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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春月

2021-06-06张庆和

阳光 2021年6期
关键词:桃园男孩

我的叔伯姐出生在农历正月十五,她父母就给她取名春月。春月姐是我童年最要好的伙伴。

我不知道自己母亲的模样,因为早在我两岁多时她便离开了人世,从我记事起,街坊邻居家的大叔大婶们就很怜悯我。那是一个老北风呼呼叫的冬天,吝啬的太阳不肯给大地多一点暖意。我正无聊地踢着一块石子在小胡同里来回走,小五奶奶见我穿着单薄,便解开衣襟把我揽进怀里,眼泪汪汪地说,你那狠心的娘呀,怎么就舍得抛下你走呢!黄连树上结出的娃娃,我的苦孩,以后就常到我家来吧,让春月姐和你一起玩。春月姐是小五奶奶的大孙女,从此,我和春月姐就成了好得不能再好的好伙伴了。

春月姐长我五岁,高个头,很胖。她胆子大,会爬树,敢下水摸鱼,敢一个人带我去村西边的大山里摘野果,割牛草。累了,我俩就以春山做场,以荆丛为障,开心地藏会儿猫猫。不经意间,偶尔还能发现松鼠缘枝的灵巧和刺猬下山的景观。空谷野趣,一幕幕,曾经把我带进一个怎样美妙的天地呵。

一个夏天的上午,天气蒸笼似的热,我俩又来到西山里割牛草,直累得春月姐一身热汗,一身泥土。那一弯清澈的山溪横在我们眼前了,春月姐先帮我洗去身上的汗渍,然后又让我在不远处替她看着人,脱去上衣,卷起裤腿,便哗哗地,一任撩起的清涟沐浴如玉的肌肤。

春月姐好美,微红的脸膛(那是太阳对一个乡下女孩的馈赠),大大的眼睛,身上很白净。望着她肉嘟嘟的脊背,我恶作剧地喊了一声:“来人了!”这一声,直吓得春月姐一下子蹲进水里,裤子湿了个精透……

农村的女孩子很少有上学的,我八岁那年,春月姐却和我一起走进了学校的大门,而且坐进了同一间教室。

一次,一个年龄比我大的同学夺我的铅笔,我不给,他便动手打我,我哭了。春月姐见状,一不做,二不休,上去就是一拳,直打得那小子差点摔倒。春月姐聪明好学,成绩在班里总是数一数二。可惜,后来由于她母亲病逝,三年级没念完就辍学了。从此,料理家务,照护三个妹妹的责任便落在了她这个小大姐的身上。再后来,我去投奔了远在关东的大哥家,踏上了一条久别家乡的道路,也离开了我几乎天天相处的春月姐。

往事如烟,几十年眨眼即逝。那年秋,肥桃飘香的季节,我借去山东出差的机会,终于返回了故里。自然,我首先向人们打听的就是春月姐了。

春月姐很好。她们那里盛产山东肥桃,她家责任田栽种的五亩桃树全都挂果,她早就是几万元户了。有人送来了春月姐的喜讯。

春月姐命苦。八年前她丈夫抽水浇地时不幸触电身亡,人死了大半天才被发现,还抛下一个哑女儿、一个瞎儿子留给了春月。又有人这样向我透露。

可以想象,春月姐的日子一定很凄苦。可我不明白,像春月姐这样的好人,这种不幸怎么会落到她的头上!

返回故里,旧地重游,本是件很高兴的事,可一想起春月姐,心里总是疙疙瘩瘩地愉快不起来。一连几天,无论企业领导为我举行的接风“便宴”,还是乡邻旧友为我摆下的美味佳肴,都没能挑起我的兴味。

八月末,正是抢收肥桃的季节,春月姐听说我回来了,丢下手头正忙的活计,特地赶几十里路来看我。那天,我却去了另一家企业采访,根本就没有回来,直害得春月姐等到弯月坠地时才悻悻地离去。采访结束,归期也到了。在将要离开故乡那天,我特意绕路去看望春月姐。几经询问,总算找到了春月姐的家门,可她人没在。一古稀老太太对我说,这会子春月正在桃园子忙哩,你找她做甚?我说我是她分别几十年的弟弟,专程来看望她的。“好人,好人!你姐可是积了大德的好人。”

老人缺了两颗门牙,说话露风,但我还是听懂了她的话。她说她是春月姐的邻居,老伴死了几年,身边无儿无女,多亏春月姐照顾,才没缺吃、没缺穿。

于是,吉普车在半山半平地的乡间土路上又颠簸起来。因有一学生模样的男孩领路,很快便来到了春月姐的桃园子。男孩指着一片郁郁葱葱的桃林告诉我,春月姐家的肥桃甜着呢,外地来的采购员都乐意到她的园子买桃。男孩还说,春月姐家每年下来的第一茬肥桃,总要先给邻里各家送一些,让四邻八舍尝鲜。村里人都夸春月姐,即使她家桃园子没人看守,也不会丢失一个桃子的。

桃园子里不见春月姐的影儿,只有一个双目失明的男孩坐在临时搭起的窝棚旁,正用枝条子修补着一个桃筐。他就是春月姐的儿子。他告诉我,他娘一大早就去收购站送桃子,八成快回来了。站在春月姐的桃园子边,嗅着阵阵扑鼻而来的桃香,我看见,在用玉米秸苫着的三角窝棚旁还放著一筐白里透红、熟得让人流口水的肥桃,桃筐前边立一黑色木板,上边歪歪扭扭地写着两行粉笔字:请尝个鲜吧,自己挑,不收钱。

未见春月姐的面,却已知春月姐的心。那是一片温暖质朴的净地,那是一个无私坦荡的情怀。春月姐呀,您可曾知道,在商潮汹涌的大千世界里,有多少人利欲熏心,他们斤斤两两地计较,分分文文地争执,为了钱,有的甚至不惜糟蹋良心道德;然而你,这尘世的五颜六色却没有迷住你的眼睛,你的心底还是那样的善良,心灵依然那样的透亮,视陌路人如一家亲,把友善、把真诚、把爱心一古脑地端出来,捧给人们。

那天,我等了很久才见到春月姐。一见面,春月姐便拉着我的手泣不成声,我的嗓子里也像堵了个什么东西,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就这样,几十年的分别,几十年的怀念,几十年梦想中的倾诉,顷刻间却凝固成了一阵久久的沉默……

时间不早了,我该上路了。我看见春月姐眼圈红红的,紧咬着嘴唇,默默地一个人走进桃园子深处,又默默地搬出一纸箱包装好的肥桃,放进送我的吉普车里。当春月姐又一次走进园子再搬桃箱的时候,望着她疲惫且苍老消瘦的模样,我心里实在不忍,劝她不要再搬了。可春月姐摆摆手,示意不肯。从她那双满含依恋的眼神里我看得出,她是要为我这远道而来的弟弟多尽一点姐姐的情分呀。

两箱粉红色的大肥桃,又鲜又甜。那是春月姐的一颗心,一片情,一种道不出的宽慰、祝愿和寄托呀……

张庆和: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北京作家协会会员、文学创作一级。其诗文在《人民日报》《解放军报》《光明日报》《诗刊》《北京文学》《作家文摘》《散文选刊》等国内百余家报刊发表或转载;多件作品入选中、高考语文试卷、模拟试卷、以及“年选”、教辅等不同版本图书300余种;出版诗集、散文集《漂泊的心灵》《记忆不敢褪色》《哄哄自己》《灵笛》《娃娃成长歌谣》等十余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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