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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生无悔伴书过,来世还为捣浆人

2021-05-30颜胜

藏书报 2021年11期
关键词:中国书店古籍图书馆

2016年,国家级古籍修复技艺传习中心湖南传习所成立,68岁的师玉祥再度出山,担任传习导师,从事古籍修复和教学工作。今年2月22日,年逾古稀的师玉祥再度收徒,为古籍修复这门千年技艺注入新生力量。师玉祥是湖南图书馆的第一代修复人才,1972年赴中国书店拜师学艺,迄今已有40多年的古籍修复工作经验。

师玉祥为人低调谦逊,平时很少谈及往事,实际上他在工作生涯中,桃李遍天下,许多学生已是古籍修复界的老师傅了。作为80后的一代古籍修复從业者,对老一辈修复人的过往充满了好奇心,在我的软磨硬泡下,终于成就了我们两代修复人之间的对话。

因缘际会入此行

颜胜:您从事古籍修复工作有多少年了?

师玉祥:我是1949年生人,1972年到北京中国书店去学习古籍修复,算起来从事古籍修复工作有49年了。

颜胜:您是怎么接触到古籍修复的?

师玉祥:到图书馆之前我没有接触过这个工作,我是1972年1月份来图书馆的,3月份馆里就把我派到中国书店去学习了。这中间两个月的时间我到书库里面初步接触了古籍,当时刘志盛、李龙如两位老同志给我介绍了一下古籍修复的基本情况,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古籍修复。

但是我第一次看到修复后的古籍,大概是10岁的时候。当时我们学校组织去博物馆参观,在展柜里面看到过一册修复后的古籍,那是一本原本虫蛀严重的古籍,修复后留下了像蚯蚓爬过的轨迹。那时候我就有一个感觉:要是长大了能做这个(修复)事儿应该蛮好玩。

颜胜:后来就一直坚持修复了吗?

师玉祥:我真的没有想到。开始的时候我并不热爱它(修复工作),只是觉得很神奇,是后来才慢慢有了感情。再加上我父亲他们都是读老书的人,对书籍、文化、纸质文献,有着深深的敬畏之心,受他们影响,我也越来越热爱这个工作了,并且一干就是40多年。如果有来生,我还愿意做这个事儿。

艰难起步学技艺

颜胜:您到图书馆之前是做什么工作呢?

师玉祥:到图书馆之前,我在印刷厂工作了七年,做印刷工作,所以对纸张也比较了解。当然,我们了解的纸都是机制纸、现代纸,不是手工纸、古纸,但是我们在墩齐、裁切方面就比较有基础了,比如用机器裁纸刀我就用得比较好。

颜胜:在您之前湖南图书馆有人从事修复工作吗?

师玉祥:有,有一个老先生叫周泽南,他是临时工。他在这里断断续续工作了几年,我没见过他。后来有一个叫谭国安的修复师,她应该是1963年到1965年在北京学习过,回来以后赶上“文革”,被下放到乡下去了,一直到上世纪70年代才回到图书馆。当时图书馆还没有成立修复组,谭国安在图书馆的装订工厂工作。当年修复人员管理比较混乱,有一段时间归工厂管理,有一段时间隶属于保管部,还有一段时间由办公室管理。

颜胜:什么时候正式有修复组的?

师玉祥:我学习回来以后就我一个人做修复。当时湖南图书馆做修复条件是比较艰苦的,在中山路老馆的一个楼梯间里,只有几平方米的地方,连自来水也没通,基本上就是一个人、一支毛笔,再加上一摞又一摞的破损书籍陪着我。直到1984年湖南图书馆搬到韶山路新馆,才开始筹建修复组。修复组成立之初有谭国安、王彦彩、闫一灵、章曼纯、我,后来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施文岚、赵华、张惟蔚先后加入修复组。

颜胜:您能跟我讲讲您在中国书店学习的情况吗?

师玉祥:我去学习的契机,是因为图书馆和中国书店建立了良好的往来关系。中国书店要收书,正好我们馆在外面进了很多书,并且有很多复本,双方就进行了很多书籍的互换。建立了很好的关系以后,我们的老同志就提议派人去中国书店学习古籍修复。中国书店的修复组大概是1971年才恢复的,1972年图书馆就派了我去学习。

我是3月份去的,一开始那里只有三位师傅在做修复,快到过年的时候又增加了几位师傅,他们当时的修复力量还是很强的。直接教我的师父那时候年纪蛮大了,每天胡子拉碴的,别人喊他“魏老虎”,以为会比较严厉,实际上他说话的时候总会脸红。他是中国书店当学徒长大的,一直在中国书店。这些师傅们其实真正的北京人很少,河北人居多,当时的通县、延庆都属于河北。我印象里有一位汪增仁师傅是真正的北京当地人,他们一家三代都是从事修复工作的,生活并不富裕,我曾经说过,补书莫想发财,真的是这样。

我去的时候是在琉璃厂东街115号,后来几位师傅来的时候,就从琉璃厂东街搬到了琉璃厂西街。正好对面是荣宝斋,我一有空就跑到对面看老师傅裱字画,一直学习到第二年的5月份才回来。

颜胜:学习回来以后您就投入到古籍修复工作了?

师玉祥:是的。那时候开展工作很难,虽然以前曾经有人在这里做过修复,但除了纸架上有点纸,并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幸而中国书店的师傅们送了我很多修复方面的书,还有锤子、起子、刀子等,还送了一些修复用的老纸。我记得最清楚的有一个笔槽,上面用红油漆写着“中国书店”。

利用这些工具,我记得我修的第一部书就是金镶玉。那个时候不像现在有什么系统的理论和方案,我们就是按照师父教的做。因为我是在中国书店学的,可能和国家图书馆等公藏单位的修复理念还是有点区别的。书店是对外经营的,好多送修的书人对修复的要求不像现在的“整旧如旧”,他们会要求新一点,能保存得久一些,方便看一些。当然,有一些具体的操作也是没有变的,比方说,现在从理论上要求我们补洞的搭口有1毫米到2毫米,过去我们不这样说,反正就是说接得越少越好,你就根据你的经验来。但是有的地方糟朽了的,你不补宽点,它一锤就烂了。

精益求精研修复

颜胜:当时您师父教您的修复流程大概是个什么样子?

师玉祥:在我的记忆中,修复流程和现在的操作没有区别,只是修复工具现在有一些改善。比如,你们现在有发光补书板,我们过去用“隔板”,就是黄板纸上面裱几层纸,主要垫在纸张下面用于修复。浆水一去,水分就被纸板吸收了,水印也不会扩散。过去我们没有塑料薄膜,就用高丽纸、东窗纸等拉力比较好的纸用桐油浸泡以后阴干使用。我的第一个喷壶就是在一个白铁铺里面找冷作师父一个圆筒,上面搞个喷嘴,再搞个吸水柱,用嘴巴一吹,水就从喷嘴洒出来,当时花了一块钱。我们压书的石头,基本上没有,就在工厂融了一点铅块,还用过砖头包上纸当镇纸。

颜胜:您认为,修复过程中哪些环节比较困难或者是需要注意的?

师玉祥:这个不好说,我觉得每一个环节都很重要,只要有一个环节没做好,就影响到下一个环节。比方说,书叶你压得不平,书口就墩不齐了,要做齐栏的话就很难齐了。所以我觉得每一道工序都很重要。

颜胜:您都修复过哪些古籍?

师玉祥:明刻本有《古今韵会举要》《春秋经传集解》《礼记注疏》《近思录》《龙溪王先生语录钞》《金文靖公北征录》等,其他的印象不是很深,这些书名在我的工作日志上有记录。我们那时候有工作日志,每天都有记录。你们现在日志都不要求了,我觉得你们自己还是要有,光靠脑子是记不了那么多的。

薪火相传寄后浪

顏胜:您在这40多年的修复生涯中应该有不少学生和徒弟吧?

师玉祥:最早的时候是1988年由湖南省文化厅委托图书馆办了班,当时有12个还是14个人参加了学习。都是省内的,有常德的、龙山的、平江的,办了大概有一两个月,我记不太清楚了。记得最清楚的学员应该是罗安琪。她是我的这些学生中间,古籍修复工作坚持得最好的,她从来没有离开过修复岗位,而且她现在六十多岁了还在做这个事。

我们这个工作很遗憾的就是很多人没能坚持,尤其那些心性比较高的人,对他们来说修复工作就是“坐冷板凳”。最近十来年,这项工作受到社会的关注,受到政府的关注,对我来说,这是迟到了的春天。

颜胜:您外省的学生有哪些?他们是什么时候来学习的?

师玉祥:贵州省图书馆的王晓红、罗丽丽和广东省图书馆的余少光在1991年先后来学习过,武汉市图书馆有个小董,现在应该也退休了。广州大学还有个杨老师在这边学了几个月。

颜胜:您是怎么看待古籍修复工作的?您觉得老一辈的修复工作者和我们年轻一代有什么区别?或者您对我们年轻一代修复工作有什么建议?

师玉祥:我选择做修复工作还是受家里人的影响比较多。我妈妈没读过书,但是她很想读书。我父亲是受过私塾教育的,很敬重文化人。按我们现在的说法是有敬畏之心,我们小时候脚不能踩着有字的纸,有字的纸不能当作手纸,有很多“禁忌”,现在这些“禁忌”都没有了。

做我们修复工作最主要的还是坚持,要能够坐“冷板凳”,现在你们的“板凳”有温度了,更应该坐得住,用现在时髦的语言讲就是要有敬业精神。我觉得你们现在挺好,大的环境很好,国家对修复工作很重视,各级领导也很重视,那我们从事修复工作的人就更应该想着怎么把这个工作做好。

现在我们湖南图书馆这么多设备、仪器、各种材料,比起当年完全不一样了。我觉得年轻人还是要与时俱进。什么叫与时俱进?不是传统的东西不要了,传统的东西肯定还是有它的道理的,是多少代人积累的经验。但可以将现在的那些纤维测试仪等高精尖的设备和传统的技艺结合起来,对修复工作形成更好的促进。我相信“新老结合”,这个事业就更加有发展空间。你们年轻人有知识、有文化,思维又活跃,我相信在这样的大好时代背景下,我们的修复事业将大放异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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