈的影响,三江口村的老百姓几乎家家户户都重男轻女。他们认为闺女长大后是别人家的媳妇,只有儿子才是自己家的根。那些下江回来的男人盘腿坐在热炕头上喝酒,闺女绝对不能上桌,只有儿子才能围在桌边随便往嘴里抓东西吃。那些打鱼汉子喝高兴了,用筷子头儿在酒盅里蘸一点酒水,随手放进儿子嘴里。别人家的孩子都辣得眼泪汪汪,龇牙咧嘴,一脸难看而痛苦的模样儿,唯有张老艮把筷头放进儿子嘴里,张老疙瘩不但不哭不闹,反而紧紧吮吸住筷头不放,直到嗦了没味了,才把小嘴松开了,紧着还说:“还要,还要。”

看儿子一脸憨厚傻笑,张老艮对在外间做饭的老婆说:“这个傻小子,长大保准还是一个大酒包!”

老婆跟著笑着说:“还不都是你给惯的!”

听了老婆的话,张老艮得意地哈哈大笑说:“在江边长大的男人,哪个不能喝酒;不喝酒,还能算一个打鱼汉子?”

别管老婆子说他宠也好惯也罢,这辈子张老艮有四个闺女,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又是家里的老疙瘩,能不宠,能不惯吗?

要说张老艮让张老疙瘩嗦了筷头子,只是老子娇惯儿子,其实并不是真的想让儿子从小就学喝酒,更算不得喝酒。张老疙瘩第一次偷酒喝已经显得身手不凡了,给爹打两毛钱的烧酒几乎快被他偷喝了,而张老艮当时硬是没发现,还领着儿子到卖酒的小卖铺,找打酒的小伙计算账呢!

那年那天,张老艮下江打鱼回来,从怀里掏出两毛钱,让儿子拎着酒瓶子到小卖铺去打酒。

小卖铺的伙计收了钱,随手掀开盖在酒坛上的棉布墩儿,从里面舀出满满一提溜酒,随即高高提起,把提溜稍微倾斜,眼看清冽酒水拉成了一条直线,流进放在瓶口上漏斗里,周围空气里顿时弥漫一股纯正而浓郁酒香。闻到那股诱人酒香,张老疙瘩立刻看直了眼,怔怔地盯着酒瓶子,一劲儿地翕动鼻翼,还吧嗒了两下嘴。

打完酒,张老疙瘩抱着瓶子朝家走时,闻到从瓶口飘散的酒香,实在忍不住,偷偷地拔出瓶口的木塞儿,随后喝了一口,立刻呛得他连咳嗽了好几声,随即赶紧把木塞儿盖上。可没走几步,他吧嗒吧嗒嘴,觉得满口香味。实在抵不住酒香诱惑,再次把木塞儿拨开,又喝了一大口。就这样,他一路走,一路偷喝酒,走到屯中央井沿旁时,两毛钱烧酒已经被他偷喝了一半了。怕回家挨打,张老疙瘩到井沿旁摇辘辘,搅上来一罐斗井水,朝酒瓶里灌半下凉水才敢回家。

看见儿子打酒回来,张老艮接过酒瓶子,倒了一盅,随后美滋滋地端起来,他刚抿一小口,立刻“噗”地全吐到地上,随手薅过来站在一旁看他喝酒的儿子,问清楚酒究竟是从哪家小卖铺打的,随后气呼呼地领着张老疙瘩去找打酒的小伙计算账!

爷俩来到那家小卖铺,张老艮气呼呼地把酒瓶子往柜台上一蹾,随后对小伙计说:“把这酒给我退了!”

生意人个个都十分精明,也会来事。那个打酒的小伙计一看满脸怒气的张老艮,赶紧赔着笑脸问:“怎么了,张大叔?”

别看那个小伙计紧着赔笑脸,仍浇不灭张老艮的满腔怒火,气呼呼地说:“怎么了?还有脸问我,你自己尝尝这酒!”

听张老艮这么说,打酒的小伙计估计是刚才打的酒出了岔子,否则也不会惹他发这么大的火!那个小伙计拔出了瓶口的木塞儿,尝了一小口,也赶紧吐掉了,这才说:“这酒不是我家的酒。”

小伙计的话,一时把张老艮说糊涂了,转身问站在身边的儿子:“你是不是在他家打的酒?”

张老疙瘩点了点头。那个伙计赶紧解释说:“你儿子是在我家打过酒,一点都不假,可这酒里掺水了。”

张老艮听小伙计这么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听你话里的意思,莫非是我把酒喝了,又在家里兑了水,这才来讹你?”

小伙计仍旧赔着笑脸说:“到底是谁掺的水,我就不知道了;反正这酒不是我家的酒,还是问问你的儿子吧。”

不问还好,张老艮一问,张老疙瘩竟承认了是他往酒里掺了井水。

“好哇,你这个小兔崽子,还没有三块豆腐高呢,敢偷酒喝啦!”张老艮一边叫骂着,一边从脚上扒下来一只鞋,上去要拍儿子。张老疙瘩一看事儿不好,撒开丫子就朝江边跑去。

一口气跑到江边,也没顾得上搭理那几个正在江边戏水的半大小子,三下两下扒光了衣服,噼里啪啦地跑进水里,随后一个猛子扎下去,再没影了。几个在江边浅水处嬉闹的半大小子,见张老疙瘩潜进水里,半天没冒一下头,都以为他肯定淹着了,吓得一边往岸边跑,一边没好声地大声喊叫:“张老疙瘩淹着了,救人呀,快救人呀!”

这工夫,张老艮拎只鞋刚撵到江边。听说儿子在江里淹着了,顾不上生气了,急忙划船下江去救儿子。当时也是急眼了,什么都顾不上。可划船到了江里,满江一撒目,除了一片白茫茫的江水,还是白茫茫的江水一片。除此以外,什么都看不到,到哪儿去救自己的儿子呢?

张老艮绝不会想不到,两毛钱的烧酒竟要了儿子的命。不由得悲从心起,一屁股坐在船上,号啕大哭起来。就在张老艮悲痛欲绝的时候,张老疙瘩的小脑袋瓜却从半江心里冒了上来。只见那小子一边不停地摇晃着圆圆的小脑瓜,一边得意地朝岸边那些吓呆的半大小子喊:“嘿,我抓了一条大鲤子!”

见儿子平安无事,根本没淹着,张老艮又来了精气神,没好气地大声叫骂道:“你这个小兔崽子,还在那里显摆什么?还不赶紧给我滚上来!”

看见站在船上的张老艮,张老疙瘩更不敢上岸了,站在没胸深的江水里,半天不动地方。

“赶紧给我滚上来,咱们今天没事;你要是还不上来,小心回家扒了你的皮!”张老艮继续威胁着。

听爹这么说,张老疙瘩还是有点不相信,赶紧问一句:“我要是上去,你真的不揍我?”

“趕紧上来吧,我不揍你,赶紧给我滚上来!”

还别说,张老疙瘩还真不是在吹牛,手里真拎了一条四五斤重的松花江鲤子。那红红的鱼尾巴梢儿,还在一个劲儿地甩呀甩呢!

见儿子拎鱼上了岸,张老艮也把渔船划到岸边。张老疙瘩走到他爹跟前,把手里拎着那条鲤鱼往张老艮跟前一摔说:“这条鱼,够不够赔你的酒钱?”

张老疙瘩哪里是要赔他爹的酒钱呀,简直是在跟老子在叫号,一时气得张老艮哭笑不得。

转眼间,几年的时间过去了,张老疙瘩也长成了大小伙子。不仅和爹一样划船下江捕鱼,张老艮还给儿子娶上了媳妇,是屯子里一个叫翠花的山东姑娘。

儿子结婚后,张老艮在屯西头给张老疙瘩盖了两间新草房子,让小两口搬出去单过,而他和老伴仍住在原来的三间老房子里。

没了张老艮的管束,张老疙瘩的酒量也越练越大了,放开量管够喝,两斤三斤没任何问题,绝对见不到那些醉酒人的醉眼乜斜的模样儿,更没人见过喝得不省人事的时候。屯子里一个年轻的渔民也知道张老疙瘩能喝酒,可却从心里往外不服气,对小伙子说:“我就不信了,他张老疙瘩的酒量再大,还能比上景阳冈上的打虎英雄武松吗?那武二郎连着喝了十八碗酒,都醉得摇摇晃晃,难道张老疙瘩比那打虎英雄武松还厉害?看我的!”

说完这话的第二天,那个人找来三江口屯子里几个能喝酒的人,陪着张老疙瘩在网滩上喝起来。这次喝酒之前,他已经和那几个人商量好了。每次提酒的时候,绝不能不一起喝,一个一个轮番敬张老疙瘩。只要一圈下来,肯定能把那小子喝趴下。也不知是艺高人胆大,还是张老疙瘩根本没看出来这是一场鸿门宴,人家几个人合伙准备调理他?反正别管哪个人敬酒,张老疙瘩端起酒碗,仰脖就朝嘴里灌。

两轮酒喝下来,张老疙瘩起身到树林子边撒了泡尿,回来继续跟那几个人喝。不到三个回合,几个陪酒的一个个都躺下了,响起了一片醉酒的鼾声,只剩下张老疙瘩一个人还坐在沙滩上继续喝呢,足足地过了把酒瘾。

那次较量过以后,三江口屯子里的人都知道张老疙瘩是个酒漏子,别管喝多少酒,到肚子里后立刻全变成了尿,顺着尿道撒出去了。像这样的酒漏子,多少酒也不可能把他灌醉呀,哪个还敢和他拼酒斗酒呢?

其实,光能喝酒肯定算不上什么本事,江上的那些打鱼人,哪个不能喝酒?不喝酒,还算是个下江打鱼的汉子吗?光有一身水性,也算不上是多大的本事,那些渔民哪个不会凫水?不会凫水,敢划船在江上撒网捕鱼吗?可像张老疙瘩这样不仅有着好酒量,而且水性还这么好的人,满江边确实不多,沿江上下百十里,可能也找不到第二个。连那些在江上打了几十年鱼的老渔把式,都会跷起大拇指说:“张老疙瘩的那身水性,就是跟浪里白条张顺比,也不见得差啥!”

确实,从三江口升起第一缕炊烟的那天,到现在怎么也有几十年了。可这么多年来,满江边的渔民只见过撒网捕鱼,也见过甩钩钓鱼,还见过用鱼叉叉鱼,可哪个听说过有人能在水深流急的黑龙江里,赤手空拳活捉到活蹦乱跳的大鲤鱼呢?听起来简直就是个神话,是在说书,在现实生活里根本不可能发生。可张老疙瘩十三岁的那年,愣是一个猛子扎到江底,活捉了一条四五斤重的鲤子上来。还说要用抓的那条鲤子,赔他爹的酒钱!简直快把人的大牙笑掉了,这么个嘎小子!

一九三一年,日本人占领了东三省。又过三年,东北也不再叫“关东”了,而改成了什么“满洲国”,纪年为“康德元年”。不过,那些下江捕鱼的渔花子们,可不管是什么大清,什么中华民国,还是什么“满洲国”呢,该下江打鱼,还下江打他们的鱼。不过从那以后,下江打鱼和以往可大不一样了,经常能在江里碰到一艘挂着膏药旗的日本人小汽艇。

在江里撒网打鱼时遇到它,可倒血霉了,汽艇上的小鬼子跳上渔船连挑带捡,随手挑上几条鳌花、鳊花,或鲤子、大白鱼扬长而去。稍微流露出不满,那些日本兵不但连打带骂,还会端起“三八大盖”,朝渔民身上比画,吓得被抢了鱼的人再不敢吭声,赶紧划船离开。这艘汽艇上的头目,是个叫清源一男的日军小队长。

别看清源一男长得白白净净,鼻梁子上还架了一副玳瑁框的圆框眼镜,看似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却是个无恶不作的色鬼。沿江上下几十里,只要被他看上的女人,别管是大姑娘、小媳妇,怎么也得想办法弄到手。

这天,清源一男带领四五个日本兵巡逻来到三江口。停船上岸,沿着村路满街乱转。来到一家小卖铺前,正赶上翠花在给张老疙瘩打酒。看见亭亭玉立的翠花,清源一男的眼珠子立刻不转了,直愣愣地盯着翠花那漂亮的脸蛋和丰满的胸脯不放。吓得翠花酒也不打了,拎着空瓶子往家跑。清源一男哪能让眼看到嘴的肥羊肉这么溜掉呢?立刻领着几个鬼子兵和一名翻译官随后追上去。

那天也是赶巧了,正在江里撒网捕鱼的张老疙瘩见刮起大风,满江翻滚着白头浪,早早收网划船回了屯子。拎着几条新打的鲜鱼刚走到家门口,正赶上那几个鬼子兵在调戏他媳妇。他顿时火冒三丈,把拎在手里的鱼一扔,随手操起院里的劈柴大斧子,照准一个鬼子兵的脑袋劈下去。

那个鬼子兵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朝他劈下来,慌忙朝旁边一躲,头一斧子劈空了。见没劈到那个小鬼子,张老疙瘩接着抡起第二斧子。可还没等这一斧子劈下去,那些鬼子兵已经群狼般地扑上来,把张老疙瘩死死地抱住,七手八脚摁倒地上。

张老疙瘩势单力薄,很快被那帮如狼似虎的鬼子兵制服了,五花大绑地捆起来。

一个臭打鱼花子,胆敢跟大日本皇军对抗?清源一男从腰间掏出把“王八盒子”,撸了一下枪管,把子弹顶上膛,对准在张老疙瘩的胸膛正准备扣动扳机,翠花却不顾一切地冲上来,死死挡在男人前面。

“让开!你的不让开,死啦死啦的有!”清源一男气急败坏地挥动手里的“王八盒子”,想逼迫翠花离开,开枪打死张老疙瘩。可翠花一直挡在张老疙瘩前面,死也不肯让开。还没有得到翠花,清源一男暂时还舍得杀死她,一时僵持在那里。

那个翻译官早已看透清源一男的心思,贴他耳边嘀咕了几句鬼子话。听翻译官这么说,清源一男狐疑地问:“你说的,可是真的干活?”

翻译官赶紧点头哈腰地说:“那天三江口最能喝酒的七八个人合伙都没把他灌醉。太君要是不信,可以和他比试比试!”

清源一男是日本北海道人,那里也是出渔人和酒鬼的地方,他也是个大酒鬼。听说张老疙瘩的酒量好,清源一男眼珠子一转,立刻来了主意,想要和他比试比试,斗斗酒。要是胜了这个臭渔花子,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处置张老疙瘩。到了那时候,眼前这个漂亮的女人还不是手到擒来,易如反掌嘛!

听说清源一男要和张老疙瘩比喝酒,三江口的打鱼人也不下江了,在网滩上围了一圈看热闹。那个翻译官对清源一男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通日本话,清源一男听后,咧着大嘴哈哈一笑,随后对张老疙瘩说:“听说你大大的能喝酒,今天我的,想好好地领教领教,和你切磋酒道。你的,要是赢了,我的就放过你;要是输了,死了死了的!不过,咱们得有言在先,喝酒时不准撒尿。酒都顺着尿道尿了出去,岂不是把好酒白白糟蹋了!”

说完,他让人给张老疙瘩松了绑,又让两个鬼子兵从汽艇上捧下来两坛子酒,自己先倒上一大碗,随后一气灌进嘴里。一碗酒喝完,他抹了抹嘴,亮了亮碗底,竟连一滴都没掉下来。

听说喝酒时不准撒尿,看热闹的渔民不由得暗暗为张老疙瘩捏把汗——喝酒时不让撒尿,还不把张老疙瘩活活给憋死呀!看着长相文质彬彬白白净净的清源一男,那些渔民这才知道,这个家伙果然心地歹毒,用心险恶啊!

见清源一男把第一碗酒喝了,张老疙瘩也端起了酒碗。先凑到嘴边,尝了一口,然后吧嗒吧嗒嘴——说不上鬼子酒有股什么味儿,让人实在喝不惯,还是硬着头皮把第一碗酒喝了下去。

两个人各自喝完头一碗酒,一个鬼子兵又端起酒坛子,分别把两只空碗斟满。各自端起了酒碗,分别喝光了。连着喝了三碗酒,清源一男那张蜡黄的小脸变成了猪肝般紫黑色,再没有刚坐下时的那股囂张气焰了。而张老疙瘩喝完了第四碗,满头大汗顺着脸往下淌,连穿在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

见张老疙瘩这股喝酒架势,清源一男心里早已怯了三分,知道他把喝到肚子里的酒从体内逼出来,变成了汗,排到了体外。可当初只规定了不准撒尿,并没说不许出汗呀!到了这会儿,再怎么后悔也已经晚了。可又一想,怎么说自己也是堂堂的大日本帝国军人,哪能输给一个“满洲国”的渔花子呢?他稍微定了定神,硬着头皮端起第五碗酒,硬撑着喝了下去。

两个人喝完头一坛子酒,清源一男让鬼子兵打开第二坛酒,分别再把两只大碗斟满。

刚喝日本清酒,觉得没有多大劲儿,可后返劲儿厉害。再加上张老疙瘩喝不惯这种鬼子酿的酒,觉得脑袋瓜子都有点大了,昏昏沉沉,脸色也变得蜡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得呱呱透,能拧出水来。

喝到第七碗时,张老疙瘩几乎再喝不下去了,可还是硬着头皮把碗里的酒一气喝光。接下来轮到清源一男了,那个鬼子小队长看了看张老疙瘩,艰难地把酒碗端起来,双手不停地哆嗦,像端起千钧重物。好不容易才把碗口凑到嘴边,刚刚把嘴张开,可还没等往下喝,只听见他“嗷”的一声,一股浑浊的黄汤子从那张开的大嘴里鼻孔里喷射出来,足足蹿出去半丈多远,熏得那些围在周围看热闹的人赶紧捏住鼻子朝旁边躲,生怕溅到自己的身上。

清源一男连续呕吐了好几气儿,喷得到处都是,腌臜不堪,散发一股难闻的酒臭气。吐着吐着,突然一头扎倒在地,人事不省,呼呼大睡过去。那些鬼子兵见他们的小队长睡死过去,赶紧像抬条死狗似的,把清源一男抬上了小汽艇,驶回了同江镇。

这次比赛喝酒,清源一男彻底败了。可并没因为喝醉了酒,而忘记漂亮的翠花姑娘,心里还一直惦念着她,想要得到她。

只要被清源一男惦念上,说什么他也要弄到手,否则心里猫抓般的难受。到底还是让他寻找了机会,趁着张老疙瘩下江捕鱼,领着几个鬼子兵把翠花拉进村头的苞米地里,硬给祸害了。翠花是个烈性的山东人后代,受到了小鬼子这样的侮辱,痛哭不已。一天半夜,趁着张老疙瘩睡着了,一个人跑到江边,投水自尽了。

儿媳妇这样惨死在小鬼子手里,张老艮和老婆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也相继病倒了。几天的工夫,两位老人也追随儿媳妇去了,到地下和翠花去做伴,只剩下了张老疙瘩一个人。

前后不到十天,张家连续死了三口。发送完了三个亲人,张老疙瘩一个人在江边的沙滩上躺了三天三夜。直到第四天头上才从地上爬起来,面对着滚滚东去的江水,大骂了一声:“小鬼子,我操你个姥姥!”

从那以后,张老疙瘩的性格彻底变了,简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的话本来就不算多,如今话语更少了,整天耷拉着脑袋,见到屯子里的乡里乡亲都不说一句话,总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而且他彻底变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酒鬼,整天到晚总是醉醺醺的,几乎没人见到过他清醒的时候。有理解他的人说,张老疙瘩这是憋屈的,是在借酒消愁啊!

这话说完没几天,三江口的人竟看见没志气的张老疙瘩和清源一男等一伙小鬼子坐在沙滩上喝起酒来——一个人再窝囊,再没有志气,酒瘾再大,也不能和自己的仇人一起喝酒呀!别管哪个人都不可能那么去做呀,可张老疙瘩偏偏就这么做了!

而更让人来气的是,那个张老疙瘩不但和小鬼子们在一起喝酒,嘴里还叽里呱啦地说上几句特别不正宗的日本话,南腔北调地一劲儿“幺西幺西”,丝毫看不出来有一点夺妻之仇、害死爹娘之恨。甚至还有人看见他主动给那些小鬼子们送鱼,让他们带回去下酒。气得有人在背地里骂他,这个张老疙瘩算是彻底完犊子了,他当初从沙滩上爬起来时骂的那句话,也算是白骂了。对这样一个见到酒比见到自己爹娘还亲的人,还能算是个人吗?这家伙简直就没长人心,简直不是他爹娘养的,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有个念过几天私塾的老先生也愤愤地说:“数典忘祖,数典忘祖!”

听到三江口的人在背后骂他,诅咒他,张老疙瘩似乎全没听见一样,仍旧我行我素,该和怎么和那些小鬼子亲近,还怎样亲近;该坐在一起喝酒,还是坐在一块喝酒。只是有一点让人们怎么也想不明白,自从翠花和张老疙瘩的爹娘死了以后,再没见过他回到原来家里住过一次。

三江口村距离同江镇只有八里路,清源一男他们每天下江巡逻,都要经过这里。这天他们的汽艇刚刚靠到岸边,没等清源一男说话,张老疙瘩赶紧从自己船上拎起来一条五六斤的大鳌花,笑呵呵地递了过去。清源一男接过那条鳌花鱼,竖起了大拇指头说:“你的,大大的好,是日本帝国的大大良民,我的大大的好朋友!”

张老疙瘩谦恭地站在船上,点头哈腰地对汽艇上的清源一男说:“我最近发现个好鱼窝子,哪天再想办法淘弄两坛子好酒,咱们上那儿下网捕鱼,炖上一锅,好好喝一顿?”

“好的,好的,到时候咱们再好好地切磋切磋酒道。”见张老疙瘩那副谄媚巴结模样,清源一男心里很是受用,心里原有的那点对中国人的戒备心早已经抛到爪哇国去了。在他的眼里,满洲国人个顶个都像张老疙瘩一样,都是逆来顺受的大日本帝国的“顺民”!

这阵子,对岸的苏联炮艇在主航道的北侧活动频繁,边境形势顿时变得紧张起来。为了防止那些满洲国的渔民给苏联人通风报信,清源一男带人在江心岛下端的沙滩上竖起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这样一行字:从即日起,严禁满洲国人在这一带洗澡、打鱼,违者格杀勿论!

竖起那块牌子的第二天,清源一男带领着五个鬼子兵到江心岛附近巡逻,如果发现有人胆敢违抗皇军的命令,到这儿来撒网捕鱼,他会毫不犹豫下令开枪。汽艇驶到江岛的下嘴滩时,发现沙滩上除了张老疙瘩以外,再没看见第二个满洲国的渔民,清源一男这才放心了。驾驶着汽艇,缓缓停靠岸边,从艇上跳下来,走到张老疙瘩跟前问:“你的,今天鲜鱼的有?”

张老疙瘩摊开了双手,摇了摇头说:“一条像样的鱼也没打到。”

听张老疙瘩说船上没有鲜鱼,清源一男有点失望了,正打算驾驶汽艇离开。张老疙瘩赶紧上前说:“这几天江水涨得实在太快了,江里的鱼都钻进了汊子,快要咬汛了。不妨明天带上两块渔网,到江心岛北面去堵江汊子,保准能打到鲜鱼,不知太君想不想去?”

“好的,好的!要去,一定要去。”听说能打到鲜鱼,有鱼吃了,清源一男高兴得赶紧答应下来。

第二天一早,清源一男驾驶汽艇,载着几个鬼子兵早早来到三江口的岸边。

当时,天特别好,真是万里无云,江面平得似面镜子,映着湛蓝的天空,是个特别适合打鱼野餐的日子。张老疙瘩支起了大棹,把自己的渔船划到汽艇旁边,把两只船的头和尾部用缆绳摽在了一起,可他仍留在自己的渔船上,指挥着驾驶汽艇的清源一男,径直朝江心岛北侧的一条江汊子驶去。

江心岛的下游,是松花江和黑龙江的交汇处,江面足有五六里地宽。他们绕过江岛下沙嘴滩,朝上游又行驶了一会儿,终于在一条江汊子口停下了船。

这里的景色优美而宁静:岸边是片儿足有两三里地长的金色沙滩,再往里面生长着茂密的野草和碧绿的柳树林。走在那片细腻而柔软的沙滩上,身旁是微风吹拂下的依依翠柳,感觉特别舒适而惬意。張老疙瘩把渔船从汽艇旁解下来,对清源一男说:“我先到江汊子去下网,你们上岸支锅搭灶,准备好柴草,等我回来一起炖鱼喝酒。”

清源一男看着张老疙瘩划着渔船离开岸边,拐进了那条江汊子。

张老疙瘩那天带了两块渔网:一块是五六十丈长的淌网,另一块是只有十丈长的丝挂子,找个稳水湾,把带来的两块网下在里面,随后把网纲系在船尾上,等了两三袋烟的工夫,见两块网上连连泛起了几朵鱼上网撞起的水花,赶紧划船过去,把网上的鱼摘下来,兴冲冲地划船回岸边,拎起了一条十多斤重的七粒浮子跳上岸,笑呵呵地对迎过来的清源一男说:“太君,我没骗你吧!看,把网下里才多大一会儿呀,就逮了这么大的一条鱼!”

清源一男认识这种鱼,知道是鲟鱼的一种,浑身全是软骨,几乎没有硬刺,可高兴坏了,呜里哇啦对那些鬼子兵叫嚷了一通。听了长官的吩咐,那些鬼子兵赶紧忙活起来。有的点火,有的舀水,有的在江边收拾鱼。不到一袋烟的工夫,那条七粒浮子已经炖在锅里了。

炖上了鱼,清源一男正准备让一个鬼子兵上汽艇去搬酒。这工夫,张老疙瘩已经从自己船上捧下来两坛子酒,恭恭敬敬地对清源一男说:“太君,原来总喝你的酒。前两天就曾对你说过,淘弄到了两坛子好酒,今天一起好好品尝品尝。”

清源一男早就听说过,满洲国人烧的酒不但味道醇厚,而且回味绵长,特别好喝,也想要换换口味,品尝品尝中国的酒。可他终究有点信不过张老疙瘩,怕酒里下了毒。别管怎么说,张老疙瘩也是满洲国人呀!

别看那些满洲国人表面上对日本人恭恭敬敬,谁知道他们心里究竟是怎样想的呢?清源一男上前,掀开了封酒坛子的棉布盖儿,朝里面看了一眼,顿时脸色大变。坛子里的酒,不是清冽透明,而微呈浅黄色,而且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中草药味儿。清源一男立刻虎视眈眈地盯着张老疙瘩,鼻子哼了一声:“你得说,这是怎么回事,里面怎么有草药?”

看小鬼子起了疑心,张老疙瘩赶紧解释说:“太君,这是用人参、鹿茸和虎骨等几味儿中草药泡制的烧酒,不但能强健身体,还能延年益寿呢!要是不相信,我先喝一碗,让太君看看。”

张老疙瘩说罢,从坛子里倒出一碗酒,双手捧了起来,“咕咚咕咚”地一气喝下去。然后抹了抹嘴,笑模笑样地坐在沙滩上,似乎在享受着烈酒带给他的无限快乐。实际上,这坛子酒里泡的确实只是几味中草药,并没有毒,只是清源一男多心了。

很快,锅里的鱼已经炖熟了,空气里散发着一股炖鱼的香味儿。清源一男看了看张老疙瘩,见他确实没一点中毒的症状,和正常人并没什么两样,这才算彻底放心了,让一个鬼子兵把每个人的碗里都斟满了酒,六七个人围在铁锅旁边,席地而坐,就着江水炖江鱼,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喝到了高兴处,还有两个鬼子兵开始划拳行令,还有几个呜里哇啦地唱起了歌曲,跳起了日本舞,好不尽兴。

夕阳西斜时分,他们把炖的满满一锅鱼全吃光了,两坛子烈酒也喝没了。鬼子兵一个个懒散地歪倒在晒得暖暖的沙滩上,醉眼乜斜地捏着根细柳枝在剔牙。张老疙瘩瞟了一眼即将落山的太阳,见下面升起了一堆乌黑的浓云,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冷笑。

那堆乌云越升越高,越逼越近,很快飘到了他们的头顶上。伴随着一阵阴风,随后几颗黄豆粒大的雨点砸了下来,身边的散沙立刻凝成一个个稀疏的小沙球。这工夫,眼见着天空中的乌云仍旧在不停地翻滚,阴风怒号,顿时刮得昏天黑地,江上掀起了一个个白头浪,足有半米多高。见突然变了天,清源一男赶紧跳起来,指着张老疙瘩说:“你的,赶紧去收拾渔网,咱们得赶紧回去。”

张老疙瘩划船下江,把那块渔网拽了上来,堆放在船头上,而那块只有十丈长的丝挂子仍旧留在江里,拖在渔船后面。收拾好了渔网,划回到汽艇旁边,江上的风已经刮得更猛了,雨也越下越大了。

安置好了渔网,张老疙瘩把渔船划到汽艇跟前。这次,他并没用缆绳把两只船摽在一起,而是拴在汽艇的后头。见张老疙瘩已经拴好了船,清源一男发动着马达。汽艇拖拉着渔船缓缓驶离岸边,径直朝同江镇的方向驶去。

出了江汊子,驶进了黑龙江,才发现江里的风比江汊子里大多了,浪头也高多了。汽艇拖着那只渔船,简直像前后两片飘落在水面上的枯叶,时而被大浪推向浪尖,时而又扎进浪谷,不停地上下颠簸,在风浪中挣扎着。那些喝得醉醺醺的鬼子兵,哪受得了这样折腾,都晕船了,一个个趴在船舷上,张嘴不停地呕吐。

渔船比汽艇小得多,更经不起这么大的风浪。怕自己的船被风浪掀翻,张老疙瘩双手各持一副大棹,尽量把船头对准每一个恶狠狠扑过来的浪头,防备风浪从侧面扑打过来,掀翻了渔船。

汽艇拖着渔船驶到了江岛下端的沙嘴滩下面,驶进松花江和黑龙江的交汇线上,距离两边的江岸至少有两三里地。趁着前面汽艇拐弯的时机,张老疙瘩把大棹深深插进水里,用尽全身力气,朝前狠推了两棹,撵上前面的汽艇,随后猛地一别大棹,船的尾部立刻掉了过去,拖在船后的那块丝挂子在渔船掉头的工夫,一下子顺水甩过去,加上江水的巨大冲力,立刻顺到正在行驶中的汽艇下面。

汽艇上的那些鬼子兵一个个只顾着趴在船舷上呕吐了,脸色变得蜡黄蜡黄,瘫软得如同一堆烂泥,几乎拿不成个了,闭着眼睛依靠在船舱里。谁也不可能注意到张老疙瘩已经划船赶上来,并且把一块渔网顺到汽艇的下面。

欢叫的马达突然像被人掐住了脖子,哽咽住了,发出一阵声嘶力竭的怪叫,接着戛然而止了。听见马达突然憋熄了火,那些鬼子兵顾不上晕船的难受,个个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才好?他们个个心里都很清楚,在这样大的风浪里行船,汽艇又失去了动力,结果自然可想而知。那些鬼子兵赶紧打起精神,扶着船舷站了起来,盯着在前面驾驶汽艇的清源一男。

清源一男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道是张老疙瘩搞的鬼,赶紧对站在船上的他说:“螺旋桨的,好像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你的下去看看。”

张老疙瘩还是一副十分顺从的样子,应声回答说:“好的太君,我这就下去。”

说完,他脱光了衣服,纵身跳进波涛翻滚的江水里,憋了一口气,一直潛到艇下,使劲地扳住艇舵,使它的侧面迎着风口停住,才从水下露出头来,双手抓住船舷栏杆,对站在汽艇上的清源一男说:“太君,不行啊,螺旋桨好像被一块渔网缠住了,解不下来。”

清源一男不知是计,更没注意到他们的汽艇已经侧面临着风口,仍旧趴在船舷旁,对着艇下的张老疙瘩说:“你的再看一看,有没有办法把那块渔网解下来?”

张老疙瘩趁机说:“递给我一把匕首,我再下去试一试,看能不能把那块渔网割下来?”

听说张老疙瘩要潜到水下割缠绕在螺旋桨的渔网,一个鬼子兵赶紧从腰间拔出军刺,随手交到艇下的张老疙瘩手里。接过了军刺,张老疙瘩再次消失在水下。而那些鬼子兵也和清源一男一样,焦急地趴在船舷旁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水下的动静,希望张老疙瘩这次能够成功,把缠绕在螺旋桨上的渔网割下来。

艇上的六个鬼子兵全趴在汽艇的一侧,压得船舷几乎快要贴到水面了。他们正全神贯注地趴在那里朝下面看,冷不防,张老疙瘩突然从水下蹿了上来,足有半人多高,把那些正趴在船舷旁观望的鬼子兵吓了一大跳,急忙四处躲闪。趁这个机会,张老疙瘩双手抓住船舷上的栏杆,双腿朝上一缩,死死蹬住汽艇的下部,憋足了一口气,连蹬带晃,把那些鬼子兵摇晃得前仰后哈,东倒西歪,再也站不稳了。恰巧这工夫,一个三四尺高的大浪从汽艇侧面扑上来,顷刻之间,汽艇被掀翻了,把艇下的张老疙瘩和艇上的六个鬼子兵一起压在下面。

在汽艇倾翻的刹那间,张老疙瘩猛憋了一口气,再次潜到了水下,游出去好远一段,才从下面冒了上来,随后挥舞双臂,游到自己的船前,扒住船帮,纵身爬上去,一手抓住拴在汽艇上的缆绳,一手紧握鬼子兵递给他的那把军刺,挥刀割断拴在两只船之间的绳子。他刚把绳子割断,眼看着那艘翻过去的汽艇渐渐沉到水下,卷起一个巨大的漩涡,完全沉没了。张老疙瘩操起大棹,朝汽艇沉没的上游划去。

那些鬼子兵都是水兵,水性也都不错,陆续从水下钻了出来,挥舞着胳膊,争先恐后地朝南岸拼命地游去。看着那些在风浪里挣扎的鬼子兵,一个个狼狈不堪,船上的张老疙瘩哈哈大笑起来,指着那些还在水里游泳的鬼子兵高声骂道:“我操你姥姥的小鬼子,想不到,你们也会有这么一天呀!”

罵罢,只见张老疙瘩一手使桨划船,一手撒开了堆在船头上的那块五六十丈长的三层渔网。一块渔网随即散开了,拉成了一条线,在湍急的江水冲击下,朝那些还在江水里挣扎的鬼子兵漂了过去。

那些正在往南岸游的鬼子兵,发现一张横江而下的渔网漂了下来,情知不好,立刻加快了挥舞胳膊的频率,两腿紧着击打江水,想赶紧从那张渔网的包围圈里冲出去。可张老疙瘩怎能让这些即将入网的“大鱼”逃掉呢?他把最后的渔网撒进江里,随后把网纲拴在船尾,双手架起大棹,奋力朝前划船,把几个眼看快要冲出渔网包围的鬼子兵一个接一个地圈了进来。

看着已经把六个鬼子圈在网里,张老疙瘩还是不放心,仍旧不停地奋力划船,把那张渔网拖成个扁长的圆形,连个豁口都不留。即使那些鬼子兵的水性再好,肯定也是插翅难逃了。

眼看已经有了一个鬼子兵挂在了网上,手抓脚蹬地垂死挣扎。可他越是挣扎,缠绕在身上的渔网就越多,工夫不大,那个鬼子已经无力挣扎了,终于挂在网上不动了。看着第一个鬼子兵淹死了,张老疙瘩仍旧没有停下来,还在划船,不停地围着那些已经被困在网里的鬼子兵,一圈接着一圈地转,把已经围困在网里的小鬼子连续缠绕上几层渔网,又有两个鬼子兵也挂在网上淹死了。

到了这会儿,他已经不担心那些困在网里的小鬼子会从里面逃掉了。即使有鲤鱼般从水里突然跳跃起来的本事,也别想从这重重包围的渔网里逃出去!他已经陶醉在战胜强大对手的亢奋中,再加上复仇本能的驱使,张老疙瘩仍不停地划船,继续用网圈住那些鬼子兵,亲眼看着他们一个个地淹死。他并没有注意到,还在网里挣扎的清源一男悄悄掏出挎在腰间的“王八盒子”,朝着划船的张老疙瘩连续开了几枪,直到把子弹全部打光了,才停止了射击。

张老疙瘩被一颗子弹射中了,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看一眼还在网上垂死挣扎的清源一男,重重地摔倒在船舱里。

他大口地喘息几下,抓住船帮板,艰难地挣扎着坐起来。当他看见清源一男和其他的几个鬼子兵已经全部挂在了渔网上,连挣扎都不再挣扎了,并且正在朝水下慢慢沉去,脸上才露出平时少见的一丝微笑。

他长长地松了口气,再也坚持不住了,一直紧抓在船舱板的手也随着松开了,重重地躺了下去。

听说,张老疙瘩与那些经常到三江口来祸害渔民百姓的鬼子兵同归于尽,所有的渔民赶紧划船沿江朝下游寻找张老疙瘩。第二天傍晚,他们终于在距离屯子几十里之外的下游找到了张老疙瘩,还有他的渔船。

他已经死了,静静地躺在船上。而平时用来捕鱼的那张渔网仍旧拴在渔船的尾部。清源一男和其他五个鬼子兵,像六条大鳇鱼一样,里三层外三层地牢牢困在那张撒开的网里。不用说,他们也都淹死了。

张老疙瘩死后,三江口的那些人把他的遗体埋葬在屯子的西南面。尽管这辈子他没留下一个直系后代,可逢年过节三江口的人去给先人上坟时,都到他的坟前看看,再给他添上几锹土,烧几张纸,上几炷香。

时间一长,那座坟也越添越大,越堆越高了,快赶上一座小山包。在那座小山包的下面,埋的就是张老疙瘩,三江口的后人都尊称他为九爷了。

责任编辑/文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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