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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和妈妈吃饭,往往是我最局促的时刻

2021-06-02Chuxiao

视野 2021年10期
关键词:茶几饭菜客厅

Chuxiao

1、

我從没住过有独立客厅的房子,我们家所谓的客厅是一个集客厅卧室餐厅于一体的房间。这意味着我们家没有一个“公共空间”,客厅是妈妈的房间,我住在一间没有直接光源的小房间。

吃饭往往是我感觉最局促的时刻。

爸爸在我小学六年级的时候离开了我们,所以之后我在家吃饭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和妈妈两个人蜷在“客厅”的一张茶几上度过的。四面白墙,茶几与一个单人沙发和一个衣橱一起摆放在“客厅”的一边,另一边是妈妈的床,床的对面有个电视柜。这些简单的家具就把屋子占得满满当当。茶几是方形的,大概六十公分宽,高度与成年人的膝盖齐平。平时茶几上放着水果盘,一些不知过没过期的零食喜糖,和各种妈妈舍不得丢的袋子。吃饭的时候,要把它们先挪到在地上,才有足够的空间放碗碟。

在狭窄的空间里,吃饭的姿势也很重要。在茶几吃饭的话,如果坐在沙发上就略显得有些高了,从碗里到嘴里的距离过长,要么俯下身子,要么端起碗,否则很容易就会洒得满身都是。所以吃饭的时候我和妈妈就面对面坐在两个矮马扎上,在茶几和沙发之间有大概四十公分的空隙,我侧着身子坐在里面。妈妈的姿势也不轻松,每次起身从厨房拿东西,总是先双手撑着膝盖,先把腿撑起来,然后再伴随着一声叹息抬起身子。

人蜷着坐在矮马扎上吃矮桌上的饭,难免弓着身子。这个姿势持续了十几年,我甚至觉得我肚子上的皱纹和微驼的背都与此有关。

但这些都不是我感到局促的关键原因。

2、

爸爸在的时候,都是爸爸做饭。在我模糊的记忆里,爸爸是个有趣的人,他经常根据我爱吃的口味自己创新一些小技巧,做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放学之后爸爸在厨房做饭,妈妈在一旁帮衬着,我在屋里写作业,闻闻味道我就知道晚饭要吃什么。然后一家人坐在正式的餐桌上吃饭,大家都可以直着腰,手肘放在桌子上,稳稳当当地把菜送到嘴里,敞敞亮亮地随便聊着什么。这个姿势,这个场景,我现在想想都觉得很舒适。

但自从爸爸走了之后,餐厅渐渐变成了储藏间,堆着各种无用的盒子。

妈妈不爱做饭,尤其爸爸离开之后,妈妈变得愈加谨慎保守。买菜大概是固定的几样,调味和过程基本不变,葱姜蒜多少切一两片,点到为止。所以饭菜的结果总是十分相似。炸东西的时候更能体现妈妈的谨慎,她总是怕不熟,反复煎炸直至变黑变焦,所以我一度以为那个糊了的味道是所有炸货的天然属性。

我一开始觉得,也许打打下手,不要让她感觉是自己一个人忙碌,她的心情会好一些。 每当我感觉她心情不好,我都会及时出现在厨房帮衬。但厨房非常小,她有时会嫌我碍事,只淡淡说一句“不需要”就让我离开。而我又不敢真的离开,就靠着厨房的门框陪着她,她面无表情地准备着一切。有时我会期待着她表露自己的情绪,直接告诉我她心情不好拒绝做饭让我爱吃什么吃什么,甚至摔碗砸锅都可以,但她就只是冷冷地沉默着,平静得好似我不存在,也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每次我都觉得自己在接受精神上的惩罚,看她稳稳地操作着两个锅不接受任何我的帮助,看她侧身挤过我的身边却一句话都不跟我说。

3、

吃饭的时候我们也很少说话,妈妈看起来总是心事重重,我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和我说话的欲望,哪怕是聊聊新闻,聊聊朋友的近况。

小时候的我不明白一个人面对家庭琐事的焦虑,一个人生活的孤独,不明白人性的复杂。我只能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是因为我没有在她上班的时候把碗刷干净吗?或者饭前没有主动及时收拾干净餐桌,让她端来的饭菜只能先窘迫地放在地上?是因为她扫地的时候经过我脚下我没有主动说“妈妈我来扫”吗?大概到底还是因为我早恋吧?我从小是品学兼优多才多艺的“别人家的孩子”,除了这些,小时候的我真想不到什么别的理由让她这样“惩罚”我。

所以面对面无表情的妈妈,大部分时候我会故作轻松地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看到好笑的新闻会故意夸大笑声,突然哼起轻松愉快的歌曲,但家里没有第三个人,只要妈妈不接茬,就是新闻联播字正腔圆的背景音。

上了高中之后我开始住校,也许是回家的次数少了,我开始感觉到妈妈对做饭这件事开始越来越在意,甚至有些不安。

每次去她朋友家吃饭,为了让阿姨高兴,我总会声情并茂地夸奖阿姨们的手艺,阿姨往往也会顺道说两句,“楚霄妈妈呀,孩子平常在学校吃不好,你也多换着花样做做菜,周末回家给孩子改善改善伙食嘛!”渐渐地她似乎开始担忧,我甚至感觉她在和其他阿姨的对比中感到对我的亏欠。

后来妈妈开始向阿姨虚心请教,比如饺子馅肉和菜的比例,糖醋排骨什么时候放冰糖,等等等等,但对饭菜的关注并没有给她带来开心反而是更多的焦虑。

我没有告诉她,其实学校的食堂并不难吃,因为我一点都不在意,不在意饭菜是否色香味俱全,是否几天不重样。我小小的喜悦是因为她充满期待地问我“好吃吗?”然后是“猜猜我是怎么做的?”最后眉飞色舞地跟我介绍她的小秘方,我们可以借此机会多聊一些轻松的话题,一起把所有饭菜一扫而光。

只是轻松简单的对话我就觉得很好,往往那个时候,她就不再是那个需要我小心翼翼揣测的妈妈了。

长大之后我对妈妈的观察有了新的发现,我开始怀疑有的时候妈妈是故意不太会做饭的,这样就有被别人照顾的借口。

比如每次姥姥家的家庭聚会,都是舅舅小姨忙里忙外,一会一个麻辣小龙虾,一会一个红烧碟鱼头。作为家里的大姐,妈妈就偶尔帮忙拿拿东西洗洗菜。舅舅经常调侃妈妈,“每次来都只带一张嘴,光等着吃!”妈妈呢,嘴里嚼着姥爷刚洗好的苹果,瞪着大眼毫不示弱,“我不管,谁会做谁做!”

在一個她认为绝对安全,没有责任义务的环境里,她松弛下来,充分享受被照顾的感觉。而回到我们的小家,她又是一个身负重担的妈妈。那些不知哪来的标准让她分不清爱应该向什么方向用力,她把自己消耗在“妈妈应该能做出一桌好菜”的母亲行为准则里,消耗在了她最不喜欢最不擅长的内容中,自然也没有别的力气去照顾我真正的需求。

然而或许她并不知道我在面对她冷暴力时的窘迫,也无法向我诉说希望被照顾的心情。我们保持着微妙的距离,度过了我大学前的大部分时光。

4、

直到我上了大学,妈妈交往了新的男朋友,厨房和餐桌的气氛开始变得轻松起来。

我和妈妈搬进了一个更大的房子,客厅也随之变大,但我们保留了缩在茶几上吃饭的传统,三个人看着电视你一嘴我一嘴的说着琐事。

也许就是一个个小的细节和习惯改变了环境的气场,我真的感觉妈妈变得开心了。两个人在家的时候,她会大声喊我帮她洗菜切菜,不需要我的时候也会摆摆手说“你先去忙你的吧,一会做好了再叫你”,我甚至有的时候能听见妈妈在厨房唱起歌来。

叔叔来家里吃饭的时候,情况就变成了两个不会做饭的挤在厨房忙活,你一言我一语,讨论着豆角能不能煮熟切丝凉拌,饺子泼层油会不会更好吃,那些只用过一两次就被丢到一边的料理机也派上了用场,总之总想整点新花样。

生活好像一下子变简单了。有的时候看妈妈开心地做饭吃饭的样子,我甚至觉得之前那个寡言少语的妈妈是我杜撰的。

我常常回忆起小时候站在门框边看妈妈做饭时的场景,妈妈面无表情不说话,我就在心里揣测着她到底为什么不开心。有一次我忍不住问她,“妈妈你不喜欢做饭吗?”“没有啊。”“看你好像不高兴。”“没有啊。”“那你为什么总板着脸?”“因为也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啊。”

这句话于我像是一句魔咒。心情的好坏好像有了“筹码”:原来高兴是有衡量标准的,高兴之前要先揣测一下,这件事到底值不值得让自己从繁复无趣的日常生活中认可一点点欢乐。

长大后的我虽然开始理解妈妈一个人承担所有生活与工作的琐事的心力憔悴,但我似乎也掉入了这种“开心筹码”的思维模式中,我好像很难体会到开心、快乐,甚至轻松的心情,别人可能买到一条新裙子会开心,见到久违的朋友会开心,但我始终认为这些小事不足以被标记为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它们无法改变我所认为的生活“苦”的本质,所以我会天然地认为这些开心都是没有意义的,索性就不开心。

可我不怪她,我也不能怪她。很多个瞬间我都觉得,小时候那个默默观察小心翼翼的我,比我以为的更在意她,只是我没有让她知道。我猜她当时也一定有很多话不知如何向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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