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杜嘉惠

一、养猫热潮

《2020年中国宠物行业白皮书》显示，2020年全国城镇养猫只数达4862万只，全国城镇养猫人数达2701万人，较2019年增长10.2%，养猫人群以女性为主，80、90后是主力军，分别占比36.2%和38.1%，90后人群养猫发展潜力大①。“空巢”青年成为养猫的主要群体，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空巢”青年人际交往难以满足自身需求的困窘现状。“空巢”青年指远离父母和亲人、到其他城市工作、单身且独自居住的年轻上班族②。工作地与家庭的远距离阻碍了他们与亲人间的日常交谈，繁忙的工作致使他们难得到圈外去结交新朋友。亲缘的弱化与业缘的表面化、浅层化，导致他们的社交圈子被限定，于是，趣缘成为他们交友的重要渠道。

情感寄托缺乏与人际交往不足导致他们急需找寻新的情感宣泄对象，而猫是与城市青年精神需求契合的陪伴者。年长者喜爱听话的狗，而年轻人更倾向于选择独立并富有挑战性的猫，且猫不需外出遛弯、不易拆家、不用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管理，一切都与“空巢”青年相适配。此外，猫是一种有原则、专注于热爱且只取悦自己的动物。当它不想做某件事时，无论“铲屎官”（养猫者通常把自己称作“铲屎官”）用什么诱惑，它都不会为之动容；猫不懂得取悦别人，不会委屈自己去迎合别人。而这些都是成年人为了生存难以做到的，于是人们试图通过猫的自在生活构建一种新型文化，以期反抗主流文化和主流价值观对自己的规训与期待。

二、研究方法和解读

（一）研究方法

本研究采用半结构式的访谈方法，通过滚雪球的方式访谈了9位养猫者，其中微信访谈5人，微博访谈2人，面对面访谈2人，访谈时间为40-60分钟，被访者年龄均在19-36岁之间，符合养猫热潮的主力军画像。围绕但不限于“你如何看待身边的养猫人群？”“你如何与猫友群中的成员进行交流？”等开放式问题进行采访，被访者就此进行回答。

同时，为更全面揭示猫对年轻人身份认同、人际交往的影响，笔者自2021年1月3日至1月24日，借助网络在虚拟社交平台微博进行参与式观察，选取微博超话“喵星人”为研究样本，重点观察超话成员的日常交流互动频率和内容分享倾向。

（二）研究解读

被访者信息表

访谈发现，人们养猫的初衷普遍是解压与陪伴。猫虽高冷，但当察觉“铲屎官”情绪低落时，会主动跳到怀里，给予无声陪伴。为更好地饲养猫，“铲屎官”即使恐惧社交也会主动与他人沟通。除了关注自家的猫，“铲屎官”还会关注相关博主，在了解养猫最新事宜的同时欣赏其他猫咪。他们当中流行着一句话，“养狗的会觉得自家的狗乖巧，而养猫的会觉得全世界的猫都可爱。”在这种群体认同下，他们有更高的积极性去讨论猫，最终，他们的社交圈子扩大，社会关系得到丰富。

截至2021年1月24日，“喵星人”超话拥有粉丝30.5万，阅读量达84.3亿次，日平均发帖数220＋。“铲屎官”乐于在此分享猫的搞怪图片与有趣视频，超话中所发布的猫咪图片与视频帖子，基本不会出现0评论与0点赞的现象。观察发现，活跃在“喵星人”超话的除了“铲屎官”，还有相当一部分想养猫但未养的人。他们通过这个平台观看、讨论猫以满足对猫的渴望，即当下逐渐兴起的“云养猫”。无论养猫与否，他们都在超话中积极地进行着猫咪话题的交流，随着互动的日渐频繁，他们从最初的只讨论猫咪，演变为主动披露个人信息，即实现了从关注猫咪本体向人际交往的转变。

三、成为传播符号的猫

以往的猫因离群索居且难以捉摸，沦为了狡诈、晦暗与伪善的代名词。如今的猫为人们饲养，所居不过方寸，行为都在人们眼皮底下进行，于是猫又转变为孤傲、独立与慵懒的象征物。而这些正是年轻人内心渴望但因现实难以实现的，于是，当在猫咪身上看到自身影子后，他们很自然地将猫看作“另一个自己”，试图通过为猫提供舒适自由的生活以达到精神上的另一种满足③。“感觉我养的猫和我很像，都喜欢睡懒觉、不喜欢出门，就连吃东西时的动作都很像，看到它满足地吃罐头我就很开心。”（表中1号养猫者）当前，人们对猫的形象进行了全新的界定，在不断接触中猫的形象被人们符号化，成为了神秘且独立的存在。这种符号化实质上是人们人格投射的体现。

猫是一种半驯化的宠物，这就导致它会做出更多人们不理解的行为，也给予了人们更为广阔的意义赋予空间，即人们可以从场景出发，根据自己的认知重新解读猫的行为。“有的时候一一（猫名）会调皮地把杯子推下桌子，本来想教训一下它，然后看到它瞪大眼睛看我，和我儿子做错事时一样，我心都化了，最后还得我哄它。”（表中7号养猫者）当咬坏衣物时，狗会害怕责骂瑟瑟发抖，猫则不会有任何不适。猫不理解为什么咬坏东西会被骂，所以当人们教育它时，它总是一脸无辜，甚至直接转身离开。以往人们会觉得猫不知悔改，但当人们将猫视为“另一个自我”时，则会觉得傲娇的猫是为了吸引自己注意，只是没用对方法而已，因此会给予它更多的理解和关注。可见，猫的行为并没有发生变化，转变的是人的心态，也可以理解为是人们投射的情感发生了偏移。

四、变为传播媒介的猫

猫在当下成为了人际交往的媒介，通过为人们提供聊天话题与物质实体，能将陌生个体聚合起来。无论是养猫群体，还是想养而未养的群体，无疑都会对猫这一话题十分敏感，当在公共场合见到或听到相关信息时，他们都会有更高的积极性参与其中。于是，猫成为人际交往的突破口，陌生人可以通过猫迅速打开话匣子，开启交流的破冰之旅。“养了猫才发现身边养猫的很多，看到（别人遛猫）就会上去唠嗑，儿子的小伙伴也喜欢来我们家玩，因为想来逗猫。”（表中7号养猫者）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是否具有相似性或共同关注话题是年轻人与他人进行交往的首要参照物④，即当前人际交往同质性加强。

因有着共同志趣且同处于“铲屎官”的角色定位，养猫人士之间会更易构建身份认同，进而形成养猫迷群⑤——“猫友群”。“群里每天都有人分享主子们的动态，一开始大家还比较矜持，只发好看的，现在熟了，都在发主子们各种奇怪的照片和视频。”（表中3号养猫者）在群体内部，成员有着更高的归属感和情感卷入度，也就更倾向于对他人发出的问题与分享进行积极反馈，于是伴随着时间推移和高频率互动，成员间的认知与认同不断加强。在这种高度的思想共鸣下，人际交往的可能性与主动性大幅度提升，成员的社会关系得到丰富。“我们有一个铲屎官的群，大概半个月或一个月会带主子们出来一起聚会拍照，也认识到了很多朋友，现在的男朋友就是聚会时认识的。”（表中9号养猫者）实质上猫友群与明星粉丝群十分相似，都是基于对某个人或事物的热爱而聚集的群体。但爱猫者较之粉丝所花费的时间、精力和金钱成本会更低，因其无需付出为明星买专辑、看演唱会、打榜等一系列行为所带来的支出。在猫友群中，猫让人们拥有了共同话题，通过对猫咪图片或视频给予真挚的点评与赞美，爱猫者们能不受身份、地位、年龄等因素限制成为朋友。

五、作为传播形式的猫

在对猫依恋心理的驱动下，养猫者会通过各种途径分享猫，即养猫会增强人们的自我表露意愿，而将猫做成表情包则是当代年轻人最为常用的方式。“我几乎每天都会给主子拍照，它实在太可爱了，相册里主子的照片比我其他照片加起来都多，手机内存不够，我就加了张存储卡。”（表中2号养猫者）人们通过照片与视频记录着猫的言行举止，进而将照片（视频）做成或搞怪、或可爱、或颓废的表情包（动图）在好友间传播。这其实是一种分享性的记录与使用，使用者往往也因此更易吸引到其他“气质”相符的人。正所谓“文不如表，表不如图”，年轻人倾向于借助表情包表述自身情感。与直白的文字相比，表情包可以让表达更可感化，也更具有调侃搞怪意味，此外，较之私密的个人信息而言，猫咪受到人们普遍的接受与欢迎。于是，人们更愿意通过猫咪表情包进行自我情绪的揭露。如今猫咪表情包使用与流转的大本营早已不仅是猫友群，年轻人图库中都储存着或多或少的猫咪表情包。猫咪表情包的兴起乃至肆虐，为信息的传递与人际交往提供了新颖有趣且为普罗大众喜闻乐见的传播形式。

作为年轻人的共同焦点，猫为人们的交谈提供了新的情境⑥。基于对猫的热爱催生出的猫咪咖啡馆、猫咪图书馆等场所，进一步丰富了人们的交往场景。“猫咖简直是天堂，之前一直没机会去，上周和朋友去了武汉那边的一个猫咖，不仅撸了猫，还加了几个小姐姐的微信，我们约好下次再一起去。”（表中8号养猫者）在这些公共空间，猫通过提供聊天主题并发挥社会催化剂的功能来促进社交。人群聚集为人际交往提供了更多潜在机会，而志同道合则驱使陌生人进行面对面的深入交流，进而延展到更广阔的网络空间和社会空间。传播形态与传播空间的更迭，体现着猫在人们传播互动链条中扮演着愈发重要的角色。

六、结语

年轻人在社交缺乏与情感寄托的矛盾下养猫，猫在年轻人的生活中扮演着治愈者和陪伴者的角色。人们对猫的形象和行为进行符号化和符号解读操作，以满足内心对自由、独立与孤高的渴望。在猫这一媒介的推动下，人们会不自觉地加强与身边人的交流互动，即认同情感的不断深化会大幅度提升人际交往的可能性和积极性。交谈中，人们也会更多地借助猫咪表情包抒发情感。于是，猫成为人格投射的载体，成为人际交往的重要纽带，甚至为人际交往提供了新的传播形态。关注猫，实质是关注人的情感认同；研究猫与人的关系，实质是对人际交往新变动的披露。

注释：

①2020年中国宠物行业白皮书[EB/OL].2021-01-25.https://pethadoop.com/index.php/Article/detail/articleid/13.

②周详.“空巢青年”新画像及新特征[J].人民论坛,2020(03):114-116.

③张隽隽.云上之猫：互联网社会的人格投射与日常表演[J].中国图书评论,2019(03):58-66.

④⑥叶秋萍.宠物猫对城市青年人际交往的影响研究[D].厦门:厦门大学,2019.

⑤许孝媛.作为媒介的猫：人际传播的联结与障碍[J].北京社会科学,2019(10):8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