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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的扁担

2021-05-20杨耀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21年2期
关键词:秤杆工分扁担

杨耀

大哥已年近古稀,身体硬朗,只是每逢天晴下雨,常感腰酸背疼。中秋佳节,我偕妻带子到农村老家看望大哥。

午饭后,大哥叫我和他去老房子那边转转。堂屋里空荡荡的,记忆中常立于大门背后的犁耙、锄头、薅刀等农具已不知去向,唯有一根扁担还静静地吊在神龛板下,看上去有点儿孤苦伶仃。我随口说:“还留着这扁担做甚?”大哥漫不经心地回答:“它在它的,它既不要吃,又不要穿,也不占地方!”大哥的声音有点儿低沉,表情有些凝重。

大哥14岁时,原本还是读书的年龄,可家里我和姐妹们又都还小,加上年老多病的爷爷奶奶,一家9口仅靠父母在集体抢工分分粮为生,天生就很懂事的大哥看到尽管父母每天拼死拼活地劳作,可一家人的生活还是压得父母喘不过气。于是,大哥主动放弃了学业,参与到生产队集体抢工分的劳动大军中。那时,不管你劳力大小,不管你是否出力,只要出工,就得工分,成人男劳动力每天10分,女的7分,大哥刚参加进去才得3分,大哥的加上母亲的就得10分了,抵上1个成人男劳动力。这样,我们家就相当于有了两个成人男劳动力,抢工分分得的粮食勉强能够糊口。

随着大哥的工分逐渐从3分增加到4分、5分,又到7分,我们家的生活状况开始渐渐有了好转。可是,天有不测风云,父亲眼疾导致双目失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对我们一家犹如晴天霹雳。看着成天忧心忡忡的母亲,作为长子的大哥下定决心要把这个家庭的重担挑起。

此后,集体抢工分有了一个变化:不再是以出工为基准,而是用量来计分,比如挑牛粪放田,到田坝头(地名)100斤才得1分,可到河尾巴(地名)100斤是2分,到烂田冲(地名)100斤是3分等。这个新的变化,使大哥非常带劲儿。

一个星期六晚上,吃过晚饭,大哥对母亲说:“人强不过家什硬!我们家那根烂扁担,不好挑,把我的肩头都磨破皮了,明天是赶场天,我想去街上瞅根扁担来。”母亲欣然同意。第二天,天刚灰灰亮,大哥就出门了,来回要三个多钟头的脚路,母亲还没开始做中午饭大哥就回来了。刚跨进家门,便兴高采烈地说:“妈,扁担买得了!榔树的!卖扁担的还说是金丝榔的呢!”看到大哥如获至宝似的样子,母亲微微笑了笑。大哥把扁担轻轻地放在堂屋的地面上,懵懵懂懂的我,咋看也看不出那扁担有什么奥妙之处,反倒觉得它与家里的扁担有些大相径庭。扁担成弧形,中间部分大约四指宽,一本语文书那么厚,逐渐向两端变窄、变薄,中间支点到两端与地面呈30。左右,宛如一叶扁舟。

大哥喝饱水后从灶房里跑出,喊:“妈,你再出来看,这扁担好不好!”说着,大哥从地上拾起扁担,把它翻转过来,用扁担的一头触地,右手握住扁担的另一头,左手放在扁担的中点,双脚并拢,斜着身子,身子与扁担成一个“×”,然后用力一撑,弧形的扁担几乎变成了线形,即刻又恢复原形,大哥这样反复地“撑”了几下,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看到这样的扁担,母亲疑惑了,说:“这咋挑啊!它会打耳巴呀!”(打耳巴就是指扁担会在肩上翻转)。“扁担挑熟了,它会很乖的,不会打耳巴。”大哥说,“不过,它只能适合我挑,你们挑,它当然会打耳巴了,只要一百二三十斤挂上去它就平了,跑起来只要脚步一致,它会一弹一弹的,挑120斤感觉就像只挑100斤一样,非常省力。”母亲似信非信,一脸质疑。那时,我也听不懂,怎么扁担会“挑熟”呢?扁担怎么会“听话”呢?

大哥从裤兜里扯出买来的砂布,一块粗砂,一块细砂,他先用粗砂布在扁担上到处使劲儿搓、反复搓,随着“唰唰唰”的摩擦声,从扁担身上飘起了白色的粉末,宛若淡淡的轻雾,又如雪花飞舞,顿时,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木香。粗砂布砂了一道后,大哥找来了一条小板凳坐下,把扁担竖起,横放在双腿上,再用细砂布小心翼翼地砂。在砂中问那小段时,大哥砂了一会儿后,停了下来,偏着头,眯起眼,屏住气,用指腹轻轻地、慢慢地在扁担的身上来回地滑摸,看上去,似在感觉,更像在听,反复多次,直到最后感觉满意为止。扁担砂好后,大哥拿来了两块黑胶皮,包裹住扁担的两端,再用铁丝把它扎紧。大哥告诉母亲,这样,挑粪时扁担在弹的时候粪箕会牢牢地扒住胶皮,不会向内滑下,不会向外滑脱。为防止扁担变形,大哥找来了两根细尼龙索,在支撑着神龛板的两个木三脚架上分别拴了个套,然后把扁担平放在套上,扁担在空中悬挂起。

那时,每当集体挑牛粪放田,为了多抢工分,大哥总是选择挑去距离最远、路最不好走的河尾巴、烂田冲这些地方,这些地方一般人去不了。其他人每趟只能挑百把斤,大哥每次都要挑一百二三十斤。

大哥曾经给我讲过一个故事:有一年,又是挑牛粪放田的时节,大哥选择挑去河尾巴、烂田冲,当他挑第三挑时,一跳上秤,秤杆猛地抬起,撞击到秤杆顶端上的横梁,发出“啪”的一声,记分员把秤标推到顶端,秤杆仍然纹丝不动,高高翘起,记分员马上换了个大的秤砣,再滑动一下秤标,大声地说:“哇!这挑142斤!”这时,大哥听到身后立即传来一个声音:“什么?等等,我看哈!”大哥没下秤,生产队长走过来了,他先拿起秤砣翻看,再看看秤标所处的位置,说:“重量没错啊!看上去与上一挑堆垛差不多,咋会越挑越重?”原来,不知什么时候生产队长已在一边盯着。大哥回答队长:“上面的牛粪还没踩紧,也要干些,底下的牛粪踩紧了,而且又烂又稀,看上去不起眼,加上现在腿脚跑软和了,能挑!”大哥一跳下秤,队长感叹道:“好大根扁担!”打那天以后,没有人再怀疑大哥所抢的工分了。

我入學时,为了5块钱的学费,母亲借了半个寨子都没借到,后来还是一位按街坊辈分我称之为幺叔的借给我们的,这位幺叔姓王,在寨子里很有名气,大家都说他常在外“跑”(意指做生意),见多识广又有钱。大哥看到母亲为我读书到处借钱的尴尬样子,他坚定地对母亲说:“我弟的书一定是要读的,我决定与王幺叔一起出去跑跑。”

不久,17岁的大哥与生产队做好交接,答应每月向队里上交25元,生产队每月按1个上等劳动力的工分给大哥计分。大哥就扛上他的扁担,与王幺叔一道出门了。

就这样,大哥一分一分地赚,一厘一厘地攒,除了供我读书外,还把我们家的土墙茅草屋翻盖成了砂石墙青瓦房。

责任编辑:蒋建伟

美术插图:吴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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