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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人姐妹花的“七年之约”

2021-05-30程子鑫

环球慈善 2021年7期
关键词:盲文考研盲人

程子鑫

和正常考生同台竞争,邬逸帆、周文晴双双获得名校的青睐,拒绝被框定在“弱势群体”的刻板印象之中,用实际行动给其他盲生的人生方向点亮了一盏灯。

此前,周文晴被中国人民大学拟录取,邬逸帆收到了利兹大学和诺丁汉大学的offer的消息冲上热搜。考研难,视障学生考研更难。周文晴、邬逸帆却做到了。

母亲黄卫娟得知周文晴考上人大后,往事一瞬间涌进她的脑海。她觉得有些对不住自己的闺女。“闺女太辛苦了,现在终于有了回报。文晴本来眼睛就不方便,每天学习那么累,学校也是她自己联系的,我们也没帮上太多的忙……”

黄卫娟哭了,周文晴也哭了。

“没因为疼哭过”

1998年,周文晴出生在江苏。她刚生下来的时候, “我们家的孩子怎么不注意周围的东西啊”,周文晴的母亲黄卫娟有些诧异。当黄卫娟询问周围的老年人,他们也是一头雾水,告诉黄卫娟, “可能小孩子还小吧”。等到女儿两个月大的时候,黄卫娟越发觉得不对劲,经过医院检查才知道,周文晴是先天性视神经萎缩。

“当时真觉得天塌下来,我不敢相信这件事,感觉就像一场梦。”黄卫娟说,“我在想,文晴100天的时候眼睛会不会好啊,半岁的时候会不会好啊,一岁的时候会不会好啊。”

黄卫娟带着仅两个月大的女儿从江苏奔赴北京同仁医院治疗眼睛, “说实在的,闺女从小就遭了太多罪了”。直到6岁,文晴还要去北京同仁医院接受视力恢复训练。

周文晴的父母都是医院的药剂师。父亲为了照顾周文晴,上夜班成了常态。母亲也时常请假带周文晴去北京治疗眼睛。“看病要一直花钱,我也不敢辞了工作。”

在北京的医院没有看到明显的治疗效果,黄卫娟带着女儿回到了老家江苏省新沂市。从新沂市到徐州市,坐火车需要1个多小时。因为听说在徐州有通过针灸治疗眼睛的地方,黄卫娟带着六七岁大的女儿每天往返于两地,这样的日子持续了10个月。“治疗眼睛的时候,扎了8根针啊!我现在都不敢回想。”黄卫娟告诉记者,“但文晴也就‘哼哼两声,从来没因为疼哭过。”

在周文晴7岁的时候, “我们考虑到孩子岁数也大了,以后她也要踏入社会,就让她去上学了”。黄卫娟和丈夫商量后就把女儿送到了徐州市特殊教育学校。由于周文晴在那里生活不便,两年后,家人就把她送到了南京市盲人学校。

不想做咸鱼

在南京,紧邻古色古香的繁华秦淮区老东门,现在的南京市盲人学校是一个具有较为完整盲人教育体系的学校。周文晴是在这里读的小学和初中。年纪小、离家远,母亲怕她一个人孤独,就给她买了一些文学故事的磁带。

初中毕业那年,她自己选择了青岛市盲人学校,理由很简单,那里教视障学生高中知识。在当年国内的盲人学校中,青岛盲校算是一个较好的学校,她就去了那里。

“我为什么非得做推拿按摩?我就要上高中,还要上大学。”周文晴那时就给母亲说出来自己的想法。黄卫娟拗不过她, “她还挺倔的。我们还是尊重她的想法,让她去了青岛盲校。但是我当时确实想让她学个一技之长,将来能养活自己”。

在当年,国内对视障学生进行单独招生的大学并不多。4月,被视障生称为考试月,全国为数不多的几所招收视障生的本科大学,都将考试安排在这个月。这些大学以自主命题组织考试的形式招收视障生,这被称为“单独招收”。国内接收视障学生的大学并不多,有长春大学、南京特殊教育师范学院、滨州医学院、北京联合大学。它们招收的专业以推拿和音乐为主。

但是周文晴心里却想着参加高考。她参加完南京特殊教育师范学院的单招后,距离高考还有2个月的时间。但是她所在的盲人班已经停课了,教室也已经空了。父母就帮她找了一个普通高中,安排她跟班学习。那個时候,黄卫娟每天晚上给女儿口述试卷上的题目。“说实话,因为她已经参加单招了,我和孩儿她爸不想让她去再参加高考了。当时她每天晚上熬到12点多,我们看着都心疼。”

在打印高考准考证的时候,一家人才发现周文晴因为参加过单招,当年不能参加高考。一直期望能够通过高考进入大学的周文晴那天哭得特别厉害。据母亲黄卫娟说,她当时甚至还想复读。周文晴现在回想起来,也觉得有些遗憾。

顺利地通过单招考上了南京特殊教育师范学院的应用心理专业,周文晴已经算是视障学生中的佼佼者。同为视障学生的高同学看来,“其实周文晴挺优秀的,我觉得能考上南京特殊教育师范学院的盲生都挺厉害的,因为一个省(江苏省)好多人去考也才招那么两三个”。

周文晴说:“普通的人,即便初中毕业,那也有各种各样的工作可以选择,但是对于我们(视障人士)来说,如果是一个低程度教育,你想做一个咸鱼都不可能。”周文晴告诉记者:“教育,对于残障者来说,其实是一个摆脱‘桎梏的过程,”

“加油啊! ‘周五百”

“人大!我也没考虑过别的学校。”她说得直接干脆。为此,周文晴在宿舍中有一个外号叫“周五百”。“500就是满分的意思。当知道她要考人大,大家都希望她能考满分。”舍友吴思影告诉记者。

当周文晴的母亲知道她要报考人大,心里却充满了担心:“人大太冒险了,考个南京的学校就行了。”

“尤其是在这个疫情年,大家都去考研。报录比一下子变得很低,这一年里考上人大并不简单。”周文晴的好朋友邬逸帆说道。

在周文晴大三的上学期,她便着手准备考研。受疫情的影响,她刚开始是在家里备考。 “每天坐在屋里学习。我怕她累着了,想带她去外婆家转转,她也不去。”周文晴的母亲说道。

“每天起床第一句,先给自己打个气。每天多吃一粒米……”在备考的一年时间里,周文晴设定的6:30闹钟会在每天准时响起。《运动员进行曲》和《卡路里》是周文晴的闹钟提示音, “这些歌听了就能把人吵醒”。

周文晴是她们宿舍第一个起的,也是最后一个回来的。“她回到宿舍还会看会儿书,大概看到12点多才会睡觉。”经过大学四年的接触,吴思影说,“她是一个有自己独立思考且自律的人。”

失灵的“↓”键

在南京特殊教育师范学院中,周文晴通过指纹解锁专供残障学生使用的电梯通道,进入图书馆二楼的盲人阅读室,开始一天接近10小时的备考。一卷卷厚厚的盲文英语试卷堆放在桌头,其中一卷仅相当于一张A4纸的内容。

在和周文晴交流中,聊天对象能明显感受到她较快的语速,这大概和她经常听读屏软件的倍速朗读有关。但是考试是用的盲文,盲文的阅读速度相比眼睛看要慢很多。

提高英语盲文试卷的阅读速度是一个痛苦的过程。“我一开始做英语盲文试卷特别慢,第一次足足用了8个小时。”周文晴告诉记者。

90多天,英语一、英语二的试卷上的每一个凸起的小点都被周文晴反复触摸5遍以上。她仔细琢磨语法结构,从以前慢吞吞地仔细触摸每一个单词,到现在手在书上“飘过”就能推理出后面英文语句的意思。

由于周文晴小时候习惯用右手写作业,左手摸书,她的右手触摸盲文的效率并不高。她就找一些相对简单的中文材料,用右手一边摸一边读,每天练习20分钟。后来在做卷子的时候,她的右手也能帮上忙了。

在考场上,当急促的收卷铃声拉响,她用盲文笔在盲文板上戳下了最后一个点。

“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这是形容一个人不听劝的话,却是智障学生背书的真实写照。和普通考生不同,周文晴使用读屏软件“看书”,一边听书、一边把8本专业课书籍整理成电子版。

“听读屏软件朗读毕竟不像用眼睛看,有时候很难记住。”周文晴需要反复地“看”书。她一个人静坐在图书馆里,读屏软件的语音通过耳机在她耳旁不断重复。在手指长期按压下,电脑键盘的“↓”已经被她按失灵了。她的学习进度也没耽搁, “从暑假开始之后,我两周背一遍8本书的笔记,一直重复背到考试。”

枯燥是考研的常态。读半个小时课外书成了她的慰藉。“比较喜欢文学和哲学的书,还喜欢播音、朗诵和辩论赛,我之前还专门去北京和一个老师学播音。”周文晴告诉记者,“考研期间花费在兴趣上的时间很少了,我每天只花半个小时练播音,再花半个小时读课外书。”

“当看到特别感兴趣的内容,半小时过得很快,我就不得不回归到心理学的复习。这时,我就会觉得特别枯燥。就像你明明很向往远方,却不得不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下去。”

忙起来的时候,她有时都来不及去食堂吃饭。室友帮她把饭带到无障碍电梯口。她便在电梯口的狭小空间中把饭迅速吃完,冲进图书馆继续学习。

市场上充斥着各类辅导资料,盲文资料却不见踪影。准备考试资料也是令视障学生头疼的事。大学的盲文专业书和笔记、学校给的盲文英语题、自己转换的政治资料书、人大考研真题,构成了她考研的复习资料。自2017年7月起,南京特殊教育师范学院全面开展高等融合教育试点工作。学校为视障学生购置近70万元的盲人教育教学辅助设备,制作盲文版教材及试卷,这也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周文晴寻找资料的难题。

“我们图书馆买了一个盲文打印机,专门负责打印的老师帮我打了很多材料,例如,盲文英语的试题和一些英文文献。”周文晴告诉记者, “一些资料没有的话,我会把书先转换成PDF格式,然后再转成Word格式,再用盲文打印出来。一些志愿者或者朋友也会帮忙校对。”

“请您抛却先入之见”

但是在填写报考志愿的前一个月,这个经常笑起来露出两颗可爱小虎牙的姑娘慌了: “人大究竟要不要盲生?”

中国人民大学的心理学专业没有出过盲人试卷,也从来没有盲生报考这一专业。周文晴是一个特殊的例子。当她第一次联系到人大研招办,希望对方能够给出盲文试卷,人大拒绝了她。此时,留给考生复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换专业、换学校对于普通考生已经有些困难,对于视障学生更是难上加难。

“因为没有招过视障学生,他们也不太了解视障学生是怎么学习的,就担心人才培养方案不适合我。”

此时的周文晴只有眼前路。她通过邮件第二次联系了人大。

“当您抛却先入之见真正接纳一名视障学生,会发现一切真的不像您预想的那么困难,给他人带来负担实非我所愿,但世界差异纷繁,每个人的生命独特、珍贵而短暂,作为一个人,我岂能因视障而放弃争取自我的发展?”周文晴在给人大的邮件中写道。

也许是校方被这个女孩的坚持打动,又或许是遵守《残疾人教育条例》的规定——“残疾人参加国家教育考试时,学校应当按照国家有关规定予以提供支持条件”。当周文晴第三次通过电话联系到校方时,人大同意为她提供盲文试卷。

“现在不是让他们录取我,我只是申请让他们给我提供盲人试卷,最终学校录不录取还要用成绩说话。”周文晴告诉记者, “因为体检是在初试和复试之后的,即便现在我有视力问题,学校也不能因为这个原因在程序上拒绝我。”

最后,周文晴近一年的努力也得到了回报,她通过了初试。

2021年4月2日,一场专门为周文晴准备的网络复试面试在人大心理学系主持下进行。在复试面试當天,人大副校长刘元春在网络候考考场上同周文晴亲切交谈并鼓励了她。

初试407分、复试265.35分,是周文晴的考研分数。当她得知“周文晴”三个字出现在中国人民大学应用心理专业拟录取名单上时,她紧紧地抱着室友,哭得稀里哗啦。

“教育对于普通人很重要,对于残障人士来说,其实是更重要的,越是能有一个更高的平台,选择也就越广。”

“听到头昏脑涨”

残障人士更需要接受教育的看法,邬逸帆无比认同。她也走上了考研之路。她和周文晴从小学起就是好姐妹,在大学校园,她们更是形影不离。

邬逸帆今年4月份收到了利兹大学和诺丁汉大学的offer。她并没有像周文晴那样报考国内大学,她选择去国外留学。“我其实本来打算考国内的研究生,但是在学习的过程中发现国内视障学生做研究还是有困难的。我就想去其他国家了解一下他们的融合教育是怎么样的,以及我国能借鉴到什么经验。”

高中的时候,邬逸帆的母亲经常坐在她的旁边,一只手捏着数学练习册,另一只手的手指随着朗读缓慢移动,把题目中的每一个字清晰缓慢地读出来。邬逸帆先抄在纸上,再去演算, “有时一道题目我就得演算一页纸”。

当她准备雅思考试的时候, “雅思真题扫描后,它的格式是有问题的。后来我就找到了一个有雅思真题的App。但是由于它的题目是割裂的,我就把真题一题一题复制下来”。邬逸帆告诉记者。

盲人通过读屏软件操作手机的方式比较烦琐。它将智能手机的操作方式换成了“按键机”的操作方式——单机选择、双击确定、从上至下,逐条朗读定位。这样的烦琐的复制粘贴操作方式,她硬是把真题给整理出来了。

邬逸帆习惯在宿舍练习半个小时听读。“刚开始的时候各种缺氧,头昏脑涨,脑子里全是嗡嗡的英语声”。时间长了之后她才逐渐适应,听力和口语也提高了。

“未来可能会考博”

当聊到周文晴未来的工作,母亲黄卫娟的心情有些复杂,还是为女儿周文晴将来寻找工作担忧。“闺女考上人大,追求自己的兴趣挺好的,但我最担心的还是她将来的就业问题。”而周文晴和邬逸帆这两个小女孩则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生涯咨询师,是周文晴觉得未来可以从事的工作。这与她所学的心理学专业知识契合。 “但我真正理想状态是成为一个知识分子在大学教书。我可能将来会打算跨专业考博,希望自己的知识越来越丰富,能够教书育人,能够在自己业余教书之余写东西,能够对社会的一些问题有一些独立的见解。目前这些还是很遥远,我只能向这个方向努力,虽然还不确定将来考哪个方向的博士,但这是我最终的一个生存状态。”

与周文晴相似,邬逸帆也决定走上教育这条路。从小到大遇到了很多障碍,邬逸帆再清楚不过——母亲深夜给她一字一字朗读题目、spss分析工具与读屏软件无法兼容……她萌生了在中国推广融合教育的念头, “我想出去看看国外融合教育的经验,将来在国内企业公益组织、教育机构或者政府部门做关于多元化就业和融合教育的相关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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