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成龙

清代乾隆朝是中国封建社会的最强盛时期，也是清代社会盛极而衰的转折点。此时，位于江西景德镇的御窑厂在瓷器烧造方面，也呈现出与当时政治、经济、文化和对外交流等密切相关的特点。其产量之大、耗费之巨、工艺之复杂，可谓前无先例、后无来者，在中国陶瓷发展史上写下光辉灿烂的篇章。乾隆朝以后各朝，内忧外患接踵而至，国力逐渐衰退，御窑瓷器生产亦每况愈下，产品数量、质量均不能与乾隆朝同日而语。

一、唐英与乾隆皇帝

乾隆皇帝在位60年（不包括当了3年多太上皇），历时较长，由于其对御用瓷器烧造颇感兴趣，加之此时国力强盛，致使在雍正朝已奠定的良好基础上，乾隆朝景德镇御窑厂的瓷器烧造又有所创新和发展，而且产量更大。

据宫廷内务府造办处档案记载，从乾隆元年至乾隆六十年，景德镇御窑厂年年烧造，从未间断。虽然在花色品种上比雍正朝有所减少，但烧造瓷器数量之多、工艺之复杂、耗费银两之巨，可谓空前绝后。清代雍正、乾隆两朝，督陶官制度已成定制，18世纪前期，御窑厂的典型制度是由内务府简员派驻江苏淮安、江西九江税关，负责关务并兼理景德镇御窑厂务，其下属则有驻厂协造、副协造、书办等。

乾隆朝计有唐英、惠色、尤拔世、舒善、海福、瑭琦、伊龄阿、全德、苏龄阿、额尔登布、穆克登、虔礼宝、海绍、达桑阿、善泰、福昌、福英、全德等18人担任过督陶官，其中最值得一提的是唐英（1682 ～ 1756）。康熙三十六年（1697），年仅16岁的唐英即供役于宫中养心殿，扈从圣祖康熙皇帝20余年。雍正元年（1723） 42岁的唐英被授予内务府员外郎衔。雍正六年（1728） 47岁的唐英被派驻景德镇御窑厂，协助负责淮安关税务的年希尧（1671 ～ 1738）管理景德镇御窑厂务，充驻厂协理官。年希尧于雍正十三年（1735）冬被革职，唐英奉旨继任，管理淮安关税务并兼管景德镇御窑厂务。此后，直至乾隆二十一年（1756）去世为止，中间除了约两年时间因奉旨调任粤海关，唐英都以淮安关或稍后以九江关督理身份兼领陶务。加上之前任驻厂协理官，前后督陶超过四分之一世纪。他不但任期长，而且取得的成就大，堪称中国历史上最有作为的陶务管理家和工艺实践家。乾隆二十一年（1756）七月，唐英因病退任，同年七月二十九日去世于九江关任上。

瓷器烧造是非常复杂的一件事，除了配方、造型、装饰以外，季节、天气等对烧窑都有影响，常常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这些方面，远在京城的乾隆皇帝理解不了，他只管一味地催烧，而唐英则深谙其中道理。所以，尽管唐英兢兢业业地督陶，但也不时会有失误、烧造不成或烧成后乾隆皇帝不满意的时候。每当此时，他都会受到皇上训斥，甚至被责令不准报销所费錢粮且还要自掏腰包赔补。这其中的苦衷，唐英心里明白，但也无奈。如：“乾隆十二年四月十四日，司库白世秀来说，太监胡世杰交观音木样一尊（随善财、龙女二尊）。传旨：交唐英照样烧造填白观音一尊、善财龙女二尊。如勉力烧造窑变更好，原样不可坏了，送到京时装严安供。钦此。”①因雕像烧造难度大，唐英烧造11尊观音像都未成功，为此受到乾隆皇帝的责备。即：“（乾隆十三年）五月初一日，司库白世秀来说，太监张玉传旨：问烧造的观音如何还不得。钦此。于本日将烧造过十一尊未成之处交太监张玉口奏。奉旨：想是唐英不至诚，着他至至诚诚烧造。钦此。”②唐英接旨后经“诚心”烧造，最终烧造成功，于乾隆十三年七月十二日“司库白世秀将江西烧造得观音一尊随善财龙女持进，交太监胡世杰呈进（图1、图2）”。③又如：“（乾隆十三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司库白世秀、达子，七品首领萨木哈来说，太监胡世杰传旨与怡亲王德保：此次唐英呈进瓷器仍系旧样，为何不照所发新样烧造进呈？将这次呈进瓷器钱粮不准报销，着伊赔补。钦此。”④

乾隆十四年（1749）冬，68岁的唐英奉命调任粤海关，十五年春始离九江，当年六月抵达粤海关并就任监督。即使这样，其离职九江关之前进呈的瓷器仍因不合格而受到处罚，被认为有弄虚作假之嫌。即：“（乾隆十五年）七月十二日，员外郎白世秀来说，太监胡世杰传旨：唐英上年所进瓷器内选出缺釉、毛边、足破甚多，明系尔离任将脚货选入上色，希图蒙混。将选出釉水不全等瓷器数目，不准报销，著伊赔补。再，传与回子知道，以后选上色瓷器，务要细心办理，不可疏忽。钦此。”⑤

唐英去世以后，管理九江税关的接班人虽然都由内务府指派，但在督陶成就方面，没有一人能和唐英相提并论。唐英去世后的最初十余年，由于御窑厂有唐英训练出来的驻厂协造官老格负责管理，因此，尚能维持原有的烧造水平。但到了乾隆三十三年（1786）老格退休后，主管关务、窑务的官员和御窑厂协造等，先后婪索贪赃、盗窃舞弊，致使御窑厂生产一蹶不振。乾隆五十二年（1787），内务府裁去驻厂协理官，景德镇御窑厂改由地方官吏驻镇，饶州同知连同景德镇巡检共同监造、督运。这种改变致使景德镇御窑厂的制瓷工艺水平一落千丈，清代御窑瓷器烧造的黄金时代亦随之一去不复返。

乾隆皇帝热衷于各类艺术，对瓷器烧造更是情有独钟，这从其所作199首咏瓷诗中即可略见一斑。乾隆皇帝对瓷器的关心有时具体到瓷器的造型、纹饰、釉色、彩色甚至款识等。如：

（乾隆二年四月十四日）奉旨：照样烧造填白釉，不必脱胎。钦此。⑥

（乾隆二年十月十三日）传旨：以后烧造瓶、罐、碗、盘、盅、碟等物，俱照此霁红靶碗釉水勉力烧造。洋彩黄地洋花宫碗甚好，再烧造些青花白地龙凤小盒照样烧造些。再照洋彩黄地洋花宫碗上花样，将小盒亦烧造些 大观釉收小一号，花瓶咀子甚粗，再烧造时收细些再，烧造青龙海水梅瓶时，其青花白地不必改，青龙改烧釉里红龙黄地绿龙葵瓣四寸碟上龙发绿釉水不清楚，碟外画行龙。再……此十一样款式不好，不必烧造……盘、碗、盅、碟俱用篆字款，要周正……于本月十六日，司库刘山久、七品首领萨木哈来说，太监毛团、胡世杰、高玉交篆字款纸样一张传旨：以后烧造尊、瓶、罐、盘、盅、碗、碟瓷器等，俱照此篆字款式轻重成造。钦此。⑦

乾隆八年九月十七日，唐英在呈给乾隆皇帝的奏折中称：

内务府员外郎、管理九江关务奴才唐英谨奏为恭谢天恩仰祈睿鉴事。窃奴才于乾隆捌年陸月内接到和硕怡亲王果毅公讷亲、内大臣海望来文，将奴才报销乾隆元、贰两年烧造瓷器钱粮查核，以所造瓷器釉水、花纹远逊从前，又破损过多，因分条核减，共银贰千壹佰隆拾肆两伍钱伍分叁厘叁丝伍忽贰微，奏令赔补。奉旨：依议钦此，钦遵。行知到关，除敬谨遵照现在将前项银两陆续齐交養心殿造办处查收外，奴才伏念从前管理淮安关税与窑厂迢隔贰仟余里，不能与协造之员及时见面，细加讲究，致瓷器未尽妥协，实有鞭长莫及之势。但奴才既系经营之人，咎实难辞。今荷蒙皇上隆恩，不严加处分，惟准令核减赔补，奴才感激蚁忱，难以名状，谨望阙叩头谢恩。讫。现在奴才不时赴厂，与协造之催总老格谨遵核减各条内指驳之处，一概小心更改，务期较从前之花纹、釉水细致、鲜艳其做坯、满窑，亦必敬谨查看，不致破损过多，以仰报皇上隆恩于万一……⑧

（乾隆十一年十一月初七日）将盅上字着唐英分匀、挪直，再按此盅的花样、诗字，照甘露瓶抹红颜色亦烧造些 其蓝花盅上花样、字、图、书，俱要一色蓝;红花盅上花样、字、图、书，俱要一色红.盅底俱烧“大清乾隆年制”篆字方款，其款亦要随盅的颜色钦此。⑨

二、景德镇御窑瓷器的釉色与器型

乾隆时期景德镇御窑瓷器素以品种丰富、工艺复杂、造型繁多、色彩华丽、装饰繁缛、产量巨大而著称于世。品种见有青花（图3）、釉里红（图4）、青花釉里红（图5）、黄地青花（图6）、青花加矾红彩、青花加胭脂红彩、青花加洋彩、五彩、斗彩、斗彩加洋彩、瓷胎画珐琅、洋彩、白地矾红彩、冬青釉地矾红彩、绿地矾红彩、黄地绿彩（图7）、黄地紫彩、绿地紫彩、素三彩、仿古铜彩、祭红釉（图8）、天蓝釉、祭蓝釉（图9）、粉青釉、冬青釉、豆青釉、仿龙泉釉、紫金釉、米色釉、厂官釉（图10）、仿古玉釉、仿汝釉（图11）、仿官釉、仿哥釉（图12）、窑变釉（图13）、填白釉、仿定窑白釉、影青釉、孔雀绿釉（图14）、松石绿釉、浇绿釉、炉钧釉、浇黄釉、淡黄釉、胭脂红釉、深茄皮紫釉、浇紫釉、矾红釉、金釉、仿朱漆釉（图15）、仿雕漆釉、仿斑花石釉（图16）、仿珐花釉等。

造型见有瓶、尊、罐、壶、缸、觚、簋、镫、笾、簠（图17）、铏、登、豆、爵、盒、钵、洗、盘、碗、盅、碟、香炉、烛台、渣斗、盏托、冠架、唾盂、花插、花囊、轿瓶、笔筒、笔盒、笔架、笔捵、墨床、镇纸、水盛、书灯、烛台、灯罩、花盆、翎管、带钩、扳指、火镰盒、荷包、如意、香薰、香筒、瓷板、七珍、八吉祥、金钟笼、象棋子、鼻烟壶、浆糊盒、印泥盒、斋戒牌、高足杯、高足碗、洗面盆以及各种人物、动物雕像等。有的造型还可加以细分，如仅瓶类就包括天球瓶、赏瓶、葫芦瓶、绶带耳葫芦扁瓶、胆式瓶、蒜头瓶、合欢瓶、三联瓶、六联瓶（图18）、转心瓶、转颈瓶、交泰瓶、灯笼瓶、直颈瓶、盘口瓶、观音瓶、莱菔瓶、橄榄式瓶、梅瓶、玉壶春瓶、盒式瓶、觯式瓶、甘露瓶、奔巴瓶、藏草瓶、拐耳瓶、贯耳瓶、螭耳瓶、如意耳瓶、方瓶、斜方瓶、四方委角瓶、镂空套瓶、佛塔、佛像（图19）、堆塑三子瓶（图20）、堆塑五子瓶等。可谓千姿百态、应有尽有。无论工艺多么复杂，作工要求多么细致，均能随心所欲，极尽制作之能事。其造型之多，难以计数，可谓前无先例，后无来者。除了传统器型以外，还出现大量使用转心、转颈、镂空（图21）、交泰等技法制作而成的新奇淫巧的器物，这种器物制作难度非常大，主要用于赏玩，有的系唐英自行研制。

从总体上看，乾隆朝御窑瓷器在造型方面“浑厚不及康熙，秀美不如雍正”。⑩乾隆朝御窑瓷器制作工艺虽堪称鬼斧神工，但从艺术格调看，却显得繁缛堆砌，多了规矩，少了灵动，使得乾隆朝成为清代瓷器烧造由盛而衰的转折点。其中的洋彩、斗彩、像生瓷等均具有鲜明的时代特点。

乾隆朝御窑瓷器与康熙、雍正朝御窑瓷器的共性之一，是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进行大胆创新。尤其是在乾隆皇帝的授意下、吸收西方艺术的创新之作——洋彩瓷器，使人耳目一新，足以代表乾隆朝制瓷水平。

注释：

① 《清宫内务府造办处各作成做活计清档》，乾隆十二年四月十四日（江西）。

② 《清宫内务府造办处各作成做活计清档》，乾隆十三年五月初一日（江西）。

③ 《清宫内务府造办处各作成做活计清档》，乾隆十二年四月十四日（江西）。

④ 《清宫内务府造办处各作成做活计清档》，乾隆十三年十一月二十七日（江西）。

⑤ 《清宫内务府造办处各作成做活计清档》，乾隆十五年七月十二日（江西）。

⑥ 《清宫内务府造办处各作成做活计清档》，乾隆二年四月十四日（江西烧造瓷器处）。

⑦ 《清宫内务府造办处各作成做活计清档》，乾隆二年十月十三日（江西烧造瓷器处）。

⑧铁源、李国荣主编《清宫瓷器档案全集》，中国画报出版社，2008。

⑨ 《清宫内务府造办处各作成做活计清档》，乾隆十一年七月二十八日（江西）。

⑩耿宝昌《明清瓷器鉴定》（下册），中国文物商店总店编，1 985。

（责任编辑：田红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