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ICEIDA

初次到访巴勒莫是在一个夏日，我从那不勒斯的港口出发，乘船抵达巴勒莫。天空即将破晓，早霞倒映在海面上。一抹魅惑的粉红穿透沉郁灰蓝的天空，勾勒出云彩的模样。阳光沿着海湾描绘着岸线的轮廓，嬉闹于城市周边的山峰之间，投下剪影。

从位于巴盖里亚的Capo Zafferano眺望海湾另一端的佩莱格里诺山，眼前的风光让我深受震撼。歌德在他的《意大利游记》（Trip to Italy）中回忆了初次抵达巴勒莫的情景，彼时的他与此刻的我似乎经历着同样的心境。巴勒莫位于地中海的中心，毋庸置疑，它占据着优越的地理位置，极具战略意义。巴勒莫的地理架构十分有趣，城市处于山海之间，在名副其实的“黄金谷”平原拔地而起。许是因为这里微风轻拂的夏季和温暖惬意的冬季，还有那郁郁葱葱的植被，腓尼基人、罗马人、阿拉伯人、西班牙人和诺曼人都曾选择定居于此。岁月流逝，他们在这座城市留下了自身民族的独特印记。

往昔流金岁月的馈赠，给巴勒莫留下的遗产没有人能视若无睹。几个世纪以来，大量的入侵割据留下了一系列的纪念碑和建筑，它们长久立于城市之中，无声地诉说着被侵略的历史。其中，最为独特的是一座中世纪时期的阿拉伯诺曼建筑，凭借其红色穹顶在巴勒莫教堂和San CataIdo教堂中脱颖而出，并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遗产;更近一些的时代景象以文字和影像方式呈现在世界面前，举例来说，透过Tommasi di Lampedusa的文学著作《豹》（The Leopard），以及Luchino Visconti导演的同名电影，1800年巴勒莫优雅迷人又颓废奢靡的贵族风情得以再现;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时代遗嗣巴勒莫与社会变革和工业革命正面交锋，并从此进入了它的黄金时代;Florio家族的传奇是这个美好时代的一大象征。受馈于慈善家和赞助人，Florio家族的商业帝国从一家小药房起步，随后他们投资了一家金枪鱼渔业公司。正是这一决定让Florio家族一跃成为当时意大利最富有的家族之一;一个多世纪以前，欧洲知识分子在巴勒莫流连忘返，在他们眼中，巴勒莫是一个活力之城，与欧洲各国的首府相比各有千秋;随一战而来的百年艰难期见证了多次战争，其中就包括最近的黑手党之战。在上世纪80年代至90年代，无论在情感层面还是社会领域，黑手党都在这座城市留下了深深的印记，好在巴勒莫并没有停下它的脚步。1995年之前，Santa Maria dello Spasimo这块宝地曾是一个垃圾场，Cala海域（巴勒莫的码头）还四处流淌着城市废水。从那时起，巴勒莫开始逐渐激活自身资源，脚步虽然缓慢，但在有序前进。也许外国游客对巴勒莫的日益关注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不过时至今日，在旅游高峰期，仍然会有发臭的垃圾堆出现在市中心街道的情况。泛滥的露天垃圾投放点安然地坐落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与巴勒莫的优雅富足格格不入。巴勒莫就是这样一个矛盾的城市。它的质朴中透着一丝地中海风情，冷峻与痞气蒹具，肮脏与美好并存，成就过滔天的富贵，也历经过无尽的贫困，对它的爱与恨皆生于其鲜明的矛盾中。

太阳从海面上升起，巴勒莫在晨曦中闪耀着光芒，布满锡釉陶的教堂穹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道路两旁的美人异木棉在11月迎风怒放，惊艳了整座城市。水清沙白的Mondello区是巴勒莫的代表作。开阔的Parco della Favorita公园让巴勒莫显露出野性粗犷的一面，而中国大厦就像一座出现在导演Wes Anderson色彩斑斓的梦中的建筑，让巴勒莫顿时变得古怪迷人。巴勒莫，它是在Sferracavallo小镇享用的海边渔餐，也是倚在Capo Gallo自然保护区岩石上仰望的那一轮夕阳。巴勒莫给人无数灵感和新鲜体验，它忠于传统和仪式，这里的人信仰守护神Rosalia，会在7月15日举行民间节庆纪念她，也会在9月忏悔朝圣，一路走去直至佩莱格里诺山上安放Rosalia遗迹的圣殿。巴勒莫和另一个城市卡塔尼亚有一个永恒之争，那就是炸饭团，巴勒莫将其写作“Arancina”，卡塔尼亚则写作“Arancino”。实际上，它们都指同一种饭团，是圣.露西亚节日上当仁不让的必备菜品，每个人都是炸得越多越好，然后大快朵颐。巴勒莫的生活回响在传统市场的喧闹中，巴勒莫有三个历史悠久的市场，分别是Ballaro、Capo和Vucciria。准确地说，Vucciria市场是巴勒莫当今的夜生活中心之一，2018年夏天，澳大利亚导演Baz Lurhmann在此与上百人尽情热舞，不少人都信誓旦旦地说他们亲眼目睹了这一盛况。同年6月到9月，Manifesta当代艺术双年展在此举办，巴勒莫一举成为文化中心，而那段时光也牢牢地刻在了巴勒莫人的记忆里。整座城市因Manifesta双年展而活跃起来，展览期间涌入了大批风格各异的艺术家、策展人、游客、艺术爱好者和慕名前来的游客，盛况空前，热鬧非凡。很多人都被这座城市的体验和魅力所折服，甚至展会结束后也迟迟不愿离开。就像走廊里久久不会消散的回声一样，新一代的艺术家、设计师、建筑师、创意人、意大利人，甚至不少外国人，仍被巴勒莫这座城市所吸引，络绎不绝来到此地。相比于其它文化之都，更低廉的生活成本必然是巴勒莫的一大诱惑。

如果说还有其它因素，大概就是这座城市“不可名状”的特质。单从文化层面看，巴勒莫与那些快节奏、高产出的意大利城市相比毫不逊色，但巴勒莫一些区域破败凋零的模样则说明了城市翻新和基础设施建设的迫切性。最近刚刚获批的一个项目规划将商业港口从市中心迁至Termini lmerese（大约往东30公里），这一项目将重新定义整个沿海区域。现在沿海区域的活动范围局限于PortaFelice古城门和Villa GiuIia公园之间的Foro Italico，许多富丽堂皇的宫殿也坐落于此。在众多修复规划中，不得不提Pa lazzoButera宫殿修复项目，这是一座18世纪的宏伟建筑，来自米兰的Massimo Valsecchi渴望将其收入囊中。这位富有远见的商界大亨蒹艺术收藏家在2016年购得这座建筑，准备向公众开放，永久展示其艺术收藏并举办展览。这一雄心壮志源于一份歌颂城市和历史的真挚情感，也是对其未来的信心与投资，巴勒莫由此焕发了活力。那些被迫离家、外出谋生的巴勒莫人仍保有着与家乡的深切联系，他们中有些人重归故土，将在外部世界收获的经验注入这座城市。巴勒莫近年来诞生的新兴商业既乘着Manifesta双年展的东风，也捕捉到了最近流淌于城市血液中的躁动。

如果有机会同巴勒莫人聊天，很可能会听到他们说“巴勒莫永远都不会变”，但《豹》中的SaIina亲王将这份“不变”归结到了人的身上，“西西里人‘不思进取，因为他们认为自己已完美无缺。”Burt Lancaster在导演Luchino Visconti的电影里这样说道。我有幸听到一位杰出的巴勒莫法官说：“如果有人得知巴勒莫的生活有多么精彩，那么這座城市马上就会遭殃，届时让他们看看街上的垃圾就好了。”这就是读懂这座城市的关键，因为我们都很清楚，只有心怀高远，才能拥有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