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 柏

(同济大学 艺术与传媒学院， 上海 200092)

一、 引言：研究对象和基本思路

泰国电影种类繁盛，内容丰富，经历过20世纪70年代的兴盛、80年代的萎缩和90年代的震荡之后，21世纪以来泰国电影在类型化创作方面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其不仅有诡异离奇的恐怖惊悚片、激烈血腥的泰拳武打片、清新浪漫的都市爱情片，还有瑰丽雄奇的神话史诗片。神话史诗电影在过去的十几年里曾经连续多年成为泰国本土票房的翘楚。如果说神鬼、泰拳和爱情题材创造繁荣的商业票房不足为奇的话，那么代表了泰国主流意识形态和文化价值的神话史诗电影还能高居票房前列的确是超出了人们的预期。神话史诗电影异军突起，成为票房新的霸主。放眼百余年来泰国电影票房的历史纪录，截至2020年12月，在《历年泰国国产电影票房排行榜》(见表1)中位列前十的影片有五部是神话史诗电影，从数量上占到了一半。如果仅因为这是泰国国产影片票房的比较而缺乏说服力的话，那么在《泰国电影历史票房排行榜》(见表2)中挤进前十的仍有泰国神话史诗电影，这就不得不让人刮目相看了，甚至在世界各国电影票房都名列前茅的《美国队长》《速度与激情》与之相比，也黯然失色。作为泰国主流电影，神话史诗片以自己独具特色的创作风格、拍摄模式和行之有效的运作体系，成为泰国电影史上熠熠生辉的篇章。

表1 历年泰国国产电影票房排行榜(1) 数据来自多个网站的综合整理，包括：https://www.douban.com/doulist/40148202/；http://tieba.baidu.com/p/5126237870?traceid=; https://www.sohu.com/a/298307417_556597。人民币的汇率参考2021年2月的汇率计算。 (曼谷及周边地区票房，截至2020年12月)

表2 泰国历史票房排行榜(截至2020年12月)(2) 数据出自泰国网站：http://www.siamzone.com/board/view.php?sid=1505087; http://www.boxofficemojo.com/intl/thailand/yearly/?yr=2012&p=.htm; http://tieba.baidu.com/p/5126237870?traceid=。

泰国神话史诗电影是泰国的主流意识形态电影，其在21世纪崛起以来迅速成为国内票房的主导力量，即使是跟好莱坞大片竞争仍可以分庭抗礼。为什么反映主流意识形态的史诗电影能够在商业票房上占有绝对的优势呢？泰国的史诗电影是靠什么吸引了那么多的观众？作为亚洲的非传统意义上的电影强国，泰国如何让极具本土特色的神话史诗电影成为商业新宠，这其中有很多值得我们关注和研究的地方。

二、 电影产业的发展推动神话史诗电影的繁荣

泰国的神话史诗电影很多都是反映皇室、王权和英雄主题的作品。皇室与电影的渊源从电影在泰国诞生之初就开始了。1897年，电影进入泰国。(3)架文华：《泰国文学史》，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8年，第159、163页。并参考段立生：《泰国文化艺术史》，商务印书馆，2005年，第352页。书中描述1897年6月10日曼谷发行的报纸上开始出现有关电影的广告，说明那时电影已经传入泰国并拥有了一批观众。最初的泰国电影只为皇权服务，拍摄的内容多为记录皇家的一些重大活动。后来在很长时期内拍片也仅仅是皇室才有的特权。所以在泰国，电影与皇室、王权和英雄有着天然的联系。影片的出资人、制作者、拍摄者都和皇家有密切的关系，电影展现的内容也都离不开王权，观众对皇家、王权和英雄主题影片的接受有着传统情结。

在20世纪70年代初，泰国社会发生了重大的变革，泰国的电影业也随之发生了重大的转变。一大批受过良好教育同时又怀有强烈社会责任感和忧患意识的电影精英们出现，他们在战乱平息之后，社会经济逐渐稳步发展的时代，创作了很多留名史册的作品。这个创作繁荣的时期使泰国电影迅速发展起来。20世纪90年代，商业利润开始主导电影的创作。泰国电影面临威胁的同时也迎接挑战。随着好莱坞影片和中国香港电影的大量涌入，以及电视业的激烈竞争，泰国电影产量急剧萎缩。但危机也是契机，一方面欧美影业的大举入侵加速了泰国本土电影的衰落，外语片以其宏大的制作和丰富的情节想象力挑战泰国电影传统的小制作和单调性，其结果自然是泰国电影在观众中日渐失势，票房锐减。但是另一方面，政府全面扶植电影产业的发展，利用本国地域特色和民族风情以及廉价劳动力优势吸引海外资金投入拍摄。在为国外剧组提供服务的同时，泰国电影业在硬件设备和人员技术等方面都得到了全面的提升。由泰国旅游局牵头的外国电影拍摄体系一直延续至今。这些优惠政策早在2002年的时候就已经很成熟了，鼓励和吸引了更多的外商到泰国来拍片，这不仅可以为国家赚取外汇,为泰国电影从业人员提供外国影片拍摄的新理念、新技术,提升泰国电影工业的水准,而且对国家更为有益的是,这些影片的公演扩大了泰国在世界上的影响力,促进了泰国整体经济的发展。从2005年开始，每年有来自不同国家的六七百部影片在泰国取景。这是泰国旅游产业的一个重要支撑，也是泰国电影产业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2016年，泰国更是在法国戛纳电影节上宣布退税政策，只要是在泰国国内支出5000万泰铢以上的海外影视作品就可以得到泰国旅游局的额外现金退税补贴，对宣传泰国旅游的电影可额外享受2%的退税，对聘用泰国主要工作人员的电影可享受额外3%的退税，退税总额度最高可达7500万泰铢。在这项政策实施一年之后，2018年就有714部外国作品在泰国取景。2019年有740部国外影片在泰国拍摄。即使是在疫情严重的2020年，泰国旅游部门也接待了176部国外影片取景，获得了17.3亿泰铢的收入。虽然收入比2019年的48.6亿严重缩水，但是泰国对于全球各地的电影创作者而言，始终有巨大吸引力。这不仅仅是因为泰国的异域风情，而且还有泰国旅游业和电影业开放、包容和善于营销的原因。

现在我们回溯21世纪之初的泰国电影业，它所面临的利与弊并非二元对立，而是相互影响，危机中有压力，但更有机遇，在利弊相互博弈的过程中泰国电影重振雄风。在时间上，1997年是泰国电影发展的转折年。在泰国电影百年诞辰之际，皇族的积极支持使泰国电影走出低迷。世纪之交，很多在国外留学多年的年轻导演进入到电影界。他们熟悉美国电影的拍摄技巧和经营模式，借鉴了好莱坞和中国香港电影的成功经验，通过熟练的镜头运用、流畅的剪接、高科技下的影像奇观带给观众感官上的愉悦和刺激，与此同时在影片的题材和主题上深入发掘民族文化宝藏，强调本土性认同，并将其充分运用到泰国电影的拍摄中。这一代年轻导演是泰国电影在21世纪崛起的重要推动力，掀起了一场泰国的“新浪潮”。这其中不得不提到一部电影，它虽然不是由泰国拍摄的，但是像导火索一样引发了21世纪泰国电影界对于弘扬泰国民族性、民族传统的思考。这便是1999年美国拍摄的《安娜与国王》。这部电影讲述的故事以19世纪的泰国为背景，通过来自西方的女主人公和东方的泰国国王之间的情感故事夸大了西方文明对东方文明的启蒙和教化，导致《安娜与国王》最终在泰国被禁映。正是这次事件让泰国电影人更加意识到通过泰国电影展现泰国本土故事、传统文化和民族情感的重要性。2001年泰国王室查崔查勒姆·尧克尔王子拍摄了史诗巨片《苏丽优泰传奇》(TheLegendofSuriyothai，又译为《暹罗王后》《帝国骄兰》)，这部电影讲述的是泰国历史上的苏丽优泰皇后救国救民的英雄故事。作为泰国为数不多的史诗巨制，《苏丽优泰传奇》得到整个国家自上而下的支持。整部影片耗资1500万美元(大约4.5亿泰铢)，诗丽吉王后自掏腰包3.5亿泰铢，泰国王室出动泰国皇家海军和陆军为影片保驾护航，只为打造出气吞山河的史诗战争场面让泰国民众重新认知本国历史。影片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在放映当年成为泰国历史上的票房冠军。《苏丽优泰传奇》激励了很多泰国导演，影片传达的民族自信与他们要用影像书写泰国民族信念的初衷高度一致。2001年是泰国电影全面崛起的起点。经过了二十多年的积累，泰国电影有了规模庞大的创作队伍和技术精湛的制作队伍，有了类型化清晰的商业电影模式，有了以电影为娱乐的庞大观众群体，在21世纪来临的时候，泰国已经是亚洲电影业最为发达和活跃的国家之一。传播主流意识形态的神话史诗电影就是在这样厚实的基础上崛起的，电影业雄厚的基础是《苏丽优泰传奇》以及它后来的史诗电影能够一跃而起的先决条件。泰国的神话史诗电影以其瑰丽的想象、宏大的场面和传奇般的色彩成为泰国电影继鬼片之后又一重要电影类型，为主流电影的复兴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三、 主流电影商业化运作的探索

泰国主流神话史诗电影的成长几乎与泰国电影在新时代的复兴是同步的。其虽然诞生的时间不长，却大放异彩，熠熠生辉。作为泰国主流价值观念和意识形态的集中体现，泰国神话史诗影片的素材大多来自泰国古典文学作品，以经典神话史诗为蓝本，通篇弥漫着鲜明的泰国传统文化气息。很多主流电影以泰国历史上的著名战役为背景，讲述在那些反抗民族侵略的战争中为国家和人民付出生命的英雄故事，因此电影中的男女主人公大多骁勇善战，影片对英雄的刻画往往充满神秘与传奇的色彩。就影片结构而言，泰国主流电影多以英雄的成长过程作为主线，同时导演也会设置一个分支来表现宫廷政变或者阴谋篡权的情节，在正义与邪恶的较量中完成对英雄的塑造，这符合观众对于矛盾冲突跌宕起伏的观影期待。由于情节的需要，泰国神话史诗电影中会出现很多宏大的场面并伴随着精彩的打斗情节，因此在视觉上也赏心悦目。作为主流电影，神话史诗影片在精神和思想上承载着泰国民族的光荣与梦想，强大的英雄气概总能激发观众的爱国情怀，因而被称作是“爱国”片。21世纪以来的泰国神话史诗电影“通过先进的电影手段来重现流传于泰国民间的宗教神话、传奇、史诗，或将奇幻的传统文化、习俗等融入当代泰国社会的现实语境，或以泰国独有的文化景观为题材来制作影片，凸显影片的泰国文化内蕴，塑造迥异于好莱坞制造或中国香港制造的‘他者’，让观众得以洞见泰片影像间的灵魂世象”(4)彭骄学、蒋亭亭：《民族记忆与想象的复活——21世纪泰国电影的崛起》，《当代电影》，2005年第4期，第106页。。它们是主流电影，却兼得了商业上的奇迹，成为21世纪初亚洲具有票房号召力的电影品牌。探究其创作规律和运作模式，有以下的特征：

(一)题材选取本土神话，以共鸣共情树立民族自信

前面谈到过泰国电影的发展历程，20世纪90年代末外国电影的毁灭性侵袭和经济危机的致命性打击，让许多电影人开始重新思考电影创作的对策。他们走出国门学习国外先进的电影理论和制作技术，借鉴和吸取了很多国家尤其是欧洲国家民族电影发展的经验和教训，逐渐清晰地认识到应当充分从民族文化遗产中挖掘题材才是泰国电影能够生存的根本。事实证明只有让本土电影成为体现民族意识与民族艺术想象力的载体，才可以与好莱坞大片抗衡。最能体现民族精神和主流文化价值的题材无疑是神话史诗，而泰国的神话史诗电影无论是故事取材还是思想内涵都是以泰国历史文化为基础的，是泰国新电影人对于本民族文化遗产的自觉开发。

泰国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国家，几百年来王朝更迭，血雨腥风，诸侯林立，战乱纷繁。这给史诗的创作提供了无与伦比的优越的客观条件，人们把对古老文明的向往和对神秘历史的演绎付诸对一部部史诗作品的创作。2002年拍摄的《人鱼传说》(PhraApaiMani)改编自泰国的古典文学名著《帕·阿沛玛尼》，这本来就是一部神话史诗，是泰国七大古典文学名著之一，充满了浪漫主义和传奇色彩。故事讲述了帕·阿沛玛尼王子在离开自己的国家后被女巨人诱惑，最终在人鱼的帮助下逃出了魔掌。2003年拍摄的影片《大将军》(LegendoftheWarlord)取材于泰国另一部著名传统文学经典《昆昌昆平》，它在泰国的地位就像中国的古典四大名著。《昆昌昆平》讲述了古代泰国男女间的爱情故事。女主角经历了出家、征战等周折，同时爱上两位男主角，最终因此而被国王处死。电影工作者通过把人们谙熟的文学作品和历史真实事件进行改编，无形中拥有了数量极为庞大的潜在观众。泰国神话史诗电影通过丰富翔实的题材满足了史诗拥趸者的审美期待和好奇者的想象空间。

一个国家要发展自己的民族电影，它除了应该具备本土资金、本土主创之外，最关键的就是要有根植于本土语境的故事题材。泰国电影正是抓住并实践了这样的规律,使神话史诗这样的主流电影也可以创造出票房奇迹。《纳瑞宣国王》(TheLegendofNaresuan)系列一共拍摄了六部影片，影片以泰国历史上的纳瑞宣国王为原型，讲述了他在位时带领军队和人民抵抗外敌侵略的故事。由于纳瑞宣国王深受人民爱戴，因此他的故事也被演绎得富有传奇色彩。导演把充满视觉冲击力的影像与充满民族自豪感的崇拜结合起来，最终创造出了永载史册的票房纪录。其中第一部和第二部的票房，甚至超越《变形金刚》《蜘蛛侠》和《哈利·波特》等欧美大片，直接问鼎当年票房排行榜的第一名和第二名。另外一部曾经打破泰国电影票房纪录，并高居冠军位置好多年的电影《苏丽优泰传奇》也是一部不折不扣的史诗大片。影片以16世纪阿瑜他亚王朝中期的宫廷斗争以及抵御缅甸入侵的历史事件为大的背景，讲述了泰国暹罗王后苏丽优泰传奇的一生。苏丽优泰15岁嫁给帕贴拉差王子，她坚强正直，爱丈夫，爱孩子，更爱自己的国家。面对邻国缅甸军队的侵略，苏丽优泰王后女扮男装，随夫亲征。她英勇杀敌，冲锋陷阵，为了保护国王而不幸战死沙场。苏丽优泰是泰国人民心目中的英雄，《苏丽优泰传奇》再现了她传奇的一生。神话史诗片的故事取材于泰国历史故事，但在创作的过程中加入了泰国新电影人对于本民族文化遗产的自觉开发。这种影片从创作之初就奠定了故事是构建在强烈的民族自豪感之上的，影片中的主角们在和命运的抗争中承载了导演所要热情讴歌的泰国民族意识和牺牲精神，每一个人物身上都闪耀着坚强与冷静的个性特征，散发着忠于国家和民族的爱国情怀和面对外敌奋勇抵抗的自我牺牲精神。英雄主义和爱国主义的结合正是泰国主流电影的核心，这种情结能够激起泰国观众最广泛的情感共鸣，更能激发他们对民族电影的热情支持，那么在票房上取得的巨大成功也就不足为奇了。

(二)叙事结构由繁化简，顺应大众观影需求

很多泰国的神话史诗故事，因为流传已久，线索纷繁，而且有的故事时间跨度很长，中间主线、副线交替更迭，使整个故事特别繁复。面对这样的客观事实，导演在创作的时候充分考虑到电影这种艺术载体的特性和观众的观看习惯，将传统的神话故事改编整合成两个小时可以表达的银幕容量。从结构上，摸索出两种比较清晰的、典型的模式：线性讲述式与时空跳跃式。线性讲述式，就是在影片中对于故事的讲述通常以顺叙为主，故事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慢慢展开。这种叙述最普遍而且最符合人们的思维逻辑，比较容易让人接受，因而得到了广泛的应用。这种叙事方式有利于史诗片按照时间的顺序，以事情的发生、发展、高潮和结束的逻辑来展开情节，并水到渠成地把观众带到规定的情绪中。比如《苏丽优泰传奇》和《大城武士》就是以这种方式来构造故事并展开叙事的。影片中各个事件的发展和英雄命运的变化都是随着时间的线性推进而发展变化的，这是泰国神话史诗片经常采用的叙事模式。另外一种常出现在泰国神话史诗电影中的结构是时空跳跃式结构，这种结构常常被用来设置悬念从而激发观众的兴趣。跳跃叙事，可以自由调度时空，打乱线性顺序的因果逻辑，让悬念迭出，吸引观众的注意力和参与意识。比如《大将军》中讲述了一个跨越三代的故事，跳跃的结构大大省略了陈述时间，这种方式简洁而又清晰地阐明了人物之间的联系以及一个英雄与几个女人的爱情纠葛，影片采用跳跃式的讲述方式可以更有条理地表达影片内容。再比如《曼谷红玫瑰》讲述的是女主人公梅尼有跨越时空的特异功能，她可以在现代的曼谷和一百多年前的曼谷之间自由来往，影片用跳跃式结构一方面配合剧情表达的需要，另一方面又吊足了观众的胃口。

分析泰国神话史诗电影的结构方式，我们从中不难得出这样的结论：讲故事的方式并不是导演主要的诉求，孤芳自赏的体验派、标新立异的实验派都不是泰国主流电影的叙事追求。导演们处理主流电影题材的时候，所做的就是力求把故事讲明白，顺应和满足大众对于影片情节的期待和理解。创作者调整影片的结构，简化叙事的复杂性，让观众把更多的精力集中于富有冲击力的画面和令人振奋的民族精神上。无论是线性讲述还是时空跳跃，都是电影创作最为常用的叙事方式，导演有意用最普通的电影结构和形式去处理民族神话史诗中的人物和情节，将神话平民化，把民族精神融入商业电影，让民族英雄触手可及。影片满足了观众的心理期待，娱乐大众的同时又实现了可观的商业价值。这种把电影结构化繁为简的处理方式，固定成泰国史诗电影的再现模式。

(三)人物塑造再现英雄，弘扬民族精神和主流价值观

每一个国家和民族都有自己的英雄人物和英雄形象，在神话史诗中的数量尤其众多。泰国主流电影把握住这样一个切入点，在21世纪以来的神话史诗电影中也以英雄人物为创作重点，塑造和再现了多位泰国历史上的重要人物。这些角色当中，有一些是在国家的发展和民族的独立进程中起到过举足轻重作用的真实人物，还有一些是导演创造出来体现着泰国民族主流价值观的虚构人物。无论影片中的人物来自哪里，导演们都试图通过鲜活的形象和细腻的处理，把英雄主义的主题不断发掘和延续，把泰国的民族精神融汇于近在咫尺、触手可及的人物形象中。导演在影片中借由英雄对于自己命运的把握，上升到个体之于国家命运的维护，使角色的生死攸关之时抑或凯旋之日都与国家的命运紧紧相关。比如：《大将军》中的骁勇善战捍卫国家主权的英雄人物昆平、《烈血逞士》中的抵御外来入侵的正义村民、《苏丽优泰传奇》中忠于国家和人民的皇后等等，这些人物身上承载着泰国主流社会所崇尚的价值观念，他们都是泰国民族精神的化身。《苏丽优泰传奇》推出之时正逢好莱坞大片《安娜与国王》遭禁映的当口，影片更是肩负起本土电影应有的担当——高调反对《安娜与国王》所宣扬的“现代泰国文明是由西方文化对蛮荒落后的泰国文化启迪、教化的结果”，创作者力挽狂澜改变世人对泰国历史的认识，同时也不遗余力地为泰国人民树立了强大的民族自信,成为泰国主流电影对以往偏见的最有力的回击。

神话史诗使英雄神化，使英雄具有传奇色彩，从这一个创作特色上来讲，神话史诗电影很好地满足了普通观众内心英雄的万能化情结。《大将军》中的昆平是一位骁勇善战的将军，在战斗中他多次为国家立下了汗马功劳，这种桥段不足为奇。但是昆平凭借自己的毅力和勇气，练成了盖世神功，并帮助儿子最终战胜了缅甸的阵术，这就充满了神话与传奇。《曼谷红玫瑰》(TheSiamRenaissance)中的女主人公梅尼为了捍卫国家的主权竟可以在不同时空之间自由穿梭，其中的传奇色彩可见一斑，还有《琅卡苏卡女王》(TheQueenofLangkasuka)中人鲸遨游的御海术；《烈血逞士》中英雄村民“螳臂挡车”，多番力抗缅甸压境的侵略大军。这些能够跨时空穿梭或者以一敌百的超能力，完全超出了普通观众的认知和期待，却赋予了观众无限的想象空间。主流电影借助传奇吸引观众的同时，借古励今，通过古代的人和古代的事，激励当代泰国人效法祖先不畏命运与强敌的英雄气概。

英雄的一生充满着传奇色彩，这些特别主观化、充满虚幻色彩的描述，通过具体化、形象化地再创作被搬上银幕，这不得不归功于创作者在泰国神话史诗电影中对于英雄形象的塑造。导演们借鉴了很多好莱坞的表现方式，即表现英雄神勇和智慧的同时，也赋予英雄人性化的情感。创作者在影片中加入和强化了作为副线的爱情的描写，从而能够真实表现英雄的七情六欲和爱憎分明。比如在《大城武士》(TheWarriorofAyodhaya)里，主人公思玛虽出身卑微是个奴隶，但却侠肝义胆是个英雄；而另一个主人公肯虽然贵为武士却心胸狭隘。在电影中，肯本来与美女里莱门当户对，但鉴于勇气和人品，里莱却爱上了思玛。导演有意设置比武的桥段，让思玛获胜并最终赢得了里莱的爱情。《苏丽优泰传奇》中的英雄是皇后苏丽优泰，她不仅是为国牺牲的民族英雄，同时也是一位女性、一位母亲，她的仁爱之心在她救夫爱子(包括坏人的孩子)的情节中都得到了充分的表现。主流电影里不乏英雄人物，他们或处事不惊，或力挽狂澜，在关乎国家和民族利益以及生死存亡的关头，果敢抉择，舍生取义。在泰国主流电影中，上至国王王后，下到英雄百姓，每一个角色都有细腻丰富的情感世界和亲仁爱众的美德情操，有高于常人的坚毅理性，也有不能克服的性格弱点。这些英雄背后的细节让英雄的形象更加丰满立体，也更容易被普通观众所接受。把英雄平民化，这样的创作模式，不仅可以让角色更加真实和生动，让情节更加丰富和立体，也可以拉近平民和英雄之间的距离，使观众更容易接受和认可。英雄主义精神的传播就从细小之处润物无声地走进观众的心里，观众可以因为喜欢他的英雄气概而崇拜这个人，也可能因为他的个性魅力而喜欢他的英雄主义。借用这样的方式，主流电影所宣扬的价值观很容易被观众接受并留在观众的心底。

泰国神话史诗电影善于塑造英雄人物，电影一方面在强调个人英雄主义，强调爱国情怀和可以为集体利益献身的个人牺牲精神，另一方面重视角色个体的人性化情感表达，使人物形象贴近观众，充满亲和力。在这样的人物设置模式下，主流价值观念在泰国的神话史诗电影中给民众精神信仰，而这种心灵的寄托在商业上也转换成票房奇迹。

(四)视觉追求奇幻效果，用国外先进技术为主流电影增加可视性和新奇感

电影是艺术与技术的结合，二者缺一不可。随着数字技术的飞速发展，新媒体时代给人们的感观世界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刺激，掀起了一场浩浩荡荡的视听变革。先进技术在电影制作中的广泛应用，提升了作品的视觉呈现效果和观众的个体收视感受。特效技术的普及，极大地改变了电影创作的方式，同时也给主流电影带来了新的契机。尤其是21世纪以来，在视听感受可以引领甚至部分主导影片票房的时代，先进的电影制作技术也是电影能够吸引观众从而取得商业成功的有力保障。泰国主流神话史诗电影的创作者们清晰地意识到电影技术的重要性，借鉴和运用了外国的先进电影制作技术。很多年轻导演都有海外学习的经历，在影片的拍摄和制作过程中，效仿西方电影视听语言的处理方式、叙事风格和呈现效果，将本土的神话故事和民族元素与好莱坞的影像技巧巧妙地结合在一起，从而创造出令人啧啧称奇的视听奇观。

神话史诗片特别重视摄影效果，追求唯美与创新，凭借数字特效技术让内容与形式相得益彰，创造出令人震撼的视听效果。恢宏的气势、壮观的场面不仅使泰国古老的民族史诗重新复活于大银幕之上，而且也开创了泰国神话史诗电影的范式和模板。主流电影在讲故事的同时，又满足观众们对于视觉冲击和感官刺激的需求，电影的娱乐功能也伴随着特效技术的运用而得到强化，主流电影的空洞说教意识也随之柔化浸润。泰国主流电影的成功离不开电脑特技的支持，那些瑰丽雄奇的画面全是依靠先进技术来实现的。这些光怪陆离、美轮美奂的画面超越观众想象而给观众带来新的审美愉悦。谭力·截禄冠(Tanit Jitnukul)导演的影片《烈血暹士》在2000年底发行，票房收入累计达到1.51亿泰铢(约合457万美元)。影片的故事来源于在泰国人尽皆知的传说故事：Bangrajan的村民们为了抵御缅甸军队的入侵，殊死搏斗直至牺牲。作为一部纯粹的爱国主义影片，电脑特效的运用极大地提升了画面的完美效果，为观众带来了强烈的视听享受，将一部弘扬爱国主题的作品变成赏心悦目的视听盛宴。在《苏丽优泰传奇》一片中，特技的使用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无论是影片中泰国王室成员骑着大象带领战士与缅甸大军战斗的场面，还是泰军出兵经过古代大桥时千军万马的宏伟气势，都是运用电脑合成技术的处理而得到的。作为泰国首部使用电脑科技制作出来的电影，《苏丽优泰传奇》的特效部分由美国SGI公司亚太地区公司承包，电脑制作历时五年，花费高达880万美元，占去了总投资的大半。但是影片所获得的不俗反响证明了这种尝试是值得的。在另一部神话史诗电影《曼谷红玫瑰》中，为了能够成功地把观众拉进历史战争的漩涡之中，创作者用令人惊叹的特技制造了磅礴宏大的战争场面，讲述了荡气回肠的史诗故事。虽然叙事的时空做了多次变换，但唯美细腻的画面效果、豪华宏伟的故事场景、大气写意的拍摄手法，以及广阔而逼真的战争场面都带给观众一种新颖独特的视听感受。同样地，在《大将军》中导演也巧妙地将高科技“拿来我用”，将古代神话传奇中的史诗场面通过唯美的影像奇观还原在观众面前。那些令人过目不忘的段落，诸如大将军从手中放出养鬼仔使其飞上天空迎战敌军巫师、大将军骑马挥动神剑击败千军万马、敌方以巫术从天降火滋扰泰国军队等特技场面是30位电脑特技人员花了144天后期制作的心血结晶。单是压轴戏两军对峙一役，便动用了500位临时演员，花了10天才拍摄完成。电影《琅卡苏卡女王》同样以宏大的战争场面和强悍的视觉效果作为主要卖点，片中气势恢宏的海战镜头更是可以与《加勒比海盗：世界的尽头》相提并论。剧中人物造型华美精致，海战场面壮阔，极具视觉冲击力。《琅卡苏卡女王》不仅在泰国国内票房飘红，海外版权的发行也是十分顺利。

如果没有现代摄影技术和电脑特效(CG技术)的支持，很难想象银幕上会呈现出如此瑰丽的作品，并吸引如此众多的观众。许多影片中的战争场景、英雄神功都是通过影视后期合成或三维动画制作出来的。电影创作者把商业化的元素运用到主流电影的制作中，不仅可以完美地诠释影片的故事情节和体现导演的创作风格，更可以助推影片的商业票房，甚至成为卖座的杀手锏。观众期待奇幻的视觉效果，而这种瑰丽奇幻的效果不仅对泰国观众来说是有吸引力的，同样这种程式美学也能让外国观众比较容易地跨越东西方文化的差异而更好地理解泰国本土影片，使泰国电影具备更强的国际竞争力，也使泰国主流价值观得以广泛传播，在世界范围内赢得观众的青睐。

(五)电影产业经营模式良性循环，娱乐与创汇兼顾

相比较于泰国的其他电影类型(比如鬼片一般500万美元就算是大制作(5)出自笔者2010年8月在曼谷对Sophon Sakdaphisit的采访。Sophon Sakdaphisit，泰国青年电影导演，代表作《鬼影》《厉鬼将映》《泳队惊魂》《承诺》。)，主流神话史诗影片的制作成本一直是居高不下的。但是从绝对的数字上看，泰国神话史诗电影中最大的投入只有1500万美元，一般都在1000万美元以下。这与中国动辄几千万美元的大片成本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而这里的高投入还是相对于泰国其他类型的电影投入的平均水平和当地的物价指数而言的。用高投入换高产出是一条铤而走险的路线，但是泰国电影人做到了良性循环。这里有一个重要的原则：斥巨资拍摄的作品，也锱铢必较地追求艺术质量的最大化呈现。《苏丽优泰传奇》投入了4亿多泰铢(约合1200万美元)，整个创作过程长达七年之久，史学家们用了五年的时间到泰国、老挝、缅甸等地搜集苏丽优泰王后一生中鲜为人知的史料。拍摄过程也是极其艰辛，主要演员就有70位之多，群众演员更是超过2000人，影片中还涉及80头大象和70多匹战马，仅仅拍摄的部分就历时两年的时间。这样的投资数额和制作规模在泰国电影史上是史无前例的。当然，宏大的规模和华丽的场景给观众带来了强烈的视觉冲击，《苏丽优泰传奇》使泰国的民族电影出现了空前的盛况。而作为回报，2001年《苏丽优泰传奇》在泰国公映时票房收入超过7亿泰铢。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教父》的导演)后来曾经将185分钟的泰国公映版剪辑成142分钟的科波拉版本，足见该片的影响力。 2005年的《王后秘史》(TheKingMaker)是继《苏丽优泰传奇》之后的又一部有关泰国历史的大制作影片。该片耗资1500万美元，造型惊艳、服饰豪华、布景绚丽、场面宏大，原汁原味地再现了16世纪中叶泰国王室生活的真实景象。还有类似的电影《琅卡苏卡女王》，其投资金额约为两亿泰铢(约合600万美元)，打造出了远远高于两亿泰铢所能呈现的视听效果。片中场景之宏大，服饰之精致，布景之华丽，令人啧啧称奇。

新技术助力的史诗电影，让泰国主流影片很快稳坐票房之巅。21世纪以来，泰国主流电影借助这股创作的东风在保障票房利益的同时，坚守艺术品质，营造出良性的电影制作环境。从剧本的酝酿、题材的选择、拍摄的技巧到演员的遴选、发行和运作等等，所有跟电影有关的部分都事无巨细地按照商业规律运作，甚至考虑到用精巧的形式来拯救内容的薄弱，或者用明星的影响力做影片的推广。比如在《王后秘史》中，请著名演员约·哈撒第威奇饰演王后；请约翰·里斯·戴维斯饰演一个来自葡萄牙的工程师，因为其在《指环王》中出演手擎巨斧的吉姆而人气超高；还邀请了20世纪90年代英国拳坛的魅力之星加里·斯特雷奇在《王后秘史》中出演角色。具有票房号召力的演员能够参演，对于投资方来说是盈利的保证。但对于普通老百姓而言，又何尝不是进入电影院的一个巨大吸引力呢？无须多言，这些手段都为满足大众文化消费的商业电影带来了票房和收益。

四、 结 语

泰国神话史诗电影从21世纪初辉煌问世以来历经十几年的发展，取得了卓著的成就：一方面，这是因为政府的推动，自21世纪90年代以来泰国政府相继出台了很多条促进电影发展的优惠政策，其开放包容的态度让泰国的神话史诗电影从商业电影中借鉴了很多表现手段；另一方面，这更是因为泰国电影人对本土文化进行了深耕细作和不断挖掘。泰国神话史诗电影的故事无论是文学经典还是口头创作，都经过了千百年的沉淀，作为剧本具备完整的起承转合和矛盾冲突，有着活灵活现的角色塑造和一呼百应的观众基础。这些民族传说经久不息，承载着泰国国家和民族的精神信仰。无论过了多少时代，他们身上所承载的民族精神都是泰国观众可以皈依的心灵家园。这些独一无二的民族故事，结合现代电影的技术呈现，经过精心的打磨和融合，既保证了电影票房的高收入，又成为可以令人借鉴的主流电影创作模式。21世纪以来，承载着主流意识形态的泰国神话史诗电影在商业运作上无疑是成功的。这个类型的电影的强势状态延续了十几年，直到2016年泰国国王拉玛九世普密蓬·阿杜德去世，全国的娱乐行业受到巨大的影响，电影制作数量大幅度减少的时候才停了下来。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们去肯定2000年到2016年这一段泰国电影的辉煌历史，尤其是以神话史诗为主题的主流电影创作，无论在票房上还是在艺术上都取得了斐然的成绩，书写了泰国电影光辉的一页。